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云暖晚泽》苏子由 文案: 人,能承受一时一刻的风雨,却承受不了一生一世的风雨。 所以,当李璟泽在风雨飘摇的生命里遇见第一份毫无算计的温情时,毫不意外地,他再也放不开手。 沈云,这两个字是他一生的救赎。 帝攻(李璟泽)×弱受(沈云) 有生子情节,雷者请主动回避。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璟泽,沈云 ┃ 配角:严煜,李璟清,李桓,张晞朴 ┃ 其它:玄心谷,白云居 第1章 第一章   一、   沈云有认真的想过,他这辈子最好就像这样一直避世隐居,种花养草,偶尔和师傅去行医救人。可惜,他背着相府三公子的名头。   他是当朝宰相沈复的三公子,自出生起就被寄养出去了。只因他出生的时候,正好一过路的云游道人给丞相算一卦说,府里刚出生的孩子是不祥之人。   沈复见这道人仙风道骨,一派出尘之姿,不免信了几分。刚算完,府里的仆人就来报,说二夫人没了,引得沈复对这刚出生的儿子一阵厌恶。   身居高位的人,对这命理之说必定带着几分虔诚,看庙里观里求问仕途的人数就知道了。何况是刚高升至宰相的沈复。可他倒也还没想到要把儿子送走。没两天,大夫人何韵梅突然得了重疾,请了大夫来治,大夫都诊不出是个什么病,只是人一天天的虚弱,吃不进东西。   沈复不由又想起那云游老道的话,就修书一封给张晞朴,托他代为抚养。   张晞朴早些年被逼入朝为官,可他身有对师傅终身不入仕的誓言。沈复那时刚做官,身上还有一股文人的豪气,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的他,上书为张晞朴陈情,奏折写的情文并茂,当时的老皇帝也软了心,放了张晞朴回去。张晞朴自觉欠了沈复一个大恩情,留了信物给沈复,只说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定万死不辞。   张晞朴是玄心谷的第十代传人。玄心谷原本是在江湖中享有盛誉的名医谷,在第八代传人时达到了鼎盛时期。可惜到了张晞朴的师傅,第九代传人陆郊手上时,玄心谷却衰微了下来,逐渐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那时候张晞朴还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变故,幼年的他只记得师傅逼他立誓终身不得入朝为官。他是一个心眼实在的徒弟,发了誓就是一辈子的事情。陆郊自此一直郁郁寡欢,最后封了玄心谷,师徒两人开始了云游的日子,可刚出来没多久陆郊就去世了。   师傅死了,让张晞朴一下失了主心骨。他按着玄心谷传下来的八卦奇门之术,寻了一处灵气聚集的山地,葬了师傅,自己建了一座小居就住了下来。没多久,就收到了沈复的来信。   沈云还在襁褓之中时就就这样被张晞朴接了过去。张晞朴和沈复约定抚养这孩子直到十八岁。对张晞朴来说,这孩子领来的也是时候,填补了他的空白。他把全部的关爱都倾注在沈云身上,自沈云记事起,就手把手的教沈云识字、认道理、学医术。沈云自然就成了玄心谷的第十一代传人。   师徒两人就这样相依为命的生活着。渐渐地,张晞朴发现他这个徒弟是医学方面的奇才,四五岁就把藏书阁里的所有药典倒背如流。六岁随他下山,除了能帮他抓药煎药以外,甚至有时还能对一些病症提出些自己的见解看法,这个发现让张晞朴十分欣喜,更有好好栽培之意。   他自己为人勤奋踏实,可是能力一般,只无可奈何的看着玄心谷式微。他自己没有背起复兴门派的大业是于心有愧的,可是看着沈云,又有后继有人的欣慰和自豪。   沈云十五岁那年,张晞朴自觉大限将至,本想把沈云送回沈复身边,谁知沈云一口拒了。把沈云叫来身边嘱托了一番后,没几天就撒手仙游了。张晞朴的一辈子过的坦荡而踏实,他走的时候也没什么遗憾,若一定说有什么牵挂,那么就是门派复兴的大业还有沈云的将来,他曾为这个资质超群的爱徒算过一卦,玄心谷的卦术是以寿命为偿窥探天机,因此不会出错,可是他算出来的卦象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张晞朴在沈云懂事后,就和他说起自己的身世之事。只不过略去了原因,说生父是有难言之隐才给了他抚养。沈云听了一笑置之。原本一肚子等着安慰的徒弟的话,看到徒弟没受刺激,顿时无从说起。   然而沈云是这样的人,为了自己亲近的人,他可以一派淡然毫不做作的虚饰,即使内心滚成了一壶开水。尤其他知道自己的师傅是一个心眼实在的老实人,实在太好糊弄。   他十八岁那年接到了沈复的家信。沈复把他给了张晞朴抚养以后,仿佛就像彻底遗忘了这个儿子。未曾有过只言片语的问候,也未曾有过只字片语的书信。这封信的口吻公文一样的刻板,那是出自一个宰相大人的,而不是一位父亲写的。   信里面尽是些客套之词,惋惜自己不能亲自抚育幼儿,陈诉这十八年的思念之情。虚伪的说辞,那是泡在官海里才出的来的一套。当然,信得末尾表达的意思就是要把沈云接回去。   沈云并不想回去。他活到当下,世俗点染浅薄。虽然他自小也读治国为官的一套策论,到底是喜欢不起来的。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希望自己是自在而又飘忽的。可他也没什么立场拒绝沈复的提议,孝悌是北离礼教的堡垒。这一刻,礼教世俗像飓风一样把他裹了进去。   沈府,也就是如今的丞相府。黑色的木牌匾上,刻着金色的沈府二字。还没进门,富丽堂皇之气已是扑面而来。沈云立在门前的时候,心情说不上的复杂。他马上要变成这镶金牢笼里的一个装饰。   罢了。他拍了拍门上镀金的门环,老管家给他开了门。   “这…这是三公子吧。快请进,快请进。老爷有吩咐,说您今儿回来,我带您过去。”   “有劳您了,请问如何称呼?”   “小人姓薛,是这府苑的管家。您叫我老薛就成,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那就劳烦薛管家了。”   沈云见这管家头发花花白白的,应该是有五十多了,可精神头却很不错。一路上,简单的给沈云介绍了沈府的大体情况。   其实,这次如果不是薛管家的提醒,沈复根本想不到还有这么个儿子。沈云和他的娘亲只是他生活中的一段插曲,结束了也就不记得了。这也怨不得他,他和明媒正娶的大夫人是两情相悦,大夫人又给他生了一子一女,都十分优秀,有这么两个孩子承欢膝下,他怎会记得这个生来不详,没让他有过一天为人父骄傲的沈云。   他的大儿子沈方,年方弱冠,任工部侍郎一职。随他官海浮沉多年,已颇具城府,也是沈复的得力帮手。二女儿沈梦,温良淑德,相貌出色,是汴京三大美女之一,求亲之人络绎不绝。儿女双全,自然是满足的。   沈复和沈云的娘亲颜萱,在沈乐相看来只是他重情重诺的表示。颜家是江南大户人家,沈家当地的书本网。又因两家的祖辈有些因缘际会,因此在沈复和颜萱幼年之时就定了亲。后来,沈复进京赶考,高中状元,被当时户部尚书看中,将女儿许配给他。而后,他在京中官运亨通,夫妻恩爱,早忘了和颜家的誓约。   一日,颜萱带着当日定亲的信物,进京寻沈复,告知了沈复颜家没落之事。颜萱楚楚可怜,样貌出色,尤其一副丹凤眼里总是含着几分家道中落的苦楚和对着未来夫君的羞涩,沈复竟也无法出口拒绝。大夫人知晓这件事,也没阻止只对颜萱说要进门只能做妾。颜萱家中早已没了给她撑腰的人,只好含泪同意。   大夫人纵然心里醋海翻腾,可面上都是一派和煦温柔,嘘寒问暖的正房夫人模样。暗地里是没少使绊子给颜萱。颜萱是单纯天真的人,斗不过大夫人那九曲桥般的心机,百般错处只好随得大夫人去沈复跟前搬弄,沈复逐渐也就疏远了颜萱。   沈云的出生不过是他一次醉酒后的意外。送走了沈云,这十八年来,他步步高升,现已稳坐宰相之位。再想起那云游道人的批语,也便觉得没什么了。加上管家提醒,他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想着回来也好,给他在朝中按个官。朝堂风云四起,多一个沈家人在朝为官,自然就多一份助力。   沈云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拜见双亲。沈云的长相□□分随了母亲,颇有点男生女相的可爱,一双丹凤眼,嘴角一个大大的酒窝,加上皮肤白皙,笑起来的眉眼弯弯,小时候乍一看像是个冰雪玉立的小姑娘。沈云今日故意露着几分拙朴不懂规矩的样子,看着便像是那些不曾见过世面的庄稼汉,成功的让沈复有些反感。   沈复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懂规矩的书生,如今他把规矩捧得上了天。规矩大才显得他礼数周到,仿佛只有这样才显得他是那么井然有序的一位丞相。   他面上却一分不露不悦,和沈云随意客套寒暄了几句。到底是十八年没见过面说过话,这问候也是生硬的和块石头一样。再说大夫人,对着这丈夫不忠的证据,眼里是实实在在的嫌恶。   沈云虽不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只是在江湖混迹了两年,多少也接触到过一些后宅之事引发的疾病隐痛,他心里也猜到几分了。大夫人大家闺秀出生,该有的礼仪模样是一分也不会少。他也无意去打破这份“和谐”,追究些旧账烂事。   沈云又被薛管家引着去见了大哥和二姐。沈云被抱走的时候,沈方和沈梦都还很年幼,大夫人估计在孩子面前也无意提起这个丈夫不忠的证据。所以时至今日才知道他们还有一个三弟,他们对着沈云没什么正面的感情,也没什么负面的感情,只有浓浓的疏离感。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血缘的羁绊少得可怜。   可他们不愧是在相府里规矩泡大的孩子。即使见着沈云一身的淳朴气息,心里看不起,但该有的客套一句不少。   这一圈走下来,一天就过去了。管家领着到了他的院子,沈云只觉得累。他躺在温软的床上,盖着蚕丝锦被,心下却十分想念白云居里那套棉实的被子。从此以后,他是沈三公子而不是沈云,更不是那个江湖逍遥的“玄心圣手”神医。   沈复知晓沈云跟在张晞朴身边学医,就凭关系给他在太医院找了个职位。于是沈云开始每天点卯混日子的日子了,反正他爹是当朝宰相,他不出岔子就行,本就是凭关系设得闲职。   他需做一个毫无价值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才能避免成为一颗棋子。他自认是独善其身的料,不是兼济天下的才。   于是,三个月后,沈三公子名声在外。具体表现为沈三公子去天香楼吃饭可以签单。天香楼是京城第一大酒楼,京城里有这权利的十个手指头数的过来。沈三公子是京城头牌花魁姑娘顾思思的入幕之宾。思思每月只接待三位客人,唯独有个后门是给沈三公子开的,但凡沈三公子来访必定亲自接待。沈三公子去慈溪茶庄可以喝到每年限量供应的春茶。这春茶每年供不应求,没到上市早已被抢售一空。   沈公子成功的塑造了自己的光辉形象,甚至有一次路过街边,听到一位母亲训斥自己的孩子,“你成天吃喝玩乐不思进取是要变成沈三吗,但你爹不是当朝宰相。”那时候,他真是感慨万千。拢了拢苏绣精美的衣袖,叹口气走了,由俭入奢易啊。   作者有话要说:   开个坑,第一篇文,请多支持~~ 第2章 第二章   二、   这些,沈相也看在眼里。原先他对这儿子还是有几分期待的,尤其他知张晞朴的为人正直和医术的卓越,如今看看这个不亲的儿子在张晞朴身边一点学不到好,失望至极。再看看沈方,心满意足,只觉得大儿子一表人才,年轻有为。   但其实沈三公子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他并非不懂,恰恰是因为看透了,明白了,才不愿意随着沈复给他指的路走。从小他治国策论看的也不少,张晞朴本是不教这些的,玄心谷以医术传家,所承一脉本质上是道家,只是想着自己这个徒儿终有一日是要回到亲身父亲身边,学着这些也是有所傍身。   他这三个月,游走在权贵中打探消息,也基本明白了朝堂的局势。   泰安帝在位二十余年,膝下共有四个儿子,皆已封王赐府。瑞王李璟浠,皇长子,生母端妃,端妃的父亲是朝中几位肱骨之臣的座师。安王李璟泫,皇三子,生母德妃。母家平平,然安王以其礼贤下士获得贤王名声。宁王李璟泽,皇六子。生母梅妃已殁,养在贤妃膝下,毫无建树,唯独长了张惊为天人的脸。静王李璟清,皇七子,生母德庄皇后,原是最正统的出生,却偏偏天生不良于行,体弱多病。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当今陛下虽年事已高,却还未曾册立太子。北离历来传统是立贤不立长,能者居之。所以,每位皇子自出生起就是有机会成为储君。这机会就注定无止境的争斗和无止境的手足相残。   前些年,当今圣上因身体不佳,将部分朝政分分给了瑞王和安王。于是,朝堂之上隐约分成两派势力。眼下,瑞王和安王的势力平分三院六部。朋党之争,不亦乐乎。自然这两位也成了储君的热门。   沈云既做了置身事外的准备,便是无意参加任何朋党,自管他风花雪月。所以他只对宁王特别感兴趣,美人是值得欣赏的。他正好奇传说中的惊为天人是长成什么样的,毕竟他曾经也是见过这样的人,不知孰更优些。这个问题,他不久就得到了答案。   这年,是泰安帝六十的虚寿。普通百姓这个寿数都要大操大办一番,何况是皇家。   泰安帝在位三十余年,守着先皇打下来的天下没出什么大的乱子。原先这一国之君的位置该是他哥哥的,工于心计又长于朝政,可惜英年早逝,先帝悲痛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才传位给如今的泰安帝。自小有一位这么优秀的哥哥在前,他这做弟弟的只好守着本分,他的性格里总有些被兄长的能干压制出来的懦弱。这性格到了管理江山之时便成了保守。   近来,他总觉身体每况愈下,看着朝中众臣纷纷开始表露支持安王支持瑞王的态度,他有说不出的力不从心。他时常想到自己这个皇位是捡来的,想到属于他的一代风云就要过去了,可是以他的精力,又管不住朝中的这些党群,这些都让他变得焦虑变得不安。   他找不到平衡的点,加上身体时好时坏,就更加剧了他不肯立储的偏执。想到自己竟也已经是六十的虚寿了,有些说不出得慨叹。这年的大寿他一定要好好地庆贺,他要告诉天下的人,他是一个长寿康健的皇帝。因为他是一个好皇帝,才会福泽绵长。   朝中重臣携家眷参与宫庆晚宴。所有的诰命夫人都要根据身份按品大妆。而官家小姐视这样的宴会为交游的好机会,惊鸿一瞥或许就有一段好的姻缘,这是每个未出阁女子的美好幻想。所以,沈梦在相府花了整六个时辰准备装束。   沈方和何韵梅在一旁出谋划策。沈三公子呢,这种场合少不了他。自他回来后,沈三公子即使在自己老爹眼里是一无是处,可是在其他人眼里,这是又一个接近当朝宰相的渠道,交往送礼自是少不了。   而下,他正坐在院子里撑着头发呆。这么段时间,他最烦这些仪制。见了面先是长篇大论的客套没完,大家恭维来恭维去,说不出点建设。吃个饭又是颇多规矩,等慢悠悠一番礼仪注意完,他已没什么胃口。   临行前,沈云看到装扮完得沈梦,只见她穿着一袭粉色纱裙,头发挽成了精致的簪髻。额上贴着花钿,面若含春,低头间露着三分小女儿的娇羞。   沈梦的长相在京城并不最出挑,可是父亲是当朝宰相,母亲是原翰林学士之女,她的家世就注定她一定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温良贤淑比起美貌更容易给人好感,让人生出亲近的感觉。因此,也就成了京城三大美人之一。   沈云只如同往常一样一袭简单的青衣,只袖口有些祥云的纹饰。他不喜欢繁复的衣饰,尽量做到规则内最简,但万事他都要先掂清他如今的身份,再做打算。好比这次穿衣,虽纹饰简单,可衣料是京城上等的只供高官的纱料锦缎。   他不得不维护好沈三的形象。   晚上,跟着沈复一行一起进了宫。随着引路太监一路到了御花园里,宫里四处可见红色的宫灯,亭台楼阁水榭都让这红光晕染出一片喜庆。楼阁庄严,道路复杂,沈云想若没有这引路的太监,多半是要走失的。   他其实有个毛病,就是不认路,关于这一点每次张晞朴带他下山就深有体会。因此,当他发现徒弟这个毛病没法治之后,出门在外从不让人离开十丈以外,否则还得耽误时间派人出去找他。回了京,到哪都有小厮跟着,他这毛病也就不是毛病了。   被引着进了御花园后,才发现已有不少的朝臣和家眷都落了座。一见宰相来了,纷纷起来让座寒暄。沈云随着沈复和沈方一路寒暄过去。沈复和沈方深谙这些官话如何应对,所以他只陪着笑,打着揖。等到落座他已觉精力去了大半,盯着眼前的青花瓷杯出神。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太监细长的声音响起。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众人跪下齐声呼道。   “众位爱卿平身,入座。”   沈云想,不过是早朝改成了晚朝。各人在位子上落座后,还要一一给皇帝贺寿。这又是一个异常冗长的过程。沈云坐的无聊,又没甚吃的,便悄悄的打量了一下四周。   花园中间的主位坐着帝后,往下一些台阶左边坐着瑞王和宁王,右边坐着安王和静王,再往下几阶则是四位皇子的母亲还有几位公主,再往下则是一些正当宠的妃嫔。自台阶下,两边分坐着诸位朝臣和家眷,中间则是一个布置精美供人表演的舞台。沈复的位子就在台阶下第一位,虽说如此,离帝后也只是能远远模糊的见着。   沈云端正的坐着,正神游。以前他和师傅相处的时候,有时候和个没骨头的一样,师傅常说他坐没坐相,他戏称自己这叫“弱柳扶风”的坐姿,模仿的是河边的春柳。师傅见他歪理一大堆,一开始还管教两句,后来只重重得叹一口气。他端坐着这么久,浑身酸痛很想给筋骨松一松,又碍于礼制不好乱动。   这时,他突然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六皇子,便扭头过去看一眼,这一看正好和六皇子的目光接上了。这下,沈云倒是不好意思一下子别开了眼睛,心里只留下那一瞥的一双桃花眼。   多么潋滟的一双眼眸,他心想。他突然想到他七岁时遇着的那个人。   沈云七岁的时候是一只小猢狲闯祸精,医术小成,性子却还没定下来,祸没少闯,皮的师傅头疼。张晞朴有时候看着这个学医禀赋和闯祸禀赋同样出众的徒弟,真不知该怎么管教。   这年,他把师傅的炼药炉给翻了,师傅炼了多年的灵药泄了气就毁了。气的师傅罚他跪了三天三夜,看着爱徒的样子又下不去手打。带着苍竹上终南山采药,把沈云一个人留在小居里看家抄门规。又担心这个徒弟一个人惹出什么幺蛾子,在家中留了充足的粮食,屋外留了八卦阵困住他。   他对师傅很有一套,自己心里都是有好万全的应对之策的。这次他知道撒娇不管用了,就老实跪着等师傅消气。后来知道师傅采药不带他去,他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这种惩罚对他来说比罚跪什么的厉害多了。但他生性乐观,转念想师傅走了,家里不就他一个人了么,顿时就又心情开朗起来。   于是他认错态度格外的好,张晞朴看着很欣慰,不过深知徒弟性子的他八卦阵还是留好了。沈云装出一脸愁云惨雾的送走了师傅,目送师傅下山,硬是逼出了两行鳄鱼泪显得离别的不舍。八卦阵,他五岁打扫藏书阁的时候都学会了。   说来也奇,他第一回 偷溜出门,就在山坳里捡到个人,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沈云摸了摸还有气,就往回搬了。给人一检查发现身上有毒还有伤。他便着手先着手配了几味解毒的药材煎了,想给这人灌下去。刚喂第一勺的时候,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这人无意识的拒绝喝药。   眼下也没别的办法,沈云只好自己含在口中给这人嘴对嘴渡了下去,还要用舌头抵着他的,防着他再吐出来。他搬完人,又灌完药,才发现自己大冬天出了一身汗。便去厨房烧了水,想给两个人擦洗一下。可是一解开这人的衣服,沈云就被他身上交错纵横的鞭伤吓到了。有些地方旧伤未愈,新伤覆盖在上面,他虚虚的摸了摸,只觉得把自己都看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弃坑~ 第3章 第三章   三、   受伤的地方实在太多,他再小心也还是会碰到伤口。他每次碰到伤口,都仿佛像做错什么事一样,心虚得看看,只见这人也就...眉头微皱。   擦完后,他找了些金疮药敷上。原本伤口碰到消炎的药是极疼的,可他也就身体微微抽动了一下,同样没了其他表示。他心想,看着细皮嫩肉的,这么耐疼。   他一手一脚都忙完了才得了空仔细看看捡回来的人。苍白消瘦的脸,骨瘦如柴的身体,又有一身看似被虐待所致的鞭伤,沈云看着都莫名觉得心疼。他自小养在师傅门下,师傅对他虽严厉,可是打是舍不得打的。他看着这人,心底最柔软的感情被勾了出来,暗暗下决心要好好照顾他。   第三日的时候这人醒了。将醒未醒时,沈云正含了药打算喂下去,刚碰上嘴就发现这人睁开了眼睛。沈云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忘记喂药了。   那是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像是看朝雾里的花林,带着些迷蒙,美的不真切,仿佛能把人看了进去。一时间,他都忘了呼吸,渡药自然也是忘记了。这人倒先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看着意图不轨的沈云。   沈云端着药碗,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推一时没站稳,双手端着碗转了一圈这才稳住,把碗放在桌上。自己一着急把嘴里没来得及喂得药给自己咽了下去。   “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这人却像是没听到沈云的问话,自己打量了一下四周,蹙着眉头,一时间搞不清状况。   “你是谁?这是哪里?”   三日未曾开口,声音带着沙哑。沈云体贴的倒了杯水递过去,那人接了却没喝。   “我叫沈云,这里是我家。”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山下捡到你,就把你带了回来。”   这人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喂,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   “...我...不记得了。”   这人正是当今圣上的六皇子李璟泽,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昏迷在了山下被沈云捡到了。   “啊?...你不记得了。”沈云心想难道是磕到脑袋了。   “哦哦,对了,先趁热把药喝了。”   这人接了又没喝。   “你快喝吧,这药这是解你身上的毒。你中过鹤顶红,幸好不是很深我才救得回你。”   这人挑眉看了看沈云,满脸写着不相信。   沈云看到这眼神顿时就大受刺激。   “你爱信不信,就是我救得。哦,对了,你之前练功走火入魔过了吧。你要是不吃这些药呢,你毒解不了,内伤也就没法治。这里可是荒山野岭哦。我呢,虽然还是个七岁的小屁孩,可惜你现在落在我手里,只能选择相信我。所以,自己看着办吧。”   他的话说的又快又急,生怕说慢了说少了没彰显出他少年神医的医术实力。又带着些捉弄,带着些别扭的自尊心。七岁的沈小朋友跟师傅下山的时候,别人都尊敬的称一声小神医。   璟泽看着沈云不可一世的样子...他说的一点没错,若是要害他,荒山野岭弃他于不顾就好了,何必费尽心思救他。璟泽心里掂量了一番,有了计较,便喝了药。   这药真苦,前两天沈云喂药喂得面色泛青,还哀叹自己给自己找了大麻烦。此刻见璟泽面色不改,不禁怀疑这人是不是味觉失灵。   “你...你不觉得苦吗?”   “恩...还好。”   “哇,前两天我喂你,每次喝完我都要漱几十遍口才觉得没了苦味。”   “前两天你喂我?”   “恩,你昏迷不醒又不肯喝药,我只能喂你了。”   “...那多谢了。”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沈云怪不自在的。   “喂,既然你没有名字,我给你取一个好吗?以后,我总不能天天叫你喂吧。”   “...好”   “不如就叫沈宁,你看今晚的夜色多宁静啊。就叫这个,好听。”   “...好。”   璟泽看着沈云,这个只比自己略小一些的孩子,如此的生机勃勃。   璟泽失忆,自然无从追问起他身上的毒和伤。但沈云总觉得他长得这么好看,又吃过那么多苦,以往肯定过的很苦,想不起来也是好的。于是,他尽心尽责的给沈宁治伤,连带着把师傅珍藏已久的三颗内阳丹全偷了给沈宁吃。   内阳丹的炼制法门已在江湖失传多年,加上含多味极难寻觅的原材料,据称当年炼成的药师最后只得五颗散落江湖。这药最后成了江湖第一大神药。服了内阳丹的人可增进修为,打通全身经脉,平添三十年功力。如果在江湖上说,我有一粒内阳丹,很有可能人家愿意拿本门的武功秘籍或者神兵利器跟你换。   当年练出内阳丹的药师正是玄心谷的一位师祖,传到张晞朴手上还有三粒。张晞朴视若珍宝,打算将来传给沈云。而沈云觉得这些东西不过是一些死物,能拿着救人管他是不是稀世珍品。   说是这么说,他偷摸开师傅藏药阁偷丹的时候,小手抖得跟筛糠一样。拿药的时候,想到大概要抄几百遍门规之类的。可是想着沈宁羸弱的身体还有一身的伤,他总觉得自己有义务要照顾他,一下子又是正气满怀。   不仅如此,他见璟泽身上的余毒难去,拿自己的血入了解药,帮助解毒。玄心谷的传人,自小便用本门密法,炼出百毒不侵的体质,这体质若是毁了,身体也要较常人差些。这都是等同的代价。沈云不是不知,只是眼下他最重视的便是救治璟泽,这些对他来说都是细枝末节,无甚要紧。   璟泽这半个月发现沈云的确医术了得。他身体里的残毒不但彻底去了,连带着他多日未进益的内功也突破了瓶颈,甚至精进起来比以前快多了。不过他并不知道内阳丹的事情。沈云不说的原因很简单,少一个人知道,师傅就能晚一天知道,能拖一天是一天。   然后,璟泽发现沈云实在是一个...精力过剩的人。   “沈宁,你晚上想吃什么?”   “沈宁,你看这颗是什么树。”   “沈宁,你说这天是不是要下雨了啊。”   一天十二个时辰,沈云除了睡觉的四个时辰,看书抄门规的四个时辰,其他时间他可以特别多话...   可是璟泽舍不得出口抱怨沈云一句,他喜欢沈云的单纯,喜欢沈云的好动,喜欢沈云的活泼。沈云身上有他缺失的一切。兴许正是沈云不受俗世点染,他往往是怎么想就会怎么说,才会毫无保留毫无目的的对璟泽好,才会全心全意的对璟泽付出照顾。   他以前经历过各种各样狠毒的算计手段,经历过各式各样的心思城府,对他来说打罚嘲讽更是家常便饭,唯独没有遇到过沈云这样的人。他九岁的生命里,多得是隐忍、孤独和害怕。他贪婪的享受着沈云对他的好,又害怕着有一天会失去这些而不敢放下心防。   可人心都是软弱的,何况是方才九岁的璟泽。他在这份纯粹友善的感情面前一点点的沦陷。他内心高筑的阴暗壁垒被外头一丝透进来的阳光瓦解。   沈云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璟泽,自己去睡苍竹的房间。然后,他觉得天太冷了,就想着先帮璟泽把被子暖了自己再去睡,结果暖着暖着往往自己就先睡着了。   其实璟泽一个练武之人怎会怕冷,何况他练的是至阳的落冥神功。只是沈云一番体贴,他也不想拒绝。可是等他吐纳完,发现这只小萝卜头已经在床上睡着了。他又不忍叫醒他,轻手轻脚的钻进了被子。幸好床足够两个孩子睡。   沈云顿觉身侧一股暖意,便像只树懒一样抱住璟泽。窗外的月光透进窗户,为沈云的轮廓度上淡淡一圈光,宛如救人于苦难的神坻。他摸了摸沈云的脸,沈云的五官很清秀,算不上漂亮,可是一双大眼睛醒着的时候特别灵动,有时一肚子的坏水。可是睡着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挑,却是说不出的安静。   璟泽九年来未曾睡过一个没有梦魇的觉,可是这样搂着沈云,竟是一夜安眠分外安心。他把另一只手放在沈云的腰间,把沈云彻底抱在怀里。   沈云乐的有个天然的火炉,璟泽呢,又觉得沈云像安神香一样。这么一来,两个人就睡上了。   这一日,沈云去了后面山头采药。白云居是在京郊不远的一处山上,草木扶疏,白雪皑皑,景致天成。山顶上长了许多难得的仙草,他这日正是奔着一颗千年灵芝去的。   璟泽练完功发现已经是酉时,沈云还不见人影。看着天色已晚,外面的雪堆得一尺余高了,不由得担心起来,便向后山寻去。   沈云这日系了根绳子在悬崖边的古树上,自己悬着绳梯攀下去等一棵千年的灵芝成熟。千年灵芝是极难得的佳品,冬天成熟的更鲜少,滋补强壮、扶正固本,给沈宁补补最好。   他蹲了有四五个时辰,被鹅毛大雪弄得睫毛上都落满了雪花,身体也已冻僵。他算了算时辰到了,一路虚踩着崖石爬了过去。脚上没了知觉,踩下去也不知道轻重,他亦步亦趋,深怕稍有不慎踩空。   采到了! 第4章 第四章   四、   大雪把崖上的青苔给染的湿滑,沈云一脚没踩住,滑了下去。绑在身上的绳结系的松垮,这一坠,绳结便被下坠的力道扯得松了开来。沈云顿时脑子一片空白,只好下意识的护着灵芝,藏在胸口。   璟泽此时已找到了附近,听到沈云的叫声忙踩了轻功过来。这一看就被吓得魂飞魄散,来不及做什么思考,运起轻功就跳了下去,在半空中截抱住沈云,把人护在怀里,转了个方向,将自己后背对着悬崖峭壁,被尖锐的山石划了好几道口子。   他接到人的一瞬又提起全部功力,以阻挡两人的下坠之势。纵然他的轻功已有小成,但要承担两个人的重量还是有些吃力。他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在两臂,牢牢锁住怀里的人。幸好半途中被一颗大树挂住了衣服,两人这才平安落了地。   “云儿,你没事吧。”璟泽落地后第一件事便是关心沈云受伤,全然不记得自己后背的伤口。   “我没事,你呢?”   璟泽仔细看了一圈,发现真的没事才松了口气。这一放松就感受到后背阵阵的疼,一下倒抽了一口冷气。   沈云见璟泽的表情,马上手摸了过去,这一模,就摸到了一手的湿热。连忙扶着璟泽坐到一块干净的地方,给他包扎伤口。   背上几处被划得深可见骨,皮肉翻在外面,看着沈云心惊又心疼。顿时自责不已,只觉得自己太蠢。   璟泽原先背对着沈云,方便沈云包扎。过不一会,便觉得身上有一滴滴的温热滴下来,叹了口气,转过身,果然看到沈云一双大眼睛哭成了兔子眼。   他揽过沈云,安抚地拍了拍沈云的背后。明明受伤的人是他,结果反倒是他来安慰人。   “宁哥哥,对...不起。是我...太笨了。”   “你没事就好。你又不会武功,以后这么危险的事情我来帮你。”   “恩。”   “你刚刚叫我什么?”   “…宁哥哥。”   璟泽觉得这点伤换个称呼还是很值得的。   前几天,两人为这称呼争得不可开交。他用各种手段想叫沈云叫他一声哥,都被沈云一句你失忆了,不知道谁大谁小给堵回来。璟泽气闷 ,真想说出自己没有失忆的实情。在两个都还未满十岁孩子的眼里,哥哥的称谓是在意的大事,所以都不肯轻易松口。   “云儿,别动,给我抱会。”璟泽身材消瘦,却一直在窜个子;沈云还是一颗白胖的萝卜头。这一下就整个被璟泽圈住了。   此刻璟泽回想起那生死的一瞬间,依然是心有余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到了沈云身上特有的药香味,才放松了下来。刚刚在坠下去的瞬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保住沈云。   到底年岁还小,他自己也说不上这是什么感情,只是觉得亲近。他觉得怎么样都好,只要沈云在身边,看着他看书,晒药,炼丹,只要眼睛里有他的身影,便可以安心。   “云儿,你身上味道好舒服。”璟泽蹭了蹭沈云的脑袋,贪恋着闻着。   “恩…是吗?大概是我从小就泡药浴的关系。师傅说,玄心谷的每一代传人都是这样炼成百毒不侵的体质的。”   “那云儿也是吗?”   “嗯,是啊,我不怕中毒的。以后我要做个侠医,宁哥哥你武功高强,将来一定会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大侠。要是你受了伤,我给你治伤,我们一起浪迹江湖啊。”   沈云说的兴起,抬起头,亮晶晶的看着璟泽。   “云儿怎么知道我会武功高强?”   璟泽看着沈云一脸希冀的模样,有几分好笑。他的身份注定是无缘于江湖的,不过看着沈云这样,竟也有几分期待这样的生活。若是有一天真能和沈云这样浪迹江湖,兴许也是不错的。   “恩,你现在就武功不弱啊,何况我还给你吃了…”内阳丹,沈云差点脱口而出。眼睛骨溜转了一圈,话到嘴边改成了,“本神医配的药,药到病除就武功高强了。”   璟泽笑出了声。“云儿,你自恋的本事和你的医术一样大。”   沈云被这一笑弄得失了魂。璟泽尽管瘦,可是很美。那种美是绝世的美,是倾城的美。他不笑的时候眉目温柔,眼里含着三分情意。笑的时候,一双桃花眼里盛满了万千星辉,潋滟的让那三月的桃花都失色了。   “云儿。”璟泽又叫了一声。沈云这才回过神,顿时红了脸。他低下头,靠在璟泽的胸口。璟泽看了看沈云发红的耳根,心里竟有几分自满。过往,他只忙着活下去,忙着察言观色,从不曾注意自己的容貌,甚至他知自己的处境有几分是因自己的容貌所引起的,还有些厌烦自己的长相。可是见沈云对着他出神,他便对自己有好看的容貌志得意满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遇到云儿真好。”   “恩,云儿觉得遇到宁哥哥也很好。”   他出来一天,此刻累得不行,声音带着十分的倦意。靠在璟泽的怀里,就这么睡了过去。璟泽看到沈云衣襟口露出的一点红棕色,像是怀里藏了什么,抽出来看,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一下都涌到了头顶。   “灵芝能固本培元,越老的灵芝功效越好。后山有棵千年的灵芝快成熟了。到时候给你补补身。”那日沈云吃饭的时候随意的说着。璟泽看着怀里的人,亲昵的吻吻了他的眉间。   柴火哔哔啵啵的燃烧着,烧的璟泽很暖。   转眼就是冬至了。这一天按惯例是要吃饺子的。璟泽过任何节气都十分惨淡,这些应节的事情并不关注。不过沈云自小与张晞朴相依为命,道家又讲究顺应自然,对一应节气都十分清楚。   张晞朴爱极了沈云做的应节菜,有时候沈云犯了错,就格外卖力的下厨讨好师傅。正所谓食色性也。在食之一道面前,张晞朴对徒弟也就宽容许多了。经此一道,沈云的厨艺倒是堪比他的医术。   这日,他的厨艺又多了一位裙下之臣。璟泽吃着沈云包的三鲜素饺,觉得人间美味不过于此...   璟泽看着沈云一路从揉面和面擀皮拌陷弄得风生水起,手势纯熟。   “云儿你下厨的模样像…”   “像什么?”沈云随口问着。   “像贤惠的小媳妇。”   “那我给宁哥哥做媳妇。”   沈云开玩笑说着。此时的他不懂伦理纲常,自然也就是随口一说,他只是觉得为沈宁做这些都乐在其中。   “恩。”璟泽顿了顿,“你不能反悔。”   “恩,不会的。”   一句玩笑话,有人听得认真。   他们就着灶台的余温,坐在一起吃着饺子。璟泽满足于和沈云这样的家常,桌上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也没有什么繁重的礼节。他想寻常人家就是这样的么?   两人上了床就盖着一床被子,看着窗外的雪景。   “云儿,你是几岁的时候跟着师傅的?”   “我出生的时候,我爹不想养我,就给师傅了。”   璟泽看到他轻描淡写的说着,寥寥几个字隐掉了所有的困苦悲伤,似乎讲的是别人的身世。   “云儿会怪生身父母吗?”   沈云顿了顿。“不会。听师傅说,我爹是朝廷的大官,如果我长在那样的家庭肯定没现在那么自在。何况,师傅自小就养育我、教导我,他对我而言便是父亲一样的存在。我也没见过生父生母,从何怨起,不过是为难自己。”   叹了口气,他接着说道,“况且,人要为在意的人活着,所以要活的开心快乐。”   璟泽侧过头看向沈云的时候,他正看着窗外的落雪,目光又好似透过了雪看向了更远的地方。沈云看着没心没肺,天塌下来能当被子盖,经常说一就能扯上二。他心里的感情却透彻的如水晶一样,他正是活的明白,放得下,才活的痛快。他有孤独,但他的孤独不像璟泽那样的黑暗冷漠,他孤独的又明白又温暖。   雪越下越大,裹着一股股的风声,给夜平添了几分寒意。可这夜又是那么静,雪声风声听的分明,两人就这么听着飘雪的声音,谁也不曾开口说一句,两颗心靠的很近,近的再也不会孤独了。   可惜好景不长,璟泽三个月后不告而别。沈云曾经在十五岁闯荡江湖时,下了点功夫打探璟泽的消息,照理说这样的美人不常见,若是有见过的定是有印象的。但沈云竟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他只能自我安慰,天大地大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多费点心思功夫罢。   及至沈云回过神,环顾四周,如大梦初醒,才“噢”的一声明了自己此时是沈相三公子。这层身份把他和那些过去都割裂开来,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仿佛沈宁,也远的渺茫。   此时,一阵风起,吹落了桂树上的花,一阵香气随风而来,送落了几朵桂花。他看到杯子里落了几颗小花,便觉得这酒有些诗情画意。端起来一饮而尽,那些小花在他的舌尖迸发出一阵直抵喉间的香味。他抿了抿嘴,露出了嘴角的酒窝。   总有一日是能遇见的吧。 第5章 第五章   五、   这日,沈复下了朝回相府,即叫下人摆好仪仗香案等一应。过了会,宣旨的公公就到了门外,沈复携家老幼出门迎接。   沈云看了眼公公手中的圣旨,竟是一品玉轴圣旨。这类圣旨品级最高的,只有赐爵封王诰命时才会使用。看来,沈家是好事将近。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兹闻当朝宰相沈复有女沈梦,钟灵毓秀,温良贤淑,德行出众。特聘为安王妃。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复接过圣旨的手露着几分苍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大人,快请起。恭喜沈大人了。”   来宣旨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邓全。宣完旨后,便虚扶一把沈复,客气的寒暄两句。   “劳烦邓公公了,来人,给邓公公看茶。”   “不劳烦沈大人了,咱家后面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那我送送公公。”沈复跟着送了邓公公出门,把提前准备好的一包赏钱递了过去。   邓全掂了掂,直说“谢谢沈大人,不用送了不用送了。”   沈云起身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圣旨可谓是集八股大成之作,加上宣旨之人每句都刻意拖长了音调,更是没能听明白前头一大堆,只不过要紧的最后一句他听到了。   “娘,你听到了么?”沈梦难掩自己语气间的激动之情。   “听到了,梦儿,太好了!”何韵梅亦是欣喜不已,她一生为沈复生养了一子一女,都有不错的前途。她向沈云投来轻蔑的一瞥。   沈云怎么不知大夫人讨厌他至极,他纨绔是不对,他奋进亦是大错,两害相全他自然选择害处更小的。何韵梅那一眼,无非就是耀武扬威,可惜他连自己母亲的死这等陈年旧事都不意去和何韵梅追究,对这眼神也自是一睁一闭之间就能忘记的事。   他再看看母女俩那得意兴奋的神色,真是把屋头那几只喜鹊的气色都比了下去。这可是大喜,沈复再位高权重依然是一朝臣子,而沈梦嫁于安王为正妃后,若将来安王登基,沈复便是皇帝岳丈的这等荣耀。   但是沈复并不是那么的喜悦,只见他送完人回来一脸凝重,径直回了书房,下了吩咐说不准打扰。   沈云心想,恩,到底是一朝宰相,不像妇人那般肤浅,晓得揣摩圣意。兴许陛下已属意安王,此举意在叫沈复辅佐安王。可按当今陛下的性子,也兴许不是。若不是,难道是考验沈复,要看看曾经的心腹是否也如其他臣子一样,要提前站好队,而不顾他这个老主子。   沈云思来想起,顿时又觉得,哎,管我何事,这是沈家的局,又不是我的。   他猜着安王应是要来访了。果不其然,圣旨下来后的第三日,安王便携了重礼来拜见未来的丈人。安王模样端正,举止有度,不愧是得了贤王名声的人。沈复和沈方与他交谈甚欢,说话间虚与委蛇的一套头头是道。   沈云在旁作陪,看不惯。这种场合,他只耳听六路,从不发言,若有什么扯到他的,也是敷衍了事。只有在风月场上,众人才能听到沈三公子滔滔不绝。   安王说当日在皇帝的寿宴上,对沈姑娘一见钟情。如何朝思暮想,寝食难安之下决心向皇帝求旨。这话要有人当真的话,大概也就是沈梦会当真。对沈梦来说,这是一段无可挑剔的婚姻。   她生来就是丞相之女,高门大户,婚姻也无可避免的有政治色彩,但是嫁给亲王,且是有成为储君希望的亲王,是上上上签了。   安王语气诚恳,又言及沈复这些年的不易,颇有些沈复知己的意思自居。却独独没有提到要沈复辅佐他的意思。好一招旁敲侧击,深藏不露。   四人一起聊了一个时辰,正打算散了。沈复寻了个间隙,郑重其事地对安王说道,“老臣必当全力以赴。”安王得了这话,便是如虎添翼。自此,他打破了他与瑞王微妙的局势,领了先机。   当年泰安帝还是一位皇子的时候,沈复作为翰林编修坚定地辅佐了这位几乎没有继承大统希望的皇子。他赢在把握先机,同时期的时候泰安帝身侧并没有其他人,所以他后来成了宰相。这么多年在政治的漩涡中,他也因着自己的先机一直是一个弄潮的人。   然而,泰安帝年事已高,他这招试的是自己老部下的心,想知道那曾经忠心耿耿的老臣是否也已经急于表态。这是赌气的行为,然只要是圣意就无对错。   自从沈复给了安王肯定的答复,朝中闻风而动的不在少数,一时间相府门庭若市。沈云却管不着,只浑天浑地地做自己的纨绔子弟。   沈云看着府里来人那一套心烦,就日日外出浪荡。   这日他去了望江楼散心。望江楼是汴京数一数二的大饭庄,烤鸭是为一绝。不巧,这一天只剩了一桌空位。更不巧,这一桌空位遇到了抢夺的人,这人正是太医院的当红太医严煜。   严煜两年前被上届太医院判保举进了太医院。进去后不久,一举治好了七皇子璟清身上多年的固疾,成了七皇子专用的太医。   严煜师承落冥山庄现任庄主梅若,是梅若的嫡传弟子,也是唯一弟子。落冥山庄为武林世家,落冥神功更是武林正统的代表。严煜入了门后,修了点基本功。然某次他和师傅出门,眼看着自己师傅被人打伤,又因为身边无人懂医术而耽误了治疗,导致师傅的右腿落下了微残。因此他从那时起,便专攻医术。   说来也巧,落冥山庄曾经出过一任德高望重的庄主,以武医双绝并称江湖。他在庄里留下了自己的医术心得,严煜自这位祖师留的资料记载起学,自己慢慢摸出了门道,成了杏林中的佼佼者。   这日他恰好赶上休沐出宫。进望江楼的时候,正好有一只脚和他同时踏了进去。   “小二,一桌位子。”   “小二,一桌位子。”   店小二忙上来招呼。   “两位客官,真不好意思,咱们楼只剩一桌位子了。”   “那我要了。”   “那我要了。”   沈云和严煜同时看向对方,心想哪个不长眼的和我争,怒气满满,僵持着。   小二见来人非富即贵,出了一脑门的汗,只好叫来了掌柜。掌柜凭多年的经验一看,是谁都不好得罪的主,一时间也是头大。   “两位两位,真不好意思。小店只得一桌空位了,两位若不嫌弃,合坐合坐,坐得下的坐得下的。小店再送两位一人一只烤鸭,新鲜出炉的。”   看着没动静,又说“两位大人,大人有大量,小店开门做生意不容易,请多包涵请多包涵。”说完,拿出布巾擦了擦汗,拼命陪着笑脸。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看向门口,两人都不好意思发作。一拂衣袖上了楼,上楼的时候还掐了一把。此时,不为吃烤鸭,为了面子,我可是沈三(严太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吃完了烤鸭,准备打道回府。   最可气的是,回太医院和和丞相府又是同一条路。两人分走两边,又不甘落后,一路齐平。走到转角的地方,见众人围着一处。   原来是一小贩被撞到了,腰部被自己摊子的木板砸的鲜血直流动也不能动。众人围在此处,都是看热闹的态度,也没甚么人上去搭把手。   两人同时上前,查看伤者的伤势。这时,为医的责任心上来,两人到不掐了。沈云小声吩咐了侍从句什么,严煜则在第一时间开始抢救行针。   “这里最近的医馆在哪里?”沈云急声问道。   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回应道,“就在前面转角有家德仁堂。”   不一会,沈云身边的侍从回来了。叫来了一人一起抬了个木板过来。两人合力把人抬上了木板,这人腰部有骨折,挪动时非常小心,幸得沈云和严煜都是专业的。   “劳烦哪位在前头带个去德仁堂的路。”沈云边抬边说。   到了医馆,坐堂大夫姜胡正在打瞌睡。睁眼一看一群人涌了进来,又看到板上之人浑身是血,马上就跳起来,制止他们进门。这姜胡是个二流子,医术不入流喜欢吹,一看伤这么重就怕死在德仁堂,给他晦气了。“不治不治,伤这么重早点去准备后事。”   “医者父母心,这人还有救。”沈云厉声回道,不顾在门口拦着的姜胡,叫人把伤者抬了进门。   姜胡见沈云蛮横,便伸手往门口一拦。   “我是坐堂大夫,我说不救就不救。”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不要脸的说。严煜当下拍了块令牌在桌上,姜胡嗗着眼一看,腿瞬间软了。这是太医院的令牌。   “大人有什么吩咐。”姜胡跪下颤声说道。   沈云知道一刻也耽误不得,叫苍竹去寻几块固定骨头的木板。自己开始施救,原先严煜施的几针止血的倒是非常有用。严煜一看沈云的手法知他也是个杏林高手,就转身去开药方,叫姜胡煎药。两人不需多言,合作默契。 第6章 第六章   六、   不一会,伤者的女儿闻讯赶来。看到父亲一身的血,顿时就吓得大哭了起来。这是家里唯一的依靠,生怕就这么去了。   沈云施针间歇抬起头,给了姑娘一个安慰的笑容。   “姑娘,请不用担心,你父亲不会有事的。”   这姑娘见着沈云的笑,被安抚住了,渐渐地止住了哭泣,安静的守在一边看着。   “大人,药好了。”姜胡被严煜的令牌一吓,就忙前忙后地替严煜跑腿。   严煜端过药,沈云一过鼻子便知严煜下的哪些药。递给严煜一个赞赏的眼神,他扶起伤者,让严煜将药喂了下去。严煜接了沈云的眼神,亦回了一个笑。   “公子,木板来了。”   “我来帮你。”   “好。”两人一起把伤者腰部骨折的部位用木板一一固定好。   “好了。姑娘,你的父亲没事了。” 沈云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转身进了后堂清理自己身上的血迹。严煜则留在堂内和伤者的女儿交待后续的一些注意事宜。待到沈云清理完出来,这姑娘忙不迭的谢过两位恩公。   严煜收回令牌,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在姜胡面前。“这位姑娘往后来抓药的钱都在这了。”   “是是是,大人。”姜胡摸过银子,藏在袖中。见银子不小,一脸谄媚地回话。原本想今天做了单赔本生意,不料竟有此等收获。   “谢谢两位恩公,小女子没齿难忘,不知两位恩公尊姓大名,小女子愿...。”   “姑娘,不用说了,我也是大夫,这是举手之劳。”沈云打断了这位姑娘的讲话,他最怕听到姑娘家说以身相许相报。他行走江湖之时,这话听到的不少...每次他拒绝,姑娘家最后都留给他一个哀怨的眼神。他自己何其无辜...根本什么都没有做。   “姑娘,这位...额...公子说的有理...”   “我姓沈。”   “这位沈公子说的有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那小女子在此再谢过两位的大恩大德。”她顿时跪下,向沈云和严煜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快的两人来不及阻止。   沈云见事毕,便打算离开。   “在下严煜,表字承安,在太医院行职。”   “在下沈云,承安兄可唤我子逸,我亦在太医院供职”   沈云转过头,对严煜露出了一个笑容。这笑容倒不似刚才的安抚人心,反而有几分狡黠。严煜一想,太医院的确好像是有这么个名字,不过只每一旬来点个卯,好像是当朝宰相的公子...是了,难怪在望江楼不肯相让。沈三公子的诨名在外啊。   严煜一路轻快地回了太医院的住处。恰好遇到宁王找他下棋。璟泽见他一脸喜色溢于言表,忍不住问道,“你今日出去遇着什么好事了?”   “哦?你怎么知道是好事?”璟泽打量一眼。   “好吧好吧。竟如此明显么。我今天出门遇到沈三公子了。”   璟泽闻言,挑了挑眉,“哦?是当朝沈相的三公子?”   “恩,正是他。今日与他合力救了一个人,我见他施针沉稳,医术应在我之上。可是不知何故,他只在太医院领了一个闲职,平日里从不见来太医院。”   璟泽只“哦”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偏过头去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笑容。风拂起他的几缕发丝,美得如画。   沈云本身颇有些医痴,自己肯下功夫钻研,如今遇上同是杏林高手的严煜,两人少不了要切磋一番,身上又有些江湖气如出一辙,就这么热络了起来。   这日,严煜叫了沈云来对弈。快在家里闲出病的沈三公子忙不迭地来了。沈云是第一次去严煜住的地方,地方是太医院分配的。一般太医得熬个十年资历才有资格享受这待遇,但是严煜可是太医院的红人,开个后门是“理所当然”的。   严煜虽入了太医院,可他毕竟是江湖人士,端的是豪爽利落。进门的小院里种着一些草药,几乎无甚观赏价值,一应都是能入药的。门口摆放着一排菊花,各式的菊花,黄的、白的、粉的、紫的,在这深秋的时节开的特别香。菊花也是很好的药材。   “来了啊。喝茶。”   “你这住处种的到都实用的很。”   “那是当然。”   沈云掀开茶杯发现是泡好的菊花茶,闻了一闻,沁人心脾。他平日总是很享受这些小细节,赞道,“好茶。”   沈云其实很不善棋艺,但他又不喜欢认怂,这一点是被惯出来的,被谁则是不言而喻了。一般他要下个十来盘,被杀个片甲不留,才会铩羽而归。   下了两盘后,严煜发现沈云的棋艺实在是...很一般。这话,严太医其实客气了。沈云正托着头在想下一步棋,一步非常明显的棋。严煜百无聊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脖子,发现璟泽来了。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看什么,他却没有说。   沈云原是背着门口坐着,听着声音回过头,忙要跪下行礼。   “小人不知宁王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璟泽一把托住沈云的手。   “沈公子不必多礼,我见你们在下棋,本无意打扰,你们继续吧。”   沈云正一门心思都在棋盘上,闻言就不管璟泽,继续想棋招去了。   璟泽执起一枚子,替他下了下去。沈云抬头看了眼冒昧的六皇子。这种行为在两人对弈中是十分不礼貌的,但是待到他看到璟泽的脸,又一次出神了,冒昧一说早不知哪去了。   璟泽一身紫衣,眉梢微挑,侧着身,迎着沈云的目光。他站直了身,沈云随着他的动作眼睛粘了过去。他就那么容华如玉、芝兰玉树地立着,恍如盛开的白兰那么优雅,又如一现的昙花,只一眼就能让人记得的美。   “沈公子,在想什么?”   “啊,我在想殿下太美了。”沈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觉得脸上要红的滴出血。他闭了闭眼睛,定住心神,正打算开口为刚才的冒失遮掩一番。   璟泽却突然靠了上来,凑在沈云耳边说,“云儿,这话你七岁就对我说过了。”   这下,沈云变成砧板上被敲昏的呆鹅了。这个世上,只有两个人这么叫他,一个是师傅,一个是沈宁。他震惊的站起来,后退一步,却被身后的石凳绊了一下,手就着桌子要撑一下,却一手撑到了棋盘上,滑了,眼看就要摔坐在石凳上了,却被璟泽一把搂过去抱住了。   “宁...宁哥哥?”沈云眨了眨眼睛,试探性的出口叫着,人似乎还没回过神。   “恩,云儿,是我。”   璟泽紧了紧抱着沈云的手臂,一阵风过,满室的菊香,璟泽却在这香气中清晰的闻到了沈云身上那独特的药香,那令人熟悉眷恋的味道。   这一刻,时光的流转仿佛是十一年前怀里的那个孩子,担忧的唤着宁哥哥。   沈云眼眶一热,就要哭出来了。又想到了什么,凶神恶煞的推开了璟泽。   “当日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说完又发现严煜在旁边,觉得自己失了仪态,以下犯上。便正了正神色,清了清嗓子。   “当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出来宁王殿下,失敬失敬。”   “恩,后来有一天我记起来了,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只好不告而别。”   璟泽从善如流的扯谎道,刚刚那话他可是读出了警告之意啊。   严煜原本在旁边看的一头雾水,这么一听倒有些明白了。   “小泽,子逸就是你小时候的奇遇?”   “恩。”   沈云听严煜有此一问,就知道严煜知道一些,可他也没把握严煜知道多少,又不便多说什么,怕给璟泽招来麻烦。   沈云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璟泽眼里,真是说不出的受用。他知沈云是在忌讳严煜,维护自己,便体贴的提出送沈云回相府,给两人留个说话的时机。   一路上,沈云想开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隔了十一年,总有些陌生之感。沈云清了清嗓子,又清了清嗓子。倒是璟泽先打破了沉默,开口却是一句调笑。   “怎么,云儿嗓子不舒服么?”   “没有,”沈云恼道。“你...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恩,就是深宫寂寞,想云儿想的紧。你呢?”他出言调戏,只是所言非虚。   “恩...我也是想你的。”说完,才意识到璟泽问的是他这些年还好吗...   “我...我也还好。”   他们就这样走着,两人都想到了很多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什么说的必要,不知不觉离相府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就送到这里吧。如今我爹的立场已明…”我不想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恩,不过我不是…”   沈云莫名其妙的加了半句话,璟泽却听得明白,沈云是告诉他他并未参与沈相的党群。   沈云挥别璟泽的时候,心想着,小时候长得已经是绝色了,如今长大了真是妖孽。难怪没什么建树,任谁看着他脸都无法集中思想,怎么还能好好说话。他面上摆出一派沉稳的样子,目送着璟泽离去。 第7章 第七章   七、   璟泽的生母梅妃,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女人。她是江湖第一庄落冥山庄老庄主唯一的掌上明珠,上头只有一个哥哥梅若,因此自小就被老庄主和哥哥捧在手心里养。但她不因这样就拿山庄大小姐的架子,因此很得庄里人的喜爱。   十六岁时,老庄主让她出去闯荡江湖。一身红衣,一柄霞刀,让众人印象深刻,自此得了江湖第一美人的称号。   泰安帝微服私访之时,遇上了梅妃。一个风度翩翩颇有见识的少爷,一个豪爽伶俐又美貌无双的侠女,一见钟情。梅妃知晓少爷的真实身份后,不顾父亲和哥哥的反对,入了宫做了妃子。她原以为有着皇帝的爱就可以天长地久。可是后宫之中,正正是容不下她这样简单的性子。   她的出生,让众人鄙夷。她的相貌,又让众人嫉妒。她的言谈举止有的是江湖豪气和落落大方,而这些恰好也是大家闺秀所不齿的没规没矩。   天下君王多薄幸,好景不长。渐渐地,皇帝也失去了新鲜感,转眼就有了新人。后宫众人见她失势,又没有娘家势力,只管落井下石。她在宫里郁郁寡欢,又与家里断了联系,逐渐积郁成疾,生下璟泽后就含恨离世了。   璟泽因此一出生就没了娘亲,皇帝便把他交给了贤妃抚养。贤妃的地位尊崇,是四贵妃之一。皇帝的后宫总有那么一些人,并非是皇帝出于喜爱,而是出于政治考量才纳进来,贤妃便是其中一位。   贤妃的父母早逝,自小被年长她二十多岁的哥哥蒋雄养大,对这唯一的妹妹,哥哥几乎做到了有求必应。贤妃年少之时,见过一面泰安帝,自此一颗心就系在皇帝身上。央着哥哥让她进了宫,哥哥即使有百般不舍,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但见妹妹衣带渐宽的思念,也只好应了她。   蒋雄是镇北大将军,手握五十万大军镇守边关,举足轻重。如此小小要求,泰安帝怎会不答应,又见贤妃长得贤淑,也是乐意成事。因着哥哥这一层关系,贤妃进宫没两年就被擢升为贵妃。   若说梅妃不懂后宫的那些曲意逢迎是出于单纯,那么贤妃不懂则是因为她的骄纵。自小哥哥的宠爱让她目中无人,她觉得所有人都要满足她的要求,她想要的必须要得来。泰安帝见她性子如此霸道,自是不喜,只是也无可奈何。自她升了贵妃后,贵妃该得的她一样不少,可对她每年只例行公事一样来几天。   她无所出被封贵妃,本就是难以服众。后宫永远是一个暗潮涌动的地方,多得是那些能搬弄是非的人。因此,宫里头各方势力的风言风语,冲着她的不少。众人敬她,不过是因着她代表的势力。   皇帝把璟泽给她抚养,自然也是出于这一层的考虑。兴许是知道贤妃是一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又考虑到璟泽的背景简单,不会兴起什么风浪,就当是给贤妃些许安慰罢。   贤妃并不知道皇帝这么许多的想法,她骄纵自然要按着自己的想法走。她怎么肯养曾经宠冠后宫的贱人之子。当年梅妃得势之时,几乎夜夜得到临幸,一时宠冠后宫,她如何不记恨。后来,不知谁和她说,抚育别人的孩子可以延福,兴许就能自己诞下龙嗣。贤妃才应承了这件事。   她的背景让她能一举心想事成,同样地,她的背景也让皇帝有所忌惮,不敢让这样的势力继续坐大,因此对贤妃,泰安帝是终年不冷不热的态度,贤妃自然也是始终没能有孩子。   她看着自己色衰爱弛,看着后宫中不断添进来的新人,内心逐渐扭曲起来。她明白后宫众人趋炎附势,敬她是因为哥哥的势力,背后却一直拿着她没有皇嗣嘲笑她。看着璟泽眉眼长开越发像过世的梅妃,她心里经年累月积累的恨逐渐爆发在年幼的璟泽身上。   原先,她叫璟泽整夜的在门外罚跪。逐渐,她不满足于这样的惩罚,而开始动手用鞭子抽打。但她又怕被人发现她虐待皇子,每每只用小指粗细的皮鞭狠狠地抽,而避开脖子以上的地方。这样的鞭子抽下去又深又疼,她从这样的体罚中,消磨恨意,找到乐趣。   璟泽年幼不懂事的时候,身上被打疼了只想着躲,每次躲贤妃就打的更狠。后来,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就麻木的跪着给贤妃打,连眼泪都不再掉过一滴。   他最需要关爱的年纪,父皇忙于政事,忙于照顾天生体弱多病的七弟璟清,忙于和新进宫的美人嬉戏,而不太记得他这个死了生母又没有依靠的皇六子。因此他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他多说一句,就要多受几鞭的痛楚。   贤妃的折磨却远不止此,她将璟泽安置在柴房里,又短他饭食。冬天起北风的时候,破开的窗户纸将北风送了进来,他一个人蜷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若他烧柴取暖,就会被柴房执勤的太监去告到贤妃那,又免不了一顿毒打。   璟泽小时候因为身上的伤口发炎,几次烧的迷糊险些没命,贤妃该抽的鞭子却一天没少。   他越来越冷漠,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唯有贤妃宫里一个下等的太监,有时候会给他送伤药或者一些吃的,每次都是偷偷摸摸的来,防着在暗处盯着的无数双等着去打小报告的眼睛。   他四岁那年,那位小太监给了璟泽一本落冥神功和落冥剑谱,跟他说受梅妃生前所托转交给璟泽。那时候璟泽并不知道,落冥神功和落冥剑谱是落冥山庄在江湖中立足的根本。梅老庄主的落冥神功和剑谱练到第七层,已经是江湖百晓生排行榜上的第一位。可见,这神功并不好成就。   璟泽纵然是根骨极佳,但是没人引导,也只能自己一点点摸索。他还需得小心不被贤妃宫的人知道,往往都是挨完打,夜深了才敢就着月光看上一二,那些年过得艰辛又隐忍。   他五岁进太学读书的时候,贤妃不喜欢他的消息已经传遍后宫。他的两位哥哥,碍于自己的身份不便出手,就叫身边的侍从想尽方法欺负他。他“不小心”自己摔下池塘,“不小心”吃了不干净的糕点,“不小心”摔坏了父皇喜爱的杯子。   他活的卑微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小小年纪饱尝世情,逐渐明白在这宫里权势的重要性。   他九岁那年,贤妃毒打皇子的消息隐约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贤妃得到这个消息后,出行必定带着璟泽,装出一副慈母的样子。他被沈云捡回去之前,正是被贤妃带着和芳晶殿的如贵人一起去护国寺上香。如贵人在宫里也并不受宠,但她常年依附着贤妃。贤妃见她不受宠,又对自己谦卑,守着本分,便对如贵人颇多照拂,常常把宫里几件自己不喜的物件赏赐给如贵人。   当日她们一行人上完香就准备吃斋。护国寺的斋菜十分可口,只是璟泽不得不小心有人在菜里下药,这是九岁的他受过多番折磨后养成的谨慎。如贵人讨好地给璟泽夹了块糕点,璟泽一见如此反常的举动,便不打算不入口。只是他不知,即是有心针对他,必然不会只有这一步。   “姐姐,你看,璟泽都不肯吃我给他夹得糕点,莫非是看不起妹妹我。我虽身份低微,这些年对姐姐和璟泽可都是真心实意的,姐姐难道不曾看在眼里么?”   如贵人悲悲戚戚的,摆出了一副要落泪的哀怨。贤妃很是信任这后宫唯一的好友,见璟泽如此不识抬举,顿时就心生不悦,厉声命令璟泽吃了。   璟泽见如贵人出言相激,心下冷笑,夹起糕点,面不改色的吃了下去,想着一会回房就去催吐出来。却没想,如贵人有意拖延时间让糕点中的药力发作,和贤妃坐着聊了许久。   夜里回了护国寺后院,他便开始腹痛如绞。强撑着起来,到墙角去催吐,虽然吐出来了大部分,可拖得时间太久,还有些已经被消化了。这时,他已感到四肢麻痹,坐了下来想运功把毒逼出来。   此时,他的落冥神功和落冥剑法练到了第四层,可惜已有小半年的时间停滞不前。只因这半年练功时全身气脉不畅,丹田之气乱窜,隐隐是走火入魔的迹象。他运功之时,听到门外有动静,一时分了心,走岔了气,吐了一大口血,晕了过去。   迷糊之间,他见来人蒙着面,又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他便封住气息,想看一看来人目的,却不料自己真晕了过去,醒来就在白云居了。   璟泽有时候在想,如果他九岁那年没遇到沈云如今会是什么情形。不知道,想不出来。有时他念着沈云的名字,就能驱散心中那些深沉的戾气。他内心是万丈深渊,与万劫不复之间,只隔了一个沈云。因为,这个人是他二十年来唯一真切拥有过的全部。   沈云给了他人世第一份单纯的温暖,给了他第一份不求回报的情意。   那天他和沈云说的话确有半句是真的——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说,只好不告而别。他如何能忘记那些该天真玩乐的年纪他承受着不该承受的苦和恨。他多想就那样和沈云一起生活下去,可是他到底是放不下,不甘心。   他在白云居呆了三个月,伤复原后就回了京。 第8章 第八章   八、   回京后,他才知道他失踪后第二日如贵人和那日随侍与她一道去护国寺的所有太监宫女全部服毒自尽,让这件案子顿时真相大白,又无从查起背后之人。   璟泽失踪,皇帝自然是派了人去追查。然而当日掳走璟泽之人,坐了快马,飞奔了一日才把人丢下弃尸。白云居又因势而建,暗合阴阳,不懂五行八卦之人根本无法发现所在。查了一个月没找到,皇帝也就放弃了。   泰安帝伤心了一会,可到底是无关紧要的儿子,一阵子也就过去了。贤妃因为看护不利,被连降两级禁足在紫玉宫中,整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谁曾料到,三个月后璟泽自己回来了。   璟泽那日趁沈云出去采药,悄悄地离开,信也没留一封。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算走之前的几日,想了好久该怎么说,结果总觉得无从说起,就挑了最不上道的走法。沈云回来没见到璟泽,原以为只是出去散心,结果等了一夜都没等到人,就明白璟泽是不告而别了。一连几日,只晓得看着窗外怔怔出神。直到师傅和苍竹回来,他才又有了人气。   璟泽走时什么也没带走,实在是沈云身无长物。他倒是想带着沈云一起下山,可是他也不是去甚么好地方,又无能力护得了沈云周全,心里千般离愁都压了下去。他只穿走了沈云的一身布衣,在进宫面圣前沐浴更了衣,小心的把这身衣服收了起来,   皇帝虽不怎么关注这个儿子,但是见他平安回来自然是开心的。又想起贤妃抚养不利,想给璟泽换个养母。璟泽却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如贵人头上,为贤妃辩护,把贤妃说成了一副慈母的样子,拒绝了皇帝的提议。   皇帝见璟泽如此维护养母,面上情意不似有假,便觉朝中的传言是子虚乌有。想着贤妃养了个儿子,约是性子收敛不少,到又对贤妃有了一阵子的柔情蜜意。   问及璟泽是如何得救的,璟泽便说被一个路过的云游道人救了。虽然很想早些回来,只是伤重难行,身边又没有可以报信的人,将养了这几个月才自己走得动路就赶紧回来了。又说这几个月来如何忧心如焚,如何思念父皇和母妃,妥帖又规矩。   泰安帝被璟泽一番话说得动容,以往他觉得这个儿子沉默寡言,又有些冰冷,便不怎么上心。这次历了一劫,仿佛开了窍般,说话得体了许多。他却不知,此番经历让仍是总角小儿的璟泽心里下了多大的决心和布局,万般只因有了情牵。   他回了紫玉宫请安。   贤妃被连降两级,在紫玉宫闭门思过,却屡教不改,又听信身边谗言,心中对璟泽的恨意又甚了几层。她总觉得如今的祸事都起于璟泽,若是当年没有应承抚养一事,她也不会遭此责罚。   她甚至觉得自己生不出孩子定是因为璟泽带来的不详。这么多年皇帝的若即若离,让她豆蔻年华都葬送在了这里。她有多渴望皇帝的宠爱就有多恨璟泽带给她的难劫。   见到璟泽来请安,她冷漠地应了。并没有给璟泽什么休息的机会,回来这天晚上依旧打了璟泽。她一见了璟泽身上好透了的鞭伤,心中更加愤恨,忍不住多抽了几鞭,面上两人却又都做足了母慈子孝的戏码。   再说璟泽,他觉得不过是一切照旧如常,只是父皇对他好了一阵,不过又渐渐地漠不关心起来。他也不觉得痛心难受,只是每日在贤妃那挨了打回了房间,就拿出那身布衣抱在怀里。   他回宫后再练落冥神功,觉得比以前顺利不少,称得上是事半功倍。他知定是沈云在他身上下了什么灵丹妙药。内功心法从第五层到第十层只用了五年的时间,落冥神剑也随之修至顶层。内功精进,身上的鞭伤都好的快了许多。若在江湖中,百晓生排行榜的第一位该是要让位了。   十二岁那年,他第一次梦遗,梦中相见的是沈云。他便知此生注定是那个人的了。   每一次当入骨的思念折磨他时,他只能想着和沈云相拥而眠,一同洗澡嬉戏的日子。有时,他靠着这些记忆自己纾解。偶尔思念像决了堤一样,冲的他昏了脑子。那时,他就疯了一般想回去看一眼,就一眼。但他知道宫里的暗处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不能冒着一点风险把沈云置于危险之中。   他回来后也曾着力打听过,哪位朝臣把儿子送养。可当年沈云出生未满一月便被送走了,沈家之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十六岁,他到了该封王的年纪。他向父皇讨了封号——宁。他们相遇的那晚夜色宁静,一如他封王的这一晚,他…越来越想他。   十七岁,父皇要给他选妃,不巧贤妃病逝。三年热孝,对皇家来说也不过是面上的戏码。以往谁不找两个暖床丫头伺候,璟泽却做到了表里如一。一时朝中纷纷盛赞六皇子孝顺。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何贤妃死的如此“适时”。   他也逐渐建立了自己的一方势力,不显山露水,隐于这朝堂之上。而后他着人去查,发现白云居竟已人去楼空。他不知如何查起之时,江湖上崛起了一位来去无踪的神医,他直觉就是那个人。也罢,他如今尚未图的安稳,让那人在江湖上游玩几年再接来身边。   十八岁那年,严煜来了。在太医院站稳脚跟后,就悄悄找上他,告知他身份。原是璟泽的舅舅不放心这唯一的血脉亲侄,派了人来照拂。璟泽知晓这一层后,又查了一通严煜的背景,才放了心。严煜知晓璟泽内功与神剑已至顶层,十分讶然。因为璟泽的舅舅梅若也只在得了老庄主毕生的功力的基础上突破了一层,到了第八层,且花了十年的时间。   他告诉严煜,小时候遇到过一位神医,治好了走火入魔,且服了他给的药,全身气脉通畅,丹田之气非常丰沛,后来练功就如入了无我之境,十分事半功倍。   严煜沉吟半晌,告诉他内阳丹的事情,璟泽所描述的种种迹象唯有服了内阳丹才会出现,严煜也说这丹药江湖失传多年,所有的都是书中记载,直言这是奇遇。   两年后,他得到一个令他欣喜若狂的消息,当朝宰相的三公子沈云回来了。他这才想到,当年沈云说他的亲生父亲是在朝高官,他到不曾想到竟是高居宰相之职的沈复。这么多年没见,不知道自己的云儿长成什么样子了,看到他还会认得出来么。璟泽早已多年没有波澜的内心,突然又激动又害怕。   他曾在脑海里描摹过无数次沈云的样子,年少时的,长大后的。那日的宴会,他一眼就看到了沈云。只见他面容清秀,皮肤白皙,一双有些媚气的丹凤眼;眉如翠叶,鼻峰秀丽,一泓嘴角抿起就会有的酒窝,连穿青衣的喜好也是和小时候一样的。   他先是百无聊赖又故作端庄的样子,这番装模作样的神态都与小时候像极了。似是想到什么,目光看到了他这里,只一接触又转开了,而后定定的出了神。   是在看我么?是发现了我么?璟泽心潮澎湃,沈云回来了,他想了十一年的人回来了。此刻的他,心里被激起了千层大浪。   他去找严煜,听他说出宫遇到了沈云,不知为何,那一刻他心跳的飞快。他不是没有掌握沈云的消息,只是这一刻他觉得,他和沈云真的是离得如此之近。   他多想相认,可是沈复明着站了安王,若是相认,必然让沈云两面为难。但是,他如何管得住疯魔的思念,听到严煜越来越多的提起沈云,趁沈云来访,他就过来了。   他本来只在院外静静的站着,就看看沈云的背影。他执棋的动作,托腮的动作,都是儿时那样。沈云与他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拿着想念了无数遍。在他心里,关于沈云的一切记忆都是那么的鲜明。严煜发现了他,他亦不知是不是原本自己就期待着被发现。   沈云见到他的时候,又一次走了神。他当年因沈云才注意自己的容貌,这些年,他留给朝臣唯一的印象也只是容貌,想着应该是还不错。见到沈云走神,他顿时骄傲的像开了屏的公孔雀一样。   不出意外的,他看到了相认后沈云震惊的表情。当他又抱着他,闻着熟悉的味道,才真切的感觉到自己再一次的拥有了这个人。   沈云欲言又止的维护,让他明白他的云儿亦是念着他的。回去的路上一本正经的说着——我也是想你的,让他激动不已。纵然世事难料,纵然是人事几新,花开花落,但情若磐石,坚不可摧。   从此京畿之地,帝辇之下,他有了避风的港湾。 第9章 第九章   九、   对沈云来说,一戕溪水,几片流云,柳梢月色,桥洞残霜,他都感怀不尽。所以,他前一十八年的生命都简单而快活。   他自襁褓中就被张晞朴接过去养,虽不曾承过亲恩,却是师恩浩瀚。张晞朴与他相依为命,几乎是把他捧在手心里养。毕生医术倾囊相授,又不惜折了寿数替这徒弟算了一卦。   沈云也是十分争气,小小年纪就青出于蓝,未来隐有医圣的架势。他十五岁闯荡江湖,便混了个玄心圣手的名头。每日至他门前求医之人络绎不绝,他是带着寻人的心思漂泊江湖,就不在一处多做停留,于是江湖传说他来无影去无踪,又给他平添上了几分神秘。   他成年后被沈复接回来,担着相府三公子的名头,注定是在风口浪尖上。他便只谈风月,不谈政事,连医术都不曾显露一分。他收起自己的才气,彻头彻尾的隐藏自己,所求是一个独善其身。他的亲爹自然是对他十分失望,但他亲恩单薄,也并未觉得有什么。   可惜世事多变,他又遇到了沈宁。但沈宁不再是沈宁,而是宁王殿下,是本朝四位亲王之一。那一番匆匆的相认,让他沉浸在狂喜之中,而忘了责怪当年的不辞而别。   及至他回了家,细想过往,回忆起璟泽那一身经年累月形成的鞭伤,顿时就伤了心。原本他以为璟泽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受了虐待,又被遗弃;却不料他如此高贵的出生,那麽他背负的过去是如此的沉重,且虐待他的人几乎已是呼之欲出。   当他问这些年过得还好么,他还笑着回应他...轻描淡写的嗯着。他一定是很苦的,死了生母,又遭受养母凌虐,当年身中不入流的□□,流落在外,也是为奸人所害。他竟不知璟泽是何时记起来的,如何能在想起一切后还如此平静的回来。   他回来的这些时日,见了各色安王党瑞王党的人,唯独没有见过宁王党。就连静王,虽天生残疾,但因出生尊贵,也多了些目光。皇子之中只有璟泽,活的如此稀薄....他不结党,不营私,只做个无存在感的闲散王爷。   若他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长大了家庭加诸在他身上的诸多痛苦也就淡了散了,可他是皇子,注定一生为了权力浮沉。北离立贤不立长的祖训,把每一位皇子都卷进了硝烟弥漫的战场,新皇上任,便是一番清洗。   想到这些,他便觉得心上像被人插了一把钢针一样,疼的喘不上气。那...就让他把这个人放在心上来维护罢。   轰隆一声,窗外电闪雷鸣,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搁了笔,看了看窗外,深秋的季节已经带上了几丝冬季的寒意,瓢泼的大雨倾倒下来。他片刻愣了神,也许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生活。他看了看桌上临到一半的《寒食帖》,确实,他的字写不出以往的洒脱了。   自他和璟泽相认以后,他仍顶着沈三的好名声出游玩乐,转眼就易容到宁王府。璟泽的宁王府虽是亲王的仪制,不过仆从甚少,有些死气沉沉的。   他并不知这是璟泽刻意为之,以掩人耳目。璟泽见了他易容后的样子,方头大耳,三络胡髭,是一个四旬中年人的样子,朴实不扎眼。他想到沈云真正的长相,尤其是一双丹凤眼,放在及笄的姑娘身上,那是妩媚又勾人。可他是一个翩翩少年,又带着些空谷幽兰的气质,按了这模样的长相倒有些说不出的味道。就像花裹朝露,十分的清丽绝尘。   璟泽憋着笑告诉他,府里都是亲信,不必如此。沈云听着璟泽憋笑,知道璟泽笑他易的容,可是易容本就是为了方便行事,哪有把自己易的扎眼的道理。他又见璟泽举世无双天生的美貌,气不打一处来。为了赌气,一连几次来访都易了容。   两人在一处对弈赏花,嗟茗清谈,偏生不谈一句政事。倒不是沈云不想谈,是璟泽刻意在回避。沈云试探来试探去,璟泽嘴巴牢的跟上了锁一样。不过两人到底是朝夕相对过,璟泽越是如此,沈云越知道有问题。他本就聪慧,尤其是起了维护璟泽之意后,更是对朝中之事上心。每每沈复与沈方谈起,他都在旁认真地听,又假意昏昏沉沉打瞌睡。   他心思缜密,一番心血下去,也看出璟泽韬光养晦露拙之意。璟泽既不意让他知道,那他便只好装作不知道。只因他纵然知道,但他微薄之力,实在是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因此,这段时间只默默伴着璟泽。   一个看似无所事事的宁王,一个看似悠悠荡荡的沈三,彼此为着对方各怀心事,含着真情,又充着假楞,相处倒也很愉快。   这年,西南战报频频传来,战事紧张。   当西南大军连失永平、永德、川江、云丰、永胜五城,苗疆部落势如破竹的战报传来时,皇帝的病情加重了。   这日的早朝,气氛犹如寒冰。朝堂之上鸦雀无声,显得帝座上的咳嗽声更加的突兀而心惊。   “众位爱卿都说说,这...西南的战事...咳咳…有什么看法。”   “臣以为苗疆部落不足为惧。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一位文臣打算一如既往采用阿谀奉承的糊弄态度,拍一拍马屁就此把话题遮掩过去。可是时机不对,他话没说完,就被泰安帝打断了。   “不足为惧...咳咳...连下五城,不足为惧...咳咳咳,是不是要打到京城…才要叫害怕。”泰安帝一把把情报折子丢了出去,直直砸在了刚才的文臣身上。   顿时,一堂的臣子为皇帝威仪所惧,全部跪下直呼“臣惶恐。”   “好了,要你们出主意...不是叫你们认错...咳咳...谁再来说说。”   只见兵部尚书顾长武上前一步,跪下说,“臣以为,苗疆部落多年来侵犯不断,扰我疆土,实为可恨。往年不成气候之时,西南大军对付绰绰有余。然苗疆部落众多,又异常团结。据闻这次他们拥护苗疆王的三王子为主将,此人骁勇善战,善于点兵布阵,因此来势汹汹。臣以为,我朝应调动各地驻兵向西南增援,以足够的兵力包围迎战,并派出地位尊崇的大将号令大军,重振士气,不假几日便可夺回城池。”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众人再没有谁接话。顾长武这话,明白人都听明白了。   “顾爱卿一番话...咳咳...说的有道理,让朕...咳咳咳...好好考虑下。退朝。”跪成一片的朝臣只觉得今日陛下的身体似乎格外的虚弱。   沈云听了沈复回府后说起的早朝情况,心里放心不下。假意寻了个要听戏的理由,出了门来。沈复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是个耽于享乐的主儿之后,也就不再管他,只是见他在如此重要的时刻依然如此靠不上,哀叹不已,只好与沈方在一处商量对策。   沈云留了苍竹在西海戏园,自己偷摸来了宁王府。璟泽见到沈云来访,即猜到他的来意,只打定主意装糊涂。正打算起个无关紧要的话头,心里计较下如何编好说辞。   沈云却没等璟泽寒暄,就直接切入正题。   “你怎么看?”   “云儿说的是哪件事?”   “...今早顾长武的事。”   “顾老说的有理,西南之事的确需要好好料理。”   “哪个问你这个了?我意思是顾长武提出来身份尊崇的大将是意有所指。”   “恩,骠骑将军魏乾、虎威将军孙晋都是久经沙场经验丰富的老将。你先喝口茶,这茶是...”   璟泽被沈云一番抢先,只好随机应变,候着时机,要转换话题。   沈云此刻心急火燎的要说正事,听得璟泽生硬地转移,自是不予理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但是说起地位尊崇,哪比得上你们四位亲王。我朝立朝以来,几乎每位帝王都是有军功在身得人,如今陛下与顾长武串通演了这么一出戏,抛出这么一个机会。”   “...”璟泽早知沈云混出一个沈三的名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他不知沈云的洞察力竟然如此之高。只见沈云继续说道。   “陛下当年得登大位,虽有运气,然他亦是攻心的一把好手,否则先帝也不会在先太子死后,在众皇子中选了他做继承人。此番病重的消息在朝中传的沸沸扬扬,想必是故意而为之。且陛下是否真的病重,也未可知。我翻过近一个月的脉案,只有几位老太医进宫请过脉,药方在脉案上又是一片空白,我问过承安,承安说进宫请过脉的太医,均留在宫里,未曾回过太医院,实在蹊跷...”   沈云说到最后四个字,觑着眼看了看璟泽,只见璟泽低着头,看不出什么。他这番坦诚,实在是时势所逼。他试探不出璟泽深浅,只好先剖露自己。 第10章 第十章   十、   璟泽此刻内心十分复杂,沈云的出世璟泽是一直晓得的。这些年他回忆起沈云总是想起他一番不受世俗点染的出尘,犹如清风明月一般。即使是这段时间的交往,他亦看出沈云风花雪月的背后,有一番不与世深交的孑然。   他从未想过沈云这番入世竟入得如此深刻,看的分明又透彻。这番释势令他侧目,放眼朝中都未必有几个人能出其右。他若肯好好为官,必是一代名臣。而这个人,又是一心向着他的,这让璟泽无法平静。所以,他更不愿让沈云搅进这摊浑水,他只要沈云简单地陪着他就够了。   “嗯...喝茶。不管如何揣测,父皇自有安排。”他没甚好说,只简单地应了这么一句。   沈云见璟泽始终低着头,语气又异常平淡,也没追着说下去,顺势扯开了话题。   两人都各怀心思,倒也闲扯了一阵。沈云约摸算着五六出戏的时间,就溜回了西海戏园,领着苍竹两人串了点戏曲内容,便一起回了府。甫一回府,他径直去找了沈复。   “爹,孩儿想求您一件事。”   沈复虽不喜沈云一身的顽劣,只是这是沈云回来后第一次开口求事,他也不便不听就拒绝。   “何事?”   沈云郑重其事的下跪,做了一个大揖,说道,   “孩儿想请父亲为我动用下关系,让我去西南做个军医,立些微末之功,回来好帮衬父亲和大哥。”   沈复听了这话一喜,搀起沈云,回道。   “这有何难,为父明儿就找人帮你落实下来。这般开窍,不错不错。”   “恩,孩儿今日去听戏,正有一出是《精忠报国》。孩儿深受感染,思量自己也是将满二十,大哥在我这般年龄早已是父亲的得力助手,而今我确一事无成。细细想来,我在师傅身边也只学了几手歧黄之术,在京是不中用了,在军中或能用上一二,这样也好立些功劳,回来能助父亲。”   “好好好。”沈复听得受用,一连三个好,隔日就托了人敲定此事。   第二日的早朝,气氛一触即发。   “朕以为昨日顾卿家所言非常有道理,朕思及朝中几位将军都是年逾花甲,是该享天伦之乐的年纪了。因此,朕此次意在派一位亲王出征,咳咳...哪位亲王...咳咳咳...愿主动出征?”   瑞王、安王都低着头,璟泽看到一时僵着的场景了然的笑了笑,正是如他所料。   瑞王和安王此时定都不愿意离京,这几年两人在朝堂上分庭抗礼,管制三院六部,此次皇帝又病重至此,谁若是离京,就失了先机。虽然西南战事告急,又有几路援军,是一番立功的好机会。只是,军功再重,都重不过京畿之地。沈云看的分明,璟泽更是早有算计。   璟泽所料确实不错。此时,堂下二人心里皆想的是,若是瑞(安)王主动站出来,那么我也站出来。若是父皇指派我,到时再以身体不佳为借口推托。于是,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儿臣愿带兵前往。请父皇恩准。”此时宁王出列向前一步跪下说道。   “儿臣才能不及两位兄长,无法帮父皇分担朝中政事,如果能出去为父皇平定边疆,减轻父皇的忧虑,为我北离保家卫国也是好的。”   “好,璟泽你很好。宁王上前听封。”   “是。”   “封宁王为西南大将军,领驻军五十万援兵增援西南。”   “谢父皇。儿臣定当全力以赴。”   安王和瑞王同时吁了一口气,这个结果正是他们所喜闻乐见的。对他们来说,璟泽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弟弟,不是夺储之争中的核心人物。何况这个弟弟已经二十岁了还是毫无建树,即使在边疆立了功,回来后依然渗透不进朝政,无非是选择依顺于他们其中一方。到时,费一番心血拉拢就可。若是他吃了败仗,那更是于己无忧。   于是,下了朝俩人拉着璟泽寒暄起来。一面称赞璟泽勇气可嘉,一面又叹息自己并非是贪生怕死,只因政务缠身,不便离京。这番虚伪的说词两人也是旗鼓相当。璟泽客气的笑了笑,配上一副感恩的语气,“愚弟感谢两位皇兄的相让,京中就劳烦两位皇兄多多照拂。”   他一回府就得到消息回报,沈复动了关系让沈云去西南做军医,正想去找沈云问问情况。结果发现人已等在府里了。   “到了西南,还请宁王殿下,不,大将军多多照拂。”沈云说话间一脸得意之色。他从沈复那听到璟泽要出征的消息,便赶来了宁王府。到是璟泽和安王瑞王寒暄耽误了一段时间,所以比沈云晚了。   璟泽原先疑这调令是沈复强压给沈云的,想找人改了,听着沈云的口气...   “你主动请的?”   “嗯,谁叫你不给我说。我只能妄自猜测,幸好是被我猜中了。”   “云儿,你知不知西南苦恶,遍处毒瘴,民风彪悍...”   沈云心情正好,本想一番插科打诨,聊聊一起去西南之事。听璟泽泼了一盆冷水,当下就打断了他。   “我都知道。那你是何苦要去,不是一个闲散王爷么?你总是想我置身事外,我知道你想保护我,可你叫我又如何放心的下你。此番去西南,虽然艰苦,但总是一线生机。我...我虽不知你想走到哪一步,可是只要我能做得到...”   沈云这番话说得动情,璟泽忍不住,拉过沈云抱了一会。喉头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反正我心意已决,你...你不准改我调令。”沈云又想到什么,补充了一句“要是你找人改我调令,我就偷偷摸摸的离家出走来找你。”   “...”   这都是反了,谁是王爷,都是给惯出来的。   “恩,我如何不想有你陪着。”   沈云得了这句承诺,松了一口气。   战事紧急,圣旨下来后的第三日,他们就带着京畿营的十万兵马向褚州进发,抽调褚州、宜州两地四十万兵力。两人一起出京,离开了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都快活不少。只是沈云见还有京畿营一路的人马,也不敢过于放肆,守着臣下之礼。   璟泽察觉到这几日沈云少了很多拘谨,心情颇为开朗,有时还与他谈谈一路上的苍烟暮霭,全然没有要去前线战场的紧张。这样也好,他本就不想沈云过多忧虑。他汲汲营营多年,如今护一个沈云还是护得住的。   只是世事难料,人生诸多变数哪里是能有个预判的。若是再给璟泽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让沈云跟着他出京。   在路上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两件事,让沈云看出点璟泽的城府。第一件事是他们领兵出京后的第三日,璟泽就与京畿营的正副统领,兵分三路领兵前进,由正副统领分别至褚州和宜州领援兵。因此,原本要一个月才能到的西南大军驻地,他们只用了二十日。   只是璟泽此举也有些私心的成分,他见沈云在京畿营将士面前有些拘谨,便把原先的安排改了改。他只留了一队亲信,其他人都让正副统领领着走了。   这第二件事便是璟泽领着的一路途径赵州城时,叫沈云暗中给当地太守递了一封信,信上写明要太守在接下去的三个月内,趁米贱时大量屯米。沈云不解何意,便问璟泽。璟泽此时高深莫测了一把,说天机不可泄露。直到三个月后,沈云才明白璟泽此举,着实为他的深谋远虑折服。   二十日后,他们距离西南大军驻扎的平川县还有最后五十里。璟泽在此处安营扎寨,给戚正发了一封飞鸽传书,先将自己领的一路将士归了进去。而后,等正副统领两路人马到齐后,又化整为零归入了西南大军,整场增援无声无息,不被敌方察觉。   璟泽把援兵归入大军后,自己却没有直接去军营述职。他带着沈云,两人暗中查访距离平川县最近的永平城的情况。永平城如今落入苗疆部落的掌控下,到处是断壁残垣,一片焦土。   苗疆部落掠夺成性,又十分野蛮。每占领一座城池,便屠城三日,□□掳掠,无恶不作,将各处的房屋、粮食都占为己有。又放出公告,叫每户百姓每月要上交五斤干净的细粮以供军用,拒不服从便杀无赦。封锁城门,不让城内的百姓离开。城内哀鸿遍野,又无人敢于反抗。沈云随着璟泽走访的过程中,暗暗心惊。   沈云同时发现,这里居住在城郊的居民脸色青黄,脚步虚浮,似有中毒的迹象。他到了城郊的一处林子里才突然明白,西南的瘴雾弥漫,长时间呆在瘴雾浓密的地方就中了瘴毒。   两人暗中查访后,心中各自有了计较。而后易了容,大摇大摆地出了城,到了西南大营。 第11章 第十一章   十一、   戚正是镇守西南的大将军。戚家的先祖随□□皇帝南征北战,天下大定后被敕封为战神,世袭爵位,镇守西南边陲。戚正是戚家的第六代子孙,正是而立之年,忙于战事,还未成家。   他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可惜军事才能却并不那么出色,不过好歹承了祖上的积累,受祖上荫佑,袭了爵位一直都没出什么乱子。   他性格耿直,颇为直来直往,不喜朝堂之上的政治斗争。所以,他很不屑于皇帝派了一个锦衣玉食毫无领兵经验的皇子来做将军。只是他非常需要那五十万援兵,也因此不得不给这位领兵而来的皇子几分面子。他自收到圣旨之日起算,援军约莫是一个月后到。正要着手准备接应援军时,收到了璟泽的飞鸽传书,援军已到郊县,命他不要惊动大军,而后每日悄声无息地编入一队援军。这手化整为零,到让他对这素未蒙面的宁王有了几分好感。   待到他全部接收援军,清点完人数后,迎来了这位宁王殿下。璟泽入营十分低调,只叫人通传给戚正后,自己带着沈云径直来了戚正的大帐。   戚正皮肤黝黑,又是武将世家的出生,一身的英气逼人。他见璟泽的初次印象,用戚将军不多的墨水来说,就是一脸的锦衣玉食。长相这东西,在边关没人注意。在这里,只有人注意你的武力值。于是,他心里那点不屑又冒了出来。   璟泽见到戚正那不自在的表情,便知戚正心里对他的腹诽。他前几年就开始关注戚正,深知这位西南将军的性子,因此决定看人下菜。朝中那一套弯弯绕绕在他这不好使,便单刀直入叫他汇报大军现今的情况。   戚正见这位宁王殿下如此直接,一时愣住了。他原本用他不善辞令的脑袋已经想好了一通客套的接风说辞。不过,他毕竟是一个戍边将军,随即反应过来将大军的情况汇报给璟泽。   璟泽先前暗中查访的事情并没有告诉戚正,他让戚正一直以为他在郊县驻扎的地方安排援军。听戚正的一席话简明扼要,在被他如此措手不及的情形下,也十分有条有理,又与他先前所见都能对上,对戚正此人有了几分好感。   这番初次见面,倒不似朝中的虚与委蛇客套小心,有些铮然严肃。沈云听完两人对话,立刻接道,“戚将军,容我问一句。”   戚正听到这看似是璟泽随侍的人插了话进来,一时不明所以。璟泽见戚正一愣,知道是误会了沈云的身份。   “还未曾介绍,这位是沈云沈大夫。想必戚将军已收到他的调令。”   沈云却不等戚正开口寒暄,直接说道。“戚将军,军中是否有士兵有上吐下泻脱水之症。”   “沈大夫何以得知?却有不少。”   “请戚将军引路,带我前去看一看。”   戚正见沈云如此效率,倒是颇合他的心意。当下就想引着沈云去医帐里,又念及璟泽还在此处,一时有些踟躇,便想安排个人引着沈云去。璟泽忙道,“戚将军不必管我,正事要紧。”   沈云到了医帐里,发现果然如他所料——军中中了瘴毒的人不少。瘴毒在城郊的一些林子里弥漫开来,城中淡的几不可见。但苗疆部落总在瘴毒弥漫的林中发动偷袭,戚正的大军在瘴雾里呆的时间久了,就会中毒导致体力不支,因此节节败退。   原先苗疆部落不成气候之时,只小范围的进行偷袭,哪里敌得上训练有素的北离军队。然而,自苗疆大军发现在红雾弥漫的林子里偷袭管用后,便重复使用此战术,戚正不甚烦恼,又无万全的解决之法。   他只好用些缓兵之计拖着。他将中毒的士兵运到离驻扎地最近的城中。这些兵将远离了浓郁的毒雾,再服些普通的解毒药剂,过十天半月也就痊愈了。可是行兵打仗,伤患一多就会拖慢整体的步伐,加上近一年来频频败退,士气十分低落。   若是将受伤的兵士丢下不管,必定又是军心涣散,逃兵不断。因此基于各种考虑,戚正每月都要花大量的精力去安置这些伤患,他虽猜测可能是雾的问题,可没法证实这一猜想。   沈云自进了医帐后,每日都忙于查看伤者,一连几日探了百十来位不同中毒深浅的伤者。医帐中原先也配了几个军医,只不过军医不比旁的大夫,每逢战后,都要见识许多生死,时间久了,难免有些听天由命之感,因此都懒懒散散的。   众人见沈云如此卖力,又是拿着京里的调令来的,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因此也就佯装着忙碌的样子配合他。沈云却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他前几日踏勘后,心里有了一些底,见了患者先是对症下药,又不断调整药方,十日后,他终于配置出了一副解毒良方。   这方子免去了十天半月之期,随服随治,服下后半日内即可见效,因此也就不必再将伤者移至县城中。这番疗治,不可谓不是壮举。   戚正见沈云这几日不眠不休,又研制出良方,内心十分感激。因为,这对他来说每月可省下大笔费用和精力作他用,军费在行军打仗之时,无论如何都是短的。他本想寻个机会像沈云道谢,可愣是一连几天没见着沈云的人影。   沈云研制出解药后,将药方大方分享,叫其他军医帮忙制药。自己马不停蹄又去了城郊的几个瘴毒林子。他深知若是不能治本,从根本上预防中毒,否则西南大军遇上突袭,始终还是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玄心记事》是玄心谷历代传人的杂记,这其中记载着一条——万物有相生相克之理。凡生一物,必有一克,因此阴阳平衡,天道衍存。所以,沈云想要根本上断绝瘴毒的影响,必得找到相克之物,若要寻得相克之物,则必须彻底了解相生之物。他自己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即使长时间身处瘴毒之中也没事,因此寻找预防之法,没有人比他更合适的了。   又过了几日,他发现几乎每处林子都是寸草不生,唯独都生长了一种赤草。这草颜色艳丽,叶络清晰,一长便是猩红色一片。他即刻采了许多草,带回营去试验。   又过了三日,终于有些眉目了。他得空喘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了西南以后几乎就没再见过璟泽。结果,一连两次去找,人都不在自己营帐里。   这日他去找璟泽,璟泽又不在。璟泽自从来了此处,也忙得脚不沾地,每日都在戚正营帐中商讨战事战备,都是很晚才回去休息。沈云便想坐着等,只是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好好睡过觉的他,这么一坐下,没一会就困的趴在桌上睡着了。   璟泽回来正见到趴在桌上睡熟了的沈云,心情顿时很好。沈云随他来了边疆,他原本是想把沈云带在身边,不让他做什么军医。他们在京相聚的时光不多,想着来了边疆多亲近一些,结果沈云来的第一日进了医帐就没再出来,忙着解毒治伤...他自己又忙着商讨战事,研究对策,两人面都没见上。   他靠着烛火看到沈云眼下两团青黑,想到沈云制药的辛苦,心疼的紧。这药让他们少了不少后勤的军费开支,而且药价低廉,药材又是一些常见药材,便于取得。营中中毒的将士已好了十之八九。   沈云趴了会,大约是手臂麻了,迷迷糊糊地醒了。看到璟泽就坐在自己对面,似是梦呓,咕哝出一句:“我研制的预防之药快好了。你别担心,我会帮你的。”调整了姿势又睡过去了,他是真的累极了。   璟泽见他这样睡法,一夜过去肯定是要冻病了。就小心的把他抱到了榻上,给他盖了被子。自己坐在一边就着烛火安静地看着沈云的睡颜,仿佛看着看着就能把自己的疲累都看完。他看了会,自己也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沈云睡梦中就靠了过来。   璟泽失笑,沈云这习惯这么多年还没忘。幼时两人同塌而眠,沈云总是喜欢挨着璟泽睡,因是冬天,又在山上,沈云自己没有武艺十分不耐寒,偏偏璟泽身上是至阳的落冥神功,见身边如此一个暖炉,自然是靠的紧点。   璟泽摸了摸沈云柔软的黑发,侧躺着把人抱在怀里就睡了过去。沈云第二日醒的时候,璟泽又已经出去了。他从床上坐起身来,依稀记得昨晚好像是见着璟泽了,只是帐子里又没有人,不免疑虑自己昨晚是在做梦。正坐着发了会呆,来了个小兵。   “沈大人,小的方便进来么?”   “进来。何事?”   “原大人说要找您。”   “好,你去回禀原大人,就说我随后就到。”原大人正是这里的大军医,主管西南大军一切兵患治疗安置事宜。   “原大人,是否是有眉目了?”   “小沈,你来的正好,我正要与你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十二、   原焘正是原先西南军队的大军医,直到沈云拿着沈复托人下来的调令将原焘从这位置上挤了下来。所以,要说西南大军里第一个不服沈云的就是这原焘。原焘原是戚家的家仆,戚正的父亲见他自学医术又有些资赋,便找了个老师正经教习。自他出师后,便一直待在西南大营里做军医。   熬了三十余年,熬到了大军医之职。也曾救过不少军中勇将,正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从医这些年,而今被一个无毛小子取而代之,如何不怨。   连带着其他一众中军医小军医都替他不服,因此众人做好了刁难沈云的准备。谁知,这位新上任的大军医进营第一日没寒暄认识过,就开始做事,又挑的是连年未得解的大难题。众人皆是憋着一口怨气,也就假意服从一番,等着看好戏。   结果,几日相处下来,莫说下属的几位军医,连原焘也败下阵来,对这位后生晚辈的医术极为敬佩。况且,沈云待人和煦,自己有所得皆分享与众人,从不藏着掖着。   制出解药后,又忙着去研究预防之道。在得出赤草或可入药后,又将自己一整套猜想说出来,让众人参详,共同研究。   这一番的尽心及努力,让营里这一干都可称是沈云长辈皆为着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私心的惭愧不已。   “原大人,你想说什么?”   “小沈,我已让营里千人都按你说的分批进行了试验,不错不错,服了药在林子里呆上一日都没事,只是都有些轻微的腹泻。我想不慎要紧。”   “如何会有腹泻?”   “想是药性不耐把。”   “原大人,可否引我去看看?”   “好好。”   原焘顿时惭愧自己有些急功近利,这是为医者的大忌。见沈云如此谨慎,真是后生可畏。   沈云为参与试验后有腹泻表现的兵士一一把过脉,沉吟半晌,说加一味解毒子再试试。众人正是热情高涨,看到曙光之时,闻言便又分头忙了起来。   又过了三日,终于是大功告成。   这日,沈云去找了戚正说明情况。原先这事他意在让原焘出面,可是医帐里众位都对着沈云这晚辈愧疚不已,无人有颜面去居功,推来搡去,沈云无奈只得自己来报。   “戚将军,我已有了办法如何抵抗这林中瘴毒。”   “什么?沈大夫不是早已研究出解毒之法了么?”戚正听得沈云的话,一脸莫名。   “不,先前那个是解毒之法,如今这个是预防之法。”   “什么?有办法能预防?”戚正一听这话,瞬间从位子上跳了起来。   “不错,前几日我去了几处瘴雾林,发现林中几乎寸草不生,唯独长着一种赤草,我将这草采了回来,与营里几位军医前辈一同试验,发现确能抵御瘴毒,如今药已大成。”   戚正闻言,兴奋得在帐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说,“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突然,戚正走到沈云身前,“沈大夫,请受戚某一拜,你此举真是...真是...好,好,非常好,戚某感激不尽。”戚正激动不已,又一时找不到什么词表达,有些语无伦次,说着竟是要给沈云跪下了。   戚正这番不管尊卑,颇有些性情中人。可他是真心喜悦,沈云之前解毒的方子给他节省了精力,这次的可是提高了军队的实力,这是一个将军最在乎的。他若是知道沈云制这防治方子时,还动了一番脑子,降低了制药的难度和本钱,不知该要怎么感激。   只是沈云并非邀功之人,他做这些虽是救人,说到底是为了璟泽。   “戚将军万万不可。这是小人职责所在。”沈云忙搀住戚正,又递给旁边有些事不关己的璟泽一个无奈的眼神。   璟泽朝沈云笑了笑,仿佛在说你受得起他一拜。而后朝戚正正色说道,“戚将军不必多礼,子逸不是在乎这些的人。”他在此处,唤的都是沈云的字。   “戚某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戚将军书读的少,搜肠刮肚也没想出来什么只来了这么一句。“我内心是真激动,真的。”   “戚将军你不必记挂在心,我不过是做了点微末之事。”沈云忙对戚正道。   经此两件事,沈云不但在军中立住了脚,更是深得军中众人爱护,只因他青春年少医术高超,对待伤者又皆是和和气气,让人颇为放心他的医治。沈云此番锤炼下来,对张晞朴曾经与他说的好好行医是积德的这一句话有了大感慨。   十一月二十,西南大军发动奇袭,一举夺回永平城。苗疆部落败退一百里。颓丧了大半年的西南大军,终于一扫阴霾。   十一月二十五,西南大军乘胜追击,分左右中后四路包抄苗疆部落军,夺回云丰城。俘获俘虏五百人,苗疆部落折损过半,愿以归还其余三城为代价,派人送来和谈请求。   此刻,戚正营内吵成了一锅粥。   “老子才不相信苗疆那帮蛮子会求和,他娘的一定是假的。”   “我倒认为他们确有和谈的意向,毕竟损失如此多人。”   “恩,我同意郭副将说的。这场战役他们损失惨重,定是要修养生息,何况我听说苗疆部落内部起了争斗。”   “我倒同意萧副将所言,再说我们如今不怕瘴毒,夺回川江、永胜和永德三城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也萧副将所言,苗疆掠夺成性,不可信。”   “....”   “好了,都不要吵了。璟泽,你怎么看。”戚正厉声制止了争吵。璟泽来后指挥的这两场战役,再也不敢让戚正轻视这位六皇子。他商讨战略时,心思缜密,考虑长远,上了战场又杀伐果断,狠厉冷静。因此现下,他想听听璟泽的意见。   “我认为几位副将说的都有道理。不过这也确实是一个机会,如果我们能和谈拿回其余三城,对士兵也将是一个休养生息的好机会。何况...昨日我查看粮草营,发现剩余粮草只能再撑十天。而本该到的粮草不知何故还未有消息。”   璟泽的话说到了戚正心里。戚正也在担心粮草之事,他申请粮草的折子很早就递上去了,按往年的情况,冬季的粮草军备本应在这月的月头就押送到他西南大营。可是,这已经是月末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粮草断了供给,不等苗疆部落来犯,西南大军早已自乱了阵脚。   “但苗疆部落掠夺成性,因此我们也不能全然相信他们的和谈请求。戚将军,我认为我们必须准备后招。”璟泽的话打断了戚正的思索。   “郭副将,准备一支小队埋伏在永胜城外,一有异动,马上进城增援。”戚正像郭琦吩咐道。   “末将领命。”   十二月初三,苗疆部落和西南大军在永胜城内进行和谈。苗疆部落果是诈降,暗放冷箭。箭矢直冲戚正而去。璟泽比戚正早一步感应到来矢,来不及出言提醒,丢出剑鞘抽了一下戚正的战马,马匹受惊,嘶鸣一声,后退了一步,暗箭堪堪擦过戚正肩膀。   却不料这是一只回身箭,箭头转身之处正好是璟泽所处方向。他挥出佩剑将来矢斩落,箭被斩开的一瞬间,爆出无数只牛毛一样细的小针四散开来。璟泽拿着剑挥出一朵朵剑花斩落这些细针,同时运起落冥神功,在身体周遭形成无形的一圈保护。可这细小针箭多不胜数,他猝不及防,心口正中了一只针箭。瞬间,血气上涌,喷出几口血雾。   这时,戚正也已反应过来,一箭射死了苗疆来使并发出信号弹,让郭琦带人入城。转过身看到璟泽,一瞬间就有种肝胆爆裂的感觉。璟泽昏迷前,只来得及跟戚正吩咐,“全面封锁我受伤的消息。”   当日,苗疆部落无一人生还。戚正第一时间料理了战场,把璟泽带回去找了沈云。又记得璟泽的吩咐,让帐外的一干人全部退去。沈云听到消息来报,顿时脸上全无血色。等到了营帐口,发现无一人把守,心中不详的预感更深了。   戚正见沈云来了,拉着沈云的手,直接给沈云跪下说“子逸,请你一定救救宁王殿下。他是为了救我。”戚正这次累璟泽为他受伤,内心十分的难受。   沈云的手被戚正抓着出了一片淤青,可他此刻看着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的璟泽,也觉不着疼。“戚将军,你先出去,我定当全力以赴。还有这几日,不要让人靠近这营帐。”   戚正此时心中有感,军中除了沈云,再无人能有办法。临出帐前,又深深地看着沈云的背影,心中默然祈祷了一番。又下了命令不让人靠近将军大帐,就着手准备还击的事情去了。这次虽说在永胜城内全灭苗疆和谈队伍,一时封锁了消息,但为预防苗疆得到消息再次反扑,下一步的战略必须及早做出。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略忙,更新不稳。 第13章 第十三章   十三、   沈云此刻慌乱的无以复加,他知道普通的毒根本奈何不了璟泽。因他幼时见璟泽被人下毒,身体底子又不好,便用自己百毒不侵的血混在了药里给璟泽服下,养了月余,这样一般的毒就奈何不了他。   他解开璟泽衣带对的手抖个不停,便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冷静下来。解开了中衣,他见璟泽心口处有一滩红纹逐渐蔓延至全身血脉,所致之处,经脉都变成了红紫色泛了出来。这是中了苗疆的蛊毒。   沈云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样,浑身发冷。这是苗疆见血即溶的血蛊。苗蛊素来是苗疆不外传之秘术,因此在北离几乎无人识得解蛊之法。即使是玄心谷以高超医术传承的医家之门,十代人的积累也只得了一些苗蛊之害的只言片语存在《玄心记事》中,未成篇章,无法承用。   这种蛊下在越是武艺高强的人身上,毒发越快。一般人中了这种毒蛊,二十四个时辰后死亡。武功高强如璟泽这种,十二个时辰就毙命。蛊毒无药可解。也就是说,从中毒起算,璟泽约还有八个时辰可活。   此刻,他的内心一片空白,他从未如此恨自己医术不精,从未如此恨自己虚度的光阴。若是再多学些,此刻就不会如此的无力。他的手握得很紧,直到手上的指甲磕进肉里见了血。   不,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就算是逆天行事,就算他已到了十殿阎王,就算豁出我一条命,我也要救他回来。这么想着,他突然迸发出了无比的勇气。他松开了手,看着手心里被指甲磕出来的血,突然灵光一闪。   蛊毒无药可解,那蛊治蛊呢?   沈云闯荡江湖那两年,与苍竹曾云游到过西南,得到过一种蛊,名为傀儡蛊。这种蛊由苗疆的贵族豢养在奴隶身上的。苗疆多蛊,又为各部落不外传之秘术,因此贵族们豢养奴隶和傀儡蛊,一旦贵族们不小心中了蛊毒,就用种养在奴隶身上的傀儡蛊,让奴隶替他身殒。   傀儡蛊自生之时,便要养在奴隶手腕的血脉之中,让其熟悉宿主的气味,但无任何危害。一旦要用便割开手腕,傀儡蛊会钻出来,自己找到身中蛊毒之人并顺着血气爬进此人身体,直至把蛊毒全部吸在身上。   若在解蛊之后,蛊虫闻不到原先宿主的血气,那么它便留在新的宿主体内不再出来。为了避免引起混乱,苗疆各部落对傀儡蛊的豢养一直有严格规制,只在贵族中流通。   师祖的记载写道,蛊非毒,其致害之理并无相通之处。蛊毒之深,世人罕有了解,不甚遗憾。沈云当年也是机缘巧合得到一条,他原本是想养着以作研究,也好在玄心记事中留下些许苗蛊文字,供后人参详。   如今他穷途末路,这条正养在他腕下的蛊让他绝境逢生。只剩这么一条路摆在眼前,他凄然得想着再也无法与璟泽弈棋卖诨,无法与他谈笑风生,与他踏雪赏梅…   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他对人世的眷恋除了师傅,便是璟泽。这是唯二在他生命里重要的人。师傅走了之后,他只剩下对璟泽牵挂。如今是舍一取一的等价交换,其实…这还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吧。   看到璟泽身上的红纹蔓延的越来越开,他知不便再伤感下去,救人要紧。他翻过自己手腕,看准了位置,割了开来,放出了蛊虫。又划开璟泽心口的中箭之处,这蛊就闻到了血腥气,便径直一路爬了过去。   沈云第一次用蛊,心下不甚有把握,故全神贯注于璟泽的身体反应。只见傀儡蛊所到之处,红纹逐渐变淡消失。蛊虫大约也是知道血蛊的霸性,行的极慢,两个时辰才走遍璟泽身上的中毒之处,沈云见原先放出去白色的蛊虫变成了深红色,慢慢的从原先的伤口处爬了出来,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又径直爬回了沈云身上。   沈云看着手腕上多出的一点深红极慢的蠕动着,怔怔的发呆。他行医数年,生离死别经历的也不少,想不到的是这么快就轮到他了。他以往常静看着众人在俗世的贪嗔痴笑,觉得不解,甚至觉得麻烦。如今,却懂了。懂得了,却又到了离别之时。   而后,他俯下身,吻了吻璟泽的眉眼,抚平了璟泽皱起的眉头。他想起小时候为璟泽擦拭鞭伤上药时,那般痛楚,璟泽都似无所感一样。而今这番皱紧的眉头,是不是真的痛苦极了。不过不要紧,这一切都过去了。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哎,可惜我看不到啦。以后你一定一定要保重自己,云儿再也不能陪着你了。   他这番话说不出来,事实上,他现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蛊进入身体后,仿佛烧穿了他的声道,内府也是灼热的快要烧起来。他最后用袖子擦去了不小心掉在璟泽脸上的泪痕,嘶哑的出声说了句,“保重,宁哥哥。”   随即拿出金针,刺了一下自己的百会穴,人短暂地恢复了清明。忙吩咐门口把守的小兵去和戚正递个话,就说沈云要出去几日找几味药救人,请他照看好这里。   他昏昏沉沉的来了马厩,墨雪见主人来,伸出头拱了拱他。他牵了马出来,墨雪似乎看出来人的虚弱,屈下了马腿,方便他跨上来。沈云此刻只知道不能死在璟泽眼前,骑上墨雪就飞奔了出去。走得远些再死,再远些。终于,他撑不住,从马上摔了下去。昏迷前看到此处是一座瘴雾林,应该是很远了吧。   这...这是怎么回事,何故没死。正是沈云在林子里晕倒了一日有余,又醒了过来。他此刻头昏脑涨,不明所以。四处看了看,见还是晕倒时的那片林子。又抬起手腕,原先蛊虫饲居的地方的红点不见了,他转头看到就在手边的蛊尸,那一点红色的尸体,此刻分外显眼。   这算是…捡回一条命了么。顷刻,他雀跃起来,猛地站起身来,却一阵踉跄站不稳,伸手扶了下,正扶住了墨雪。这匹通体墨黑的骏马见主人醒来,微侧着头,打了两个响鼻。沈云此刻却什么都顾不上,只想飞奔回去。他心想大难不死这四个字竟先应在他的身上。   “墨雪墨雪,我竟大难不死,咱们回去吧,你认路吗?”   这马似是听得懂沈云说的话一样,甩了甩尾巴告诉沈云他认识。   沈云摸了摸墨雪的鬃毛,翻身上了马,忽略了身上使不出力气的事情。墨雪撒开蹄子,奔了出去,似是知道背上之人归心之切。要说这马这般通人性,也有些缘由。   这墨雪原是一匹野马,又正值壮年,被人捉回营里,却始终不肯被驯服。终于,众人不耐烦它,将它关在角落里,喂食也是有一顿没一顿,自然就瘦弱了。那日众人口淡,便想拿这匹马打打牙祭。沈云经过马厩,众人正磨刀霍霍,要宰了这匹瘦弱的战马,见它可怜,眼睛里似乎含着泪,又被它拿脑袋拱了拱,顿时就心软,救了下来。   沈云见他通体墨黑,四蹄雪白,像是飞鸿踏雪的样子,就取了名叫墨雪。救下之后,每日都去马厩看看它,喂喂食,说说话。不过沈云始终不敢骑,因他记得救下那日马夫告诉他这马野性难驯,谁都不让骑。   有一日,墨雪有意拱了拱沈云,像是叫沈云骑在背上。沈云心下一横,就上了马。墨雪顿时奔了出去,扬起一片尘土,惊的营里众人准备救沈云。璟泽见状,直接踩着轻功追在身后,却还被墨雪拉开一段距离。   沈云此刻被墨雪奔的懵了,见璟泽在后面追,便想拉一下缰绳。但墨雪因无人敢骑,马鞍马缰都不曾配。他只好轻轻地拍了拍墨雪的脑袋,墨雪竟明白了沈云的意思,慢慢地停住了。   此刻,璟泽趁机追了上来,直接坐在沈云身后,将人圈住。沈云怕璟泽出手伤马,忙说“不要伤它”,墨雪见身上多了一人,正有些恼火,打了个响鼻,又想到主人还在身上,有些左右为难,不知是不是该掀人下马。   沈云急忙摸了摸墨雪的鬃毛,“墨雪,不准动。”   骏马闻言,竟真的停住了。   原来这墨雪是匹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此刻,它飞奔了一段,出了点汗,这汗竟像血一样是鲜红的。墨雪天性孤傲,在野外之时,也是不耐马群便独自出走,结果被人逮住了,带回了西南大营。   前番被沈云救下,对沈云就多了亲近。又见沈云待他细心,便认了为主。   璟泽翻开沈云手掌,见他掌心一片血,以为是骑马受伤。沈云原先还没注意,被璟泽一抓,才看到手上一片鲜红。可他并未受伤,墨雪虽奔的飞快,但是非常稳健。顿时反应过来,方才摸了墨雪的鬃毛,是墨雪身上带下来的。   璟泽听完沈云解释,大笑着告诉沈云,这马可是汗血宝马,万金难寻,可是捡到宝了。两人缓缓地骑回了大帐,正见着了西南金黄的日落。   戚正正要命人出去寻两人,见两人都平安回来,才放了心。又知这马是汗血宝马,心里欢喜,想叫营里马夫好好驯养,谁知这马只肯认沈云…沈云跟这马又推心置腹聊了几回,才让墨雪认了璟泽,自此便成了璟泽的战马。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啊~ 第14章 第十四章   十四、   沈云一路上也慢慢地想明白了。应是他一身的百毒不侵化解了蛊毒,想想他幼时为了养出这体质真是吃了许多苦头,如今倒是为他挡下了一劫。只是他身上无力头晕的迹象,又是中了毒瘴。那大抵是两相抵消了吧...   从此他也不能再仗着百毒不侵任意妄为。他记得张晞朴曾与他说过,玄心谷百毒不侵的体质养起来难,散起来也难,只是散掉了,体质要比正常人弱上许多,这便是代价。他年少时听到这话,还大拍胸脯给师傅保证,绝对不会发生的。果然,任何事总逃不出世事难料这几个字。   但,他知足了。   回了营,守门的士兵即刻回报戚正,戚正亲自出来迎接,开口便直接问道,“找到了?”   沈云一听戚正的问话,就料想璟泽应该是还没醒,便顺道圆了谎。“恩,找到了,戚将军放心,宁王有救。”   他进了营帐,给璟泽把了脉,发现脉象已经平稳无异,大约还要四五个时辰才醒,便自己去医营找了瘴毒的药吃。而后,坐在帐里,拿出一册书来随意翻着,他这两日情绪大起大落,加之先前中过瘴毒,如今歇住了便觉得身上的乏意像潮水一样。   没一会,就靠着墙睡了过去。四个时辰后,璟泽醒了。他中了毒,后来昏了过去什么也不记得。细细回忆起来,又似乎有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保重...眼角的余光瞧见沈云靠着墙睡熟了,就没有作声。先是运行了一周落冥神功,发现身体已经无碍。便起身拿了件披风给沈云盖着,想来昏迷这段时日沈云一直贴身照顾,累到了。   只是沈云睡得不深,一感知到动静便醒了。   “你醒了。”沈云抓着璟泽的肩膀激动地说道。   “恩,云儿辛苦了。”璟泽摸了摸沈云肩侧的落发,说道。“我昏迷了多久?”   “两日左右。”   “我就知道只有云儿有办法能救回我。”   沈云刚要开口,璟泽又抢着说道,“是是是,是我不好,是我不小心。这几日辛苦神医了,赶紧躺下休息休息。”   沈云昨日去鬼门关走了一圈,如今看着人醒了,方有劫后余生之感。忽然地抱住了璟泽,靠在他肩膀上。   “下次不要再伤这么重了。”声音闷闷地传到璟泽耳中。   璟泽受宠若惊,他是第一次见到沈云如此。想是沈云为他医治十分辛苦,便安抚地拍了拍沈云的背。他哪里知道这中间一番惊心动魄,两人差点天人永隔。   两人独处了一阵,璟泽见沈云情绪稳定了,便叫外面守备的小兵去和戚正传个话。   “璟泽你醒了,太好了。”戚正人未到,声先到。他边撩开营帐边说,言语中亦是掩盖不住的激动。   “嗯,这几日辛苦戚将军了。”   “不不,最辛苦的是子逸,他这几日彻夜未眠,又亲自出去找药。”   璟泽闻言,在桌子下面抓住了沈云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十指紧扣。沈云不明,看向了璟泽,璟泽笑眯眯的,没有说话。   “那日后来怎么样?”   “苗疆的来使被郭琦带来的队伍全灭,你受伤的消息暂时还没传过去。”   “好。”   “粮草来了么?”   “还没。”   “军中之事你先别管,好好养好身体。”戚正挥手制止了璟泽继续发问。又朝向沈云说道,“子逸你果然是当世神医,戚某感激不尽。”   “戚将军客气,这本是我身为军医之责。”   “此番欠两位的人情,我无以为报,但日后有我能相助的,必当万死不辞。”戚正又说道。   戚正铁骨铮铮的一条汉子,又是戚家这代的独苗,自小被父亲和祖父严格抚养,明白承诺重于泰山,从不轻易向人做出承诺。若违此誓,如此断袍。说着,便拿出佩刀,割断了自己的外袍。   戚正让璟泽再多休息会,吩咐外帐不得打扰。   “恭喜宁王殿下。”沈云笑着对璟泽说道。   璟泽在兀自沉思想其他事,没听到沈云的话。当时情况紧急,若是戚正有何闪失,他不曾有把握管制的了戚正的二十万部下。中暗算是在意料之外,也幸好沈云跟着他一道来了,否则他这条命还在不在,真是未知。想来沈云已是两番从阎王手里抢了他回来,到底是缘分。   “云儿,你方才说什么?”   “...没听到就算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沈云怕久留被璟泽察觉身体的异常,刚起身就被璟泽拉住了。   “云儿,给我抱会。”璟泽直接将沈云搂在怀里,蹭了蹭沈云顶心的黑发。   沈云见气氛暧昧,有些受不了,便开口道,“我小时候就说过了,吃了本神医的药药到病除。”   “恩,我云儿是在世华佗。”   “...”沈云被璟泽如此一本正经地夸赞,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身体虽然已无大碍,不过还是再好好休养两日把。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不要,我还虚弱需要照顾,我头疼,胸口疼,全身哪里都疼,需要神医的照顾。”   “...这样啊,那本神医再给你诊治一番,说不定打上一顿就好了。”沈云抬起头看向璟泽,看到璟泽眼里全是戏谑。   沈云说着就动上了手,假意拉了拉袖子,趁璟泽不备,将人压倒在榻上。这一瞬,他起势太猛,眼前发黑,倒在了璟泽身上。璟泽见状,连忙扶起沈云,沈云却马上咕哝了一句,“这几日太累了,让我睡一觉。”心里却惊骇身体的情况竟然如此糟糕。   璟泽这才放了心,便扶沈云躺了下去,给他盖了被子,沈云须臾就睡着了。璟泽听着沈云呼吸已稳,俯下身在沈云的眉眼落下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便起身修了一封信,叫了士兵送去赵州。   过了几日,西南大军遇上了一个非常严酷的问题——粮草短缺。已是深冬,冬季的粮草军备还没运来,如今营里的粮草省吃俭用也只够七十万大军吃五日。以为已经到了图穷之时,却不料押送粮草的官员适时送来了。   戚正以往只与粮草官做一个简单交接,查检完毕后就送押送官离开。这次派人清点粮草的同时又派人好好招待押运粮草的队伍,他实在是非常感激这场“及时雨”。众人正在吃饭之时,清点粮草的官员却突然来报,粮草车除了头几车,后面粮车中装的都是沙石。   戚正气的当场摔了杯子,叫人把粮草官匡喏抓了起来。他西南大军的粮草朝中从未有人敢扣押,只因戚家世代镇守边疆,祖上又有战神敕封。如今朝中小人的贪墨之手竟伸到了他这里,而且还是在如此关键之时。   匡喏是个贪生怕死又贪图享乐之辈,原本想戚正最多形式检查几车,才敢大胆留下来吃喝领赏。被抓起来后,没怎么严刑拷打,一下就招了是户部尚书钱赢主使的。   戚正当天就写了要粮草的折子叫人快马加鞭递了出去。可是再快一来一回之间也要月余,加上重新配置粮草还需时间,不知要等到何时。如今他等不起。现下又是严冬,原本粮草消耗就快。他急的两天没吃东西。   这日,璟泽去了戚正营帐内。   “戚将军,我已与赵州太守联系上,这两日内就会有部分粮食运到。我先前命他囤积了些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璟泽你如何预料得知?”   “我原本只是想五十万援兵来了之后,因着人数众多,粮草或许出现短缺。到不曾想到竟是...哎,朝中那些小人实为可恨。”璟泽如何不知此番贪墨是他三哥主使的,只是对着戚正,他须得是一个以大军为先的将军。   “哎...”戚正亦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西南的粮草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出现过问题,如此关键之时为朝中那些朋党之争所累。我也知道些许朝中之事,璟泽你如此正直爽快又不喜党争之人,定是十分辛苦。”   “总是有些身不由己,我不犯人,却总有人拿我当眼中钉。”说着,宁王殿下无奈地笑了笑。“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赵州的粮草我想约莫还能再给大军撑上十日左右。然京城重新调配粮草,最快也要一月半。如今也只有一条路了。”   璟泽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苗疆部落在川江城内有一粮草营。”   “可川江城易守难攻,若是我军贸然进犯,必定折损惨重。”   “眼下将近年关,苗疆部落十分重视年关,不管是否发动进攻,其必定士气不足。我们便趁此时进攻。”   “可是...”   “那戚将军还有何好办法?”   戚正只觉得喉咙里梗着什么,说不出话来。 第15章 第十五章   十五、   “启禀大将军,赵州来人求见。”   “快请。”璟泽闻言,即刻起身回道。   只见来人穿着普通盔甲,低着头,隐在烛火的阴影里,向璟泽行了礼。   “参见大将军。”   璟泽闻声,便挥手让方才通报的士官下去。听到脚步声已远,又逡巡了一圈帐内帐外,确认无人后,才说道,   “季大人,快请起,何劳你亲自前来,快请坐。”   原来赵州运送粮草而来的正是赵州太守季瑕年本人。此番季瑕年擅离职守,亲自前来,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只见季太守白净面皮,三绺髭须,约有三十多岁的光景,闻言便起来,随璟泽坐下。   “宁王殿下,事关重要,我不放心旁人前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我前日收到此信,见有两处火漆,便知事情紧急,故而自己跑一趟。”   璟泽接过信,只见这信上无甚署名,反面却用两处火漆封口。璟泽打开来信,信中只有寥寥几行:铮已得信,查具案情,上为震怒,安不保夕。   璟泽看完后就着火烛就把信烧了,而后提笔写了一份名录,最后写了一个“援”字,封了火漆交给季瑕年带回去。“烦请季大人将此信寄回,他会明白的。”   “好。”   两人这一来一去之间,很是神秘。   “还有余下粮草宁王打算如何处置?”   “先放着吧。”   原来当日璟泽让沈云递信给季瑕年,要他备了七十万大军一月半的粮草量,正是西南到京城来回加上重新配置粮草的时间,不过匡喏来的适时,他便换了个策略,叫季瑕年只运十日的粮草过来。   “若无他事,那臣就去和戚将军核点粮草了。”   “恩,该如何对戚将军说,季大人都明白吧。”   “宁王放心,微臣心里有数,说起来便是我竭尽所能只囤到这些粮草。”   “恩,那就辛苦季大人了。”   “宁王哪里的话,当日在京城若不是您的知遇之恩,我季瑕年仍是一介布衣。”原来,这季瑕年颇有文采,又懂时策,只可惜当年上京赴考之时,因着考场黑暗,他又不懂考场的潜规则,便落了榜。正巧,那场春闱璟泽奉命复审评卷,才从弃卷一摞里找到季瑕年的文章,点了进士,后来又寻机会给他补了赵州的缺。   季瑕年自上任后,就成了璟泽在西南的一双眼。因此,这几年来,璟泽对西南的动态了如指掌都得益于季瑕年下的苦功。   “那臣告退了。”季瑕年将信郑重地藏在中衣里面,又行了一礼,就去了戚正的营帐。   璟泽看了看桌上烧成灰烬的信,嘴角勾出一个冷笑。信上简简单单的十六字,写明大理寺少卿张铮取得皇帝信任,彻查西南粮草贪墨之事,皇帝震怒,安王失势。从不被人动手脚的西南粮草,何以谨小慎微的安王敢下手,又在如此关键的时机。   五日后,戚正当场斩杀匡喏,并向众位将士言明军中粮草真相。众将士闻言,一时愤慨无比。璟泽此刻站在点将台上,接着戚正的话说道,“众将士听命,三日后我军挥师进攻川江城。城内有苗蛮粮草营一座,正好可解我军粮草之困。”   台下众人先前被戚正一番话激起了怒气,再听璟泽之言,顿时群情激昂。   “另,缴的兵器归个人所有,每斩杀一人得一金,凭人头论功行赏。我李璟泽在此发誓,与诸位将士同进退。若违此誓,如此断剑。”   众人只听得“噌”的一声响,一柄利剑在大将军手里被断成两半。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大声呼“好”。只听得下面兵器击地声,人声混杂在一起,声势浩大。   年关之日,苗疆部落正在寨中庆贺新年之时,迎来了西南大军,被打的措手不及,四处逃散。川江大捷,西南大军夺下苗疆部落粮草营。苗疆部落再退一百里。   戚正站在粮草营前,还心有余悸。这场置之死地的战役,最后迎来了胜利。这场战役甚至没有像他预料的折损很多人,人在绝望之中往往爆发出无限潜能。璟泽正如他所发的誓言,身先士卒,奔劳在前线。这番大将作为,带的七十万大军斗志高昂。如今也只剩最后一百里的边境防线就能完全收复失地。   苗疆部落原本在云丰城折损过半,派出使者诈降,本意是想毒杀西南大军的将领,却不料派去的人在永胜城内全军覆没,一时间部落里人心涣散,隐隐有四分五裂的趋势。   因此,苗疆部落的大将那赤想守着川江休整一段时间,又及年关,想是北离军也不会此时发动进攻。却不料想西南大军反其道而行之,正是年关进攻,且势头迅猛。   这场仗打的天时地利人和。   西南的冬日少雨干旱,又总是阴沉沉的。这大捷之日却是天朗气清,暖阳高照。璟泽和沈云肩并肩站在川江城的城墙上,看着这边疆的大好风光。微风缕缕,白云悠悠,虽是枯枝遍地,萧索中却透着舒畅。只是细看这城墙下,才发现处处废墟。   这天并不太冷,可沈云已经披上了厚重的披风。前几日,戚正见他已经拿出了御寒的厚披风,还忍不住关切的问了句,“子逸,你...你这样不热吗?”沈云只得干笑着说,“我天生怕冷。” 其实那日回来后,沈云发现身体变得极差,稍有受寒或者情绪不稳,便会高烧不退。也幸好他是一名大夫,总能及早为自己防治。   “如今最后一座永德城也只是时间问题了。”沈云看到自己口中呼出的白气,自我安慰的想着,其实还是挺冷的。“几年前,我也来过这边陲之地,那时候这里的百姓尚且安居乐业。”沈云摸了摸这古老的城墙,感慨的说道。   “国泰民安是每个帝王毕生所求。可又有几个能做到呢。”璟泽似是有些讥笑地开口,目光看着很远的地方。   沈云看了眼身侧的璟泽,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悠远。那身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一如穿着它的男人,器宇轩昂,大将雄风。他虽贵为亲王,可是无所依的背景反倒让这身份添了悲剧色彩。他无凭无靠,如此的步履维艰。可他有勇有谋,谋全局而后动,又身先士卒为表率。   这样的人,为将是将才。若是为君...   “所以百姓需要一个好帝王。”沈云接着说道,他把手突然覆在璟泽手上,“璟泽,若是将来...”纵然我无法陪着你,“你一定要做个好皇帝。”   璟泽看了看沈云的手,反手握住,垂下眼睑,简单的应了一声“恩”。   川江大捷后的第三日晚上,璟泽换了一身夜行衣离开了西南大帐。他武功高强,这番动作神不知鬼不觉。只见他纵着轻功几个兔起鹘落就到了一处偏僻的房顶,那里已有一人等候着。   “宁王殿下,久仰。”   “那黎王,久仰。那黎王的北离语说的不错。”   原来这人正是苗疆王的亲弟掌管十三部落之一的那黎,且是下任苗疆王的热门人选。   “那黎王叫人递我口信,约来此处,是想清楚了?”   “是,但我要听宁王殿下亲口承诺。”   “那黎王有何不放心的,想必这几年我们之间的信件往来,你都留存的好好的。”   月色晦暗中,只听得对方轻笑了一声,“宁王的来信不知用的何法,过了一段时间墨迹就全然消失,变为白纸一张。城府之深,那黎佩服。”   “那黎王过奖,小王此乃不得已而为之。”   “那么宁王是否可在此亲口承诺我?”   “好,小王就在此承诺,助那黎王一臂之力登上苗疆王之位,希望那黎王也记得曾答应过小王之事。”   “这是自然,我送与宁王的信件,一字一笔都干干净净,诚意已明。”   璟泽听到此话,并未见何羞愧,自然地接下去了,“据我消息得知,川江一役让那赤在苗疆王面前颜面尽失,苗疆王已然年迈,为了儿子动气伤身,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多谢宁王,本王明白。”   “我在苗疆王宫留的眼线,会尽快联系那黎王。届时,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好。”   “殿下,这里有份书信给您。”此时,璟泽和几位副将都在戚正营帐内商讨川江大捷的封赏之事。他接过信件,当场就拆开来,面露喜色。   戚正见状,忍不住出声问道,“什么好事?”   “苗疆部落愿意归还剩余一城,并向北离称臣三十年。”   “无缘无故,如何有此等好事。”   “苗疆王前几日过世,部落中推举他的弟弟那黎为新一任苗疆王。他向来有意与北离修好。”   “会不会又是有诈?”郭琦疑道。   “不会,我已着人查探过了,苗疆十三部落已站成两派,一派以那赤为首主战,一派以那黎为首主和,那黎若是诈降,部落必定分裂。到时候几个部落纷争不断,徒增内战,相信他也是无把握制住这样的场面。此时称臣,他是想借北齐之力稳固他新王的地位。”   “好,那太好了。”戚正大声赞道。   “戚将军也请看看信。”这封信是璟泽叫那黎另写的一封,正是准备传阅给旁人看的。   戚正接过信件,快速地览阅,并向其余众人说道,“那黎信中说不日就退出永德城的驻兵,并派出使者进京面圣,商定和谈降书。”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直接跳到包子出来后。。。 第16章 第十六章   十六、   自此,西南战事迎来了全面的胜利,戚正递了份详细的折子上去,自然提到了璟泽的功劳。这折子经过赵州驿站时,被季瑕年截了下来,送到了璟泽的手里。璟泽模仿戚正的字迹重新写了一封,又略作修改,看到戚正提到沈云的功劳,他沉吟半晌,最终没有删去。   折子快马加鞭到了泰安帝的手里,龙颜大悦,随即就命翰林拟了封赏的圣旨宣下去。   沈云看着西南明朗的天,有些怅然。军中虽过的是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日子,朝不保夕,但即使都是武夫粗人,说话却从来都是有一说一,不会藏着掖着。比起朝堂上那些真真假假,九曲十八绕的官话,这里来的痛快的多。   “舍不得这里?”   沈云听到璟泽的话音,没有转过头。“是...也不是,总是要回去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咳咳...”   “总觉得这段时间你身体不甚好。”璟泽皱着眉,说着又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沈云身上。   “哪有,你忘了我可是百毒不侵的身体。”沈云对璟泽眨眨眼,轻松地说道。“哎,其实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你若真是舍不得,咱们以后可以再来。”   此番回去,朝堂又是另一番风云。这“以后”其实如此渺茫,但是璟泽这样的说着,沈云也就这样的听着,“嗯,这边疆风土人情比起京城是别有一番味道。”   在完成圣旨上的大部分封赏后,璟泽带着五十万援军离开了西南。将士们来时小心翼翼,走时大步流星,带着战胜的喜悦,带着丰厚的犒赏。去时,璟泽让京畿营正副统领去领各地援军,回时,璟泽却带着五十万大军一路路回编,与各地将领做了交接。而后,只剩了京畿营一路的十万大军。行至京郊外的汤县众人再也忍不住要喝上一杯庆祝。   璟泽见众人情绪高涨,又念及将要入京,正好借此地休整三日,便包下了整个县上所有的酒家,让将士们尽兴,又命人快马将一行人的行程报送进宫。   汤县有个名酒,唤作“一日倒。”他们来的是时节,正逢新酒出窖。几个月来枕戈待旦,于是到了这一日大家便尽情放纵,行酒令、碰杯声不绝于耳。沈云和璟泽两人坐了一桌,这是两人第一次一起饮酒,发生了一件要紧的事。   其实璟泽饮酒从来克制,一是于身体无益,二是容易误事。他是浅尝辄止,小酌怡情,但惊讶地发现沈云居然是海量。   “一日倒”之所以得名,正是因着后劲十足,酒量再好,几杯也足够让人醉倒一日不醒。然而,沈云已是十几杯下肚,除了耳根通红之外,面色如常...   “云儿,你酒量真好。”   但沈云并没有听到璟泽的话,此刻的他早已醉的只会机械地重复倒酒喝酒的动作。但凡现在有人轻推一下,他必定摔得仰面朝天。或是与他对视,也会发现醉的双目涣散。若不然,别人看着便是千杯不倒的海量。   春寒料峭,春风把一朵开到最盛的黄梅送到了沈云天青色的瓷杯中,他眯着眼看了看,看不清是什么,放在鼻下闻了闻,闻到了一阵寒冷的清香,很是喜欢。于是他对着酒杯微微笑了笑,露出了嘴角的酒窝。   璟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云...他看的心醉,又见沈云不回他话,便轻轻推了他一下。这一推,沈云拿着酒杯就倒了。璟泽连忙伸手捞了过来,沈云倒在璟泽臂弯里,仰面看着他,眼神涣散,眉眼弯弯,笑容清澈。   璟泽一看就知道已经醉的神志不清了,夺了沈云手里的酒杯放在桌上,就要扶沈云回房。   沈云一手搭在璟泽的肩膀处,被璟泽扶着,右手摸了摸,没摸到酒杯,蹙起了眉,又换左手去摸,就是脚下像了根一样一动不动。璟泽长叹一口气,左手一勾把沈云打横抱了起来。   沈云突然被抱起来,怕自己要摔下去,忙用双手勾住璟泽的脖子,又往璟泽怀里凑了凑靠紧璟泽,惊吓的看着抱他的人,又看了看地下,眼神在告诉璟泽要摔下去了。璟泽见到如此风情的沈云,自知再不丢掉怀里这块烫手山芋,就要把持不住。   沈云醉的无意无识,被抱起来后还想着酒没喝完,东一摸西一摸地找酒杯,直把璟泽摸的浑身火起。这上楼的二十来步阶梯,走的辛苦又享受。   “到了,云儿,下来。”   沈云此刻像是一句话都不会说,在璟泽怀里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璟泽无奈,双手抱着人,只好用脚轻踹开了门,把沈云放到床榻上去。   沈云却勾着璟泽的脖子不肯放手,头歪在一边竟是已经睡着了。   “云儿,醒醒,把外衣脱了再睡。”璟泽轻拍沈云的脸颊,沈云不耐烦地抓住璟泽的手,“唔”的一声表示听到了,就伸手解衣扣。他伸手胡乱一抓,外衣的衣结是顺利的解开了,可解得是璟泽的外衣...   璟泽目光一暗,抓住了沈云的手,沈云亦不挣扎,又睡了过去。手垂了下去,正落在璟泽那关键地方。   “云儿,你喝醉了。”他这一出口,声音暗哑地自己都吓了一跳。   “唔,没醉。嗝...不信你看。”他抬起头,眼睛却还是闭着,勾过璟泽的脖子,把他拉下来亲了亲,似乎怕没亲到,又亲了几下...   璟泽前番已是被撩的火起,此刻被沈云这么一挑,再也做不来坐怀不乱的君子。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心神,被沈云亲的不知哪里去了。   “云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沈云已经完全听不到璟泽说什么了,只勾着他靠在怀里半阖着眼。   璟泽手一扫便关上了门,又隔空将门闩带了上去。手挑起沈云的下巴就迫不及待的吻了上去。他从十二岁开始肖想沈云,此番要乘人之危,是有些过分。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   差不多到了子夜,又叫半梦半醒的小二送了热水上来,帮沈云打理干净。   第二日下午,沈云终于宿醉醒来,浑身骨头跟被人打断似得。但是...仔细想想,除了看到杯子里的一朵花,后面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进的房换的衣服睡下的,完全不记得了。   他看了看亘在身上的手臂,顿时吓得一抽,以为自己酒后乱性做了混账事。急忙转过头,正看到离得自己只有一寸远的璟泽的脸,才松得一口气。还好还好,是璟泽。   璟泽枕着手,看着沈云醒来后的阴晴不定,本来做好了坦白的准备,结果沈云好像还没感觉出来,便决定出言试探一下。   “醒了啊”   “恩...头好疼,昨天发生了什么?”   “...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没什么,你昨天喝了很多酒喝醉了。”   “哦。那...那没发生什么吧...”   “云儿觉得会发生什么?”   “这...这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喝醉酒啊...没有做什么混账事把...”   “什么是混账事...”   “就是...就是...就是...酒后乱性”沈云说的紧张,目光闪闪躲躲地不敢直视璟泽。使劲憋了一通,终于是憋出来最后四个字。   “哧,没有,逗你的,你醉了我就扶你上来睡了。”   “还好还好。这酒好生厉害。”   在京城不可一世的沈三公子,在西南妙手回春的沈神医,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吃干抹净。此刻,他正犹自庆幸自己没有酒后乱性。   璟泽见沈云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想笑,便对沈云说,“喏,桌上有碗醒酒汤。”   沈云起身,端过醒酒汤一饮而尽,没看到在身后笑成一团的璟泽。   “不能喝酒以后少喝点,知不知道。”昨天的风姿只能给我看。璟泽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   “恩。”   接着,沈云连发了几日的高烧,他知道是酒喝多刺激到身体。但是他总觉得璟泽好像...很愧疚。   汤县虽是一处小县,山水环绕,天然之意,处处可闻。冬春交接,惊蛰方过,万物复苏。沈云虽发着寒热,仍然舍不得这美景要出门。璟泽无奈,放心不下,便要同去。两人骑着墨雪,游目骋怀,一路到了郊外。   “宁哥哥,你现在武功如何了?”沈云不知怎么地,两人一马,突然想到了幼时希望璟泽成为江湖大侠的事,侧过身子,向身后的璟泽随口问了句。   璟泽轻笑一声,蓦地抱起身前的沈云,纵起轻功就飞了出去。“保护云儿是足够了。”风声里裹着这句话传到了沈云耳中。   沈云紧了紧抱着璟泽的手,抿起嘴角。璟泽在一处山包处,翩然落下,站在此处正把山景一览眼底。那山上,四季常青的树,开到荼蘼的寒梅,初绽白洁的梨花,构成了这冬春之景。   此刻,两人心下无事,潦水寒潭,烟光暮山里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的心境,以后的数年里都不曾再有过。直到夕阳西下,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WB:_蘇子由 第17章 第十七章   十七、   二月二十,宁王李璟泽携京畿营十万兵众凯旋回朝。十里红毯,泰安帝亲自自城门口迎。莫大的荣宠,除了当年蒋雄拿下鄞州三城击退戎狄班师回朝才有过。十二门礼炮分设两边,接二连三地轰响,衬的街头热闹非凡。百姓们站在长街两边,看着这少见的隆重典礼,窃窃私语个不停。   璟泽御前解剑,领着十万兵众,跪在泰安帝面前。   “天佑北离,父皇洪福齐天。”   “陛下洪福齐天。”众将士应声附和道。   泰安帝亲自扶起宁王,“来人,赐酒。”   这日的阳光热烈地有些刺眼,沈云眯着眼,看到在旁的墨雪微微有些不耐,似是厌烦头上的大红绸。他安抚地轻拍了几下,墨雪顿时就安静了下来。这马,大概与他一样讨厌极了这些。   宫里的庆典持续了一天一夜,及至结束,沈云累的一句话也不想说,独自回了相府,发现相府挂起了满门的缟素。这才知道,西南粮草之事,皇帝大怒,命大理寺少卿张铮彻查此案。张铮抽丝剥茧,上了一份详细的人员名单,为首的正是安王。   西南战事本就是泰安帝心上的一块伤疤,战事吃紧,还发生如此荒唐之事,如何不怒?加之戚家世代忠良,不结党不营私,奏折来后,泰安帝更加雷霆震怒,即刻下令削了安王的爵位,贬为庶人,余党一盖革职,终身不再录用朝廷。   沈方正是其中一员。大夫人听到沈方终身不能再入仕的消息一蹶不振。而沈梦听到安王被削爵,气急攻心导致小产,身体一落千丈,没几日就去了。大夫人受不了这一而再的刺激,没多久也走了。   沈云虽对沈家没什么感情,仍是不甚唏嘘。他去灵堂给大夫人上了一炷香,端正地叩了三个头。他曾因着自己娘亲之死,对大夫人从未叫得出口一声“大娘”,如今上一辈的恩怨情仇,是是非非,最后都化成一抔黄土,随风而逝。   沈复神思恍惚地穿着素服,坐在厅里。沈云问安之时,他亦是有气无力,心不在焉。看着这位曾经狠心抛弃自己的父亲如今的样子,华发丛生,雪鬓霜鬟,垂垂老矣。这短短几月的时间仿佛老了十岁,不复是他走时那老成持重的宰相。   沈云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扪心自问,当真不曾怨过父亲么。他也曾幻想过父亲抱着他玩耍,教他读书写字,幻想过母亲为他灯下补衣,为他做饭布菜,然而这些常人的天伦之乐于他都是奢望。   他回来,是放下了对母亲之死追究的执念,放下了对父亲薄情的芥蒂。朱门大户之下,他过的隐隐忍忍,故作洒脱,离情去恨而冷眼旁观。他深知自己只是沈家一个多余之人。   曾经门庭若市的相府,如今却是门可罗雀。皇亲国戚如何,圣眷隆恩又如何,雕龙大座上的一句话,足以颠覆一切。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风云变幻,波诡难测。你方唱罢我登场,斗争无休无止。前番翻云覆雨的弄潮人,如今却只能悲坐在此泣对牌位,这样还及得上那些过着荒斋小酌,清欢有味的普通人家么?   可他对着沈复,隔着一十八年的空白,说不出什么安慰之言。心下重重哀叹,嘴上只简单说了“父亲保重”。   夜里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当日离去之时,只因放心不下心中唯一的牵绊,尚且潇洒,如今归来见到沈家的结局,想到沈复苍暮的样子,不免心中有世事无常之苦,加之如今身体欠佳,再也无法重思营汲,留下来是给璟泽平添了后顾之忧。可若是走了,璟泽往后的处境必定不如当初那么轻松,他一个人是否应对的过来...   一时间,他的脑子里也是七上八下,没有决断。没想到,隔了几日圣旨就下来了——擢沈云为吏部尚书。罢了罢了,天意如此,这样也好。只是在太医院领闲职,喝花酒的逍遥日子是再也不会有了。   安王贪墨一案,牵连甚广。要说重臣里受影响最深的,当属相府。沈复虽未参与进这场泼天大案中,但因着一双儿女皆与安王有要紧联系,他的地位亦是岌岌可危。谁知,当初诨名在外的相府三公子,走了趟西南,就立了大功,二十不到的年纪就官拜正二品。   相府就此又稳住了地位。原本安王走后,应是瑞王一党独大。但不知为何,并未出现此种局面,反倒是许多朝臣开始摆出中立的态度。如今宁王带着军功归来,局面就又逐渐微妙起来。   “恭喜云儿高升。”沈云在走马上任前,终于和璟泽见上了一次面。璟泽回来后,宁王府夜夜灯火通明,来人络绎不绝,十分忙碌。沈云不便来找,何况自己也是千思万绪,因此两人回京后一直未曾见上面。   “我要去国安寺求个平安符。”沈云愤愤地说道,顺手折了一枝白樱下来。   “…”   “吏部前任尚书因安王贪墨案落马,再前任尚书因科场舞弊被革职,再再前任尚书因卖官鬻爵被抄家…这个位子上善终的尚书还要追溯到三十多年前。”沈云痛心疾首地说着。“不行,一个平安符不够,我要多求几个。”   “嗤…”璟泽见到沈云这般样子,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云儿,你若真不想做这个官,过段时间…”   “别,我知道你想什么。你如今风头正劲,做什么都无数双眼睛看着,不要为了我妄动关系。”沈云打断璟泽,说道。   “何况,我沈三公子还没正经做过官,做个吏部尚书过过官瘾。”随及,抖抖腿有些无赖地补充道。说话间,他找了个素净的花器,把刚刚折下的白樱细心的插在里面,摆在桌上。沈云做这些事总是格外的认真上心,不厌其烦。   所以璟泽知道的,沈云重烟霞轻权势。他爱山间的清风明月,爱四季的霜风霁雨,爱河川的草木荣华。他若真想做官,凭他相府三公子的身份,早可以和他大哥一样,在父亲的安排下入朝为官,凭他的聪明才智,早已是朋党中的肱骨。   这个人,这个人是为了他,才愿在朝堂的大漩涡里,浮沉不由自己,隐忍不问前路。   过了两天。   “喏,给。”璟泽趁着夜里,穿着夜行衣摸进了沈云的院子里。沈云的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夜里只有一些虫鸣声似近又远地听得分明。   “什么?”沈云十分莫名其妙地拆开了璟泽递过来的纸包。   “…你真去了。”沈云扶额,原来纸包里包着十来枚平安符…   “恩,带着。”璟泽别开眼,脸上露出一抹羞色。他不信神佛,只是为了沈云,他不得不以十分的虔诚踏进庙门。   “恩…带着…”沈云说着,把平安符都小心翼翼地收到了匣子里。   吏部原属安王理辖,自安王被废,这块势力群龙无首,成了一盘散沙。来了这位态势不明的新主子,吏部众人对这位新尚书也是态度暧昧。沈云接旨之时便明白,若是在这个位子上公然支持璟泽,未必不能引导朝中一些人的态度。可璟泽至今并未流露争储之意,他明着依附或许会坏了璟泽的部署。   于是,面对态度暧昧的众人,沈尚书充分表现出了一位依仗父亲权势,实则全然不懂官场的纨绔官二代。天天打着哈欠来吏部点卯,点一到就准时走人,去干吗?去遛鹦鹉。某日,沈尚书上街,一眼相中一只虎皮鹦鹉,买了下来。虽说鹦鹉根本不用遛,只不过沈云觉得长得这么好看,不拿出去献有些可惜。于是,每天从吏部进进出出就带着一只鸟。   他用心地教了这只鹦鹉一句话,然后把它挂在门外。这句话是“等等,等等,沈尚书在忙。”这位新主子如此荒唐闲散,两位侍郎看不下去,几番劝诫沈云要尽早谋划,沈云都打着哈哈假装听不懂,心中警惕起两位侍郎。众人看着这位新尚书似乎也是混日子的一位闲人,想着大概也就是医术有点说法,政治是不行的。   沈云装起这等无能的样子,可谓是得心应手。实则,他暗中留意吏部上下,对吏部众人背后之人也都摸得清清楚楚,更是借着职位之便,遍阅朝中大臣的履历背景,对朝中态势越来越明了。   这段时间,他从不饮水,杯子里装的永远是参茶药茶。做官一事劳神伤心,他身体不佳,只好靠些外物吊着精神,他打小就讨厌参味,刚开始喝的时候难受的脑子里一抽一抽的,过了段时间才渐渐好起来,不过对这味道始终喜欢不起来。   自他上任后,几乎与璟泽断了联系。只因朝中一度盛传沈云为宁王心腹。尚书之职,乃是宁王为自己心腹所谋…他很郁闷,他倒是想成为宁王党呢…可是璟泽简直打定主意不让他沾染朝中污糟,到现在为止他连璟泽的一点布置都不知晓,还宁王党…他说不定知道的事情比宁王府的下人还要少。   只不过由于他近来表现十分“出彩”,吏部做事渐以拖沓出名,终于让众人觉得这位年轻的尚书大人是个不知轻重的贵公子。那与宁王走得近的传言应该是假的,哪个王爷会养这么个只会赏花遛鸟的闲人,不是在吏部打瞌睡,据说就是在尚书府打瞌睡…   于是过了段时间,大家还是该干嘛干嘛,原先的那些鸡鸣狗盗潜规则也都出来了。沈云等的就是这一天,冷眼看着群魔乱舞。   作者有话要说:   过了写作蜜月期...写起来简直太艰难了...五个小时憋出一章 第18章 第十八章   十八、   年轻无为的沈尚书很烦,因为尚书府的门槛快被来说亲的媒婆给踏破了。最近回家,天天脚上跟挂了俩大铁球似得,门都要跨不进去了。他自从当了尚书就搬出来住了朝廷配的府邸。关于选府还有段小插曲。   当时,管这事的官员见沈云家世显赫,又据称与宁王有密切联系,便选了一座地理位置极佳又正气又合乎身份的居所,以示讨好。结果沈云进去转了一圈出来就跟人说要换套小点的,意思自己受之有愧,这种府邸要留给劳苦功高的老臣。实际上,是因为沈云一进那大房子的院子里,东西南北的不认路…这官员倒是大吃一惊,沈三之名他早已风闻,以为是房子没合这位主子的心意。   于是又拿出几张营造图纸给沈尚书看,沈云拿着图纸像模像样的看了一番,就选了套方方正正的府邸。管事的一看,图纸根本拿倒了,而且选中的房子是给正五品的臣子分住的,沈云一个正二品的尚书,规格低了…揣摩了一番,觉得自己没出篓子,就算要怪罪也不会怪罪到自己身上,就给他换了这处三进的宅院。   沈云开府后,逐渐成了京城媒人关注的对象。不及弱冠,官拜正二品,可说是平步青云,身后又是正一品的当朝宰相父亲,家世显赫。再看长相,虽有些文弱,但也是仪表堂堂,没话说的。虽然过往有混账的名声,但那是年轻不懂事,于是京城里很多世家夫人都动了心思,想把女儿许给这位尚书大人,攀结丞相一门。   原本娶亲一事是父母之命,可沈复自从家中变故后除了朝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乎断了交游,隐约有些避世的念头。于是,媒人们都来了尚书府,请尚书大人自行选择。   沈云看着一波又一波的来人,实在是烦不胜烦,又不好没由来的发火。落到最后,自己只能从尚书府的后门进出,府里的闲杂来人教苍竹全部应付打发掉。想他堂堂尚书大人,沦落至此…若是躲甚么仇家,也还说得过去,这躲媒人算得什么名堂…但就算如此,还常有不死心的,蹲守在尚书府门外,伺机而动。   春去秋来,匆匆就这么几个月过去了。尚书府里。   十月初十,是沈云十九岁的生日。然而,忙的焦头烂额又被堵的心力交瘁的沈尚书实在是没精力过了。这天沈云穿着家常便服,累得躺在房间靠窗的摇椅上,闭目养神。听到声响以为是又是谁来找。   “苍竹,放过你家少爷我把。不见不见,谁都不见。就说少爷我身体不舒服。”还没等来人出声音,沈云已经开始念叨,想了想,又补了句“随便谁,都不见。”   “谁都不见,沈尚书如今好大的官架子。”一听这声音,沈云连忙坐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来人正是几月未见的宁王,璟泽走到紫檀木桌前,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皱了下眉,还是咽了下去。嘴里发苦,沈云这杯里的是药茶。   “云儿,你病了?怎么喝这个?”   沈云拿过桌上另一个壶,给璟泽倒了杯清水,说道。“没病,深秋进补。”   “…”璟泽端起杯子,把嘴里的苦味漱了漱。   “沈尚书我劳心劳力,需要补补身子,宁王殿下要不也多来几杯补补。”   “…多谢沈尚书美意,本王身体康健,尚且不需进补。倒是尚书大人,近几个月来把吏部治理的名声在外,确实辛苦。”   “…”   璟泽得意地一笑,沈云撇了撇嘴,嘴角的酒窝透露着主人的不甘。他和璟泽对弈,从来没赢过,就算用上各种不光彩的手段,也只能保证略输几子。他和璟泽打嘴仗,也几乎没赢过…某些时候,沈云真是怀念当初那个刚救回来怯生生的璟泽。   “不见谁呢?”   “恩…闲杂人等。”沈云一听这问话,有点心虚。   “是那些求亲之人吧。”   “你怎么知道…”   璟泽回来后,宁王府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自有要提前表忠心的臣子。他忙着应付,抽不开身,又不敢贸然来访。朝中那些流言,他都是知道的。所幸沈云与他有默契,两人便以鸿雁尺素来往,虽总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只要看到沈云的字,璟泽就心里欢喜。   他暗中派人关注沈云,接到消息来报都忍不住脸黑一层。   “京城盛传新晋尚书沈云沈大人家世显赫,又年轻有为,风度翩翩,医术高超,还会怜香惜玉...”   “什么怜香惜玉…我有过吗?”   “…重点是这个吗?”   “是啊,我哪里有过怜香惜玉?”沈云怎么没听出璟泽语调奇怪,但他打算装傻卖呆。   “…我怎么知道,云儿自己不是应该最清楚么?”璟泽咬牙切齿,这个笨蛋还没听出他的意思。   “…”这装傻好像也没装对,沈云思忖着,在想怎么接话。   “没有没有,我哪有怜香惜玉,我都给挡了回去…”他摆摆手说道,说完又觉得不妥,好似自己在炫耀一般。“也没多少人…”似乎越描越黑了…觑着眼看了眼璟泽,自己已然有些心虚。   沈云清了清嗓子,“今天来有事吗?”   “怎么,没事不能来找你吗?”璟泽没好气地回道。   嗗着看了眼璟泽的脸色,沈云觉得自己好像又说错了话。   “啊,我有份东西正好要给你。”说着去了书案前,把藏在落地花瓶里的一封密折拿了出来。“喏,不过还没理完。”   璟泽打开一看,竟是一份完整的对朝中诸臣的分析。沈云这几个月遍阅朝中众人的档案,加上他从小过目不忘,许许多多庞杂的信息在他脑子里被他捋出几条线,做出来一套详细的解析,含着每个人的背景党群,朝中的政务关系。   “还没全部好,这里是全部京官和各地巡抚,待我这份具结后,我要再做一份江南道的,我料想这两年里,江南必定有事。”沈云边说边偷偷地观察璟泽的脸色。   原本他是想等全部做好之后,再交给璟泽。刚刚那么一搅,他也只好提前献出殷勤。只是璟泽低着眼,沈云什么也看不出。璟泽抬起头来之时,沈云立马别开眼,没遮住眼里偷看理亏的慌乱。   璟泽突然拦腰把沈云抱坐在他腿上,将脸埋在沈云的锁骨处。沈云一惊,不知所措。“别动,让我抱会。”说话间呼出的气弄得沈云身上痒痒的。沈云闻言,只好任由璟泽抱着。   “云儿…真的要娶亲吗?”璟泽的声音从锁骨那闷闷地传来,带着一丝的颤抖。沈云愣了,他从未说过自己要娶亲啊。   “不娶…好不好?”   “我…从未想过要娶亲啊…”沈云仔细想想,他对璟泽的心意从未挑明过,璟泽对他…是否如他一样,他不敢确定。只是,这般模样的璟泽他不忍心,若是…若是他一厢情愿,也罢…说出来吧,若真是…也好绝了念想。   他扶正璟泽,托着璟泽脸的手微抖着,见到璟泽眼眶略红,他深吸一口气,认真看在璟泽眼里,说道,“我不会娶亲,我喜欢你,我从七岁开始就喜欢你,做你的臣子也好,做你的朋友也好,我想陪伴一生的人只有你。”   他如释重负般的呼出一口气,别开眼,不敢面对璟泽的回应。年少相交之时,两人都是懵懂的年纪。璟泽走后,沈云原以为只是少了一个玩伴,直到他年岁渐长,才懂得那样的牵肠挂肚失魂落魄是情,是纵生死也难却的情。   可是沈宁的身份并不如他想的那么简单,生在皇家,这辈子由得了己的事情有多少?相府三公子,当朝亲王,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身家背景,纵使他无畏自己相府三公子的身份被人诟病,可是璟泽呢…于是他将这份感情藏在心里,以友人的身份随在他身侧。   直到今日,他听到璟泽那近乎哀求的语气,终是将深埋心底的那些话说出了口。   璟泽一听这话,狠狠扣住沈云的肩膀,“云儿,你说什么…”   “我…我…”那样的话,沈云只积攒了说一遍的勇气。   只是还未等沈云再说出口,璟泽已经吻上来了,狂风骤雨般得急切,像是要确认什么。沈云被吻得晕头转向,心跳如鼓,身体却失了力气,葛藤一样紧紧攀附着身后。他犹如被一阵巨浪拍打着小舟,无法掌控帆桅,只能随着风浪东西。又像是落在棉花堆里,眼前花白一片,身体绵软的不知轻重。当璟泽叩开他的贝齿时,他慌然无措,粗笨地回应着…   这个吻如此绵长而热烈,直到两人分开,沈云如涸泽之鱼,靠在璟泽怀里喘息不定。 第19章 第十九章   十九、   对李璟泽来说,他的人生唯一的变数就是沈云。这个人,在他九岁那年,施施然走来,带着清洁的爱,给了他人世间第一份没有机心没有算计的感情。当他离开之时,他不再是卑微的苟活于世,而是有了清晰的活下去的目标。   那三个月的生命仿佛是一道分水岭,往前是幽微惘然,往后是隐忍坚强。他受的所有的苦,都因为这个目的而变得不那么苦,后来再看倒像是一段段值得玩味的记忆。相隔十一年后的重逢,最大的惊喜莫过于你心里的人真的长成了你曾幻想的那样。   然而,这样的人注定是土里的明珠,掩不住的光辉。所以,当璟泽收到第一份尚书府去人求亲的消息时,他心里,时隔很多年,又一次掠过了惊慌。他忽略了这样的事实——沈云已到了适婚之龄。沈尚书,相府三公子,这样得人心的地位...他认真审视沈云对他的感情,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惧。   他始终没有攒起跨进尚书府大门的勇气。他的自怜自哀,原以为已经消逝了的,终于又一次慑住了他全部的心神。终于,他等来了沈云的生日,这个他放在心里独自庆贺过十一个年头的日子。所以,他来了,给足了自己借口。   沈云的话,不在意地,却让他字字诛心。他害怕卸下自己的防备,卸下那脆弱伪装成的铠甲。他满眼发涩,看着沈云递的疏奏,心里并没有好起来。他以为,那不过是来自一个朋友的帮助。   东边日出西边雨,那一番告白,终是雪霁天晴。   “你今天找我有事吗?”沈云缓了一阵,终于找回了神志。   “给你过生辰。”   “...我都忙忘了。这一下我也十九了。”沈云不禁感叹道。   他靠在璟泽身上,仰着头,继续说道。“这样算起来,明年我就到及冠之年了,你帮我带冠吧。”   “好。”璟泽含笑应着。   沈云叫苍竹弄了几个简单的菜式,然后叫府里下人给他去城东的酒肆打了半斤白酒。两个人,闲话家常地,吃了一顿昃食。这么平常普通的日子,对他们来说却都是极为难得的。   沈云从容地倒着酒,只是璟泽有了前车之鉴,深怕沈云再喝过头病了,几乎是心悬着在陪酒。沈云微微有些醉意,瞟了眼璟泽,突然像下定什么决心似得,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前没走两步,被自己绊了一下,眼看要摔个狗啃泥,被璟泽眼明手快地接住了。   “小心...别喝了,又要醉了。”   “嗯...我...就再喝一杯。”沈云刚刚那一眼下定的决心被自己一绊绊没了,想要再来一遍。此刻被璟泽抱着,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跳...伸手胡乱一抓,没抓到酒杯,倒是一手要抓到菜里。   璟泽堪堪截住了。“哎...你啊...唔...”话没讲完,沈云突然亲了上来。相比于喝醉的不省人事,这半醉半醒的状态下人是最大胆最有气魄的。   沈云的吻如他不知所措的心情一样胡乱没有章法。但是,璟泽依然是如此的措手不及。及至他反应过来后,两手搂住沈云,慢慢地引导起来。月色明暗,璧人沉醉。沈云悄悄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月下美人,手缓缓摸进了美人的衣襟里。   触到皮肤的手带着一点微凉和颤抖,璟泽倒吸了一口冷气,瞬时起了反应。   “云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他捉住了沈云的手,呼吸不稳地说道。上次趁醉得手,他颇有些问心有愧。这一次,他怕沈云又是醉后无知。   沈云不知该回什么,一下脸红透了。他有些赧然却又清明地看了璟泽一眼,无声地应着。   这一眼在璟泽来看,是千种风情。   璟泽忽地抱起沈云,往房里走去。“这可是你招我的。”   沈云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晌午,醒过来的时候,脑子还有点混沌。他见璟泽笑的荡漾,颇像偷了鸡的黄鼠狼一样。自己甫一翻身,尾椎一阵刺痛,不禁想起了昨晚的纵欲,顿时脑袋像被天雷劈了一样糊了。   璟泽很早就醒了,只是不愿意起身,他侧着身看着身侧之人,脑子里不自觉地一遍遍回味昨夜的滋味。   “云儿以后都是我的人了。”璟泽吻了吻沈云的鬓发、双目、眉角、鼻梁、两颊,最后一个落在了嘴角。   “恩,其实一直都是。”这话搞得璟泽差点又想禽兽。   沈云醒了没多久,又累的睡了过去,结果最后璟泽陪着他在床上躺了一天。这一天,没有世俗的约束,没有礼教的枷锁,没有朝堂的争斗,是如此的闲适,闲适地让他们不再是宁王和尚书,而像是一对平凡的夫夫。   “我们好久没这样了。”   “嗯?”   “小时候,我们也像今天这样。”   “恩,没变,我永远是云儿一个人的宁哥哥。”   “那要是以后你娶亲怎么办?”   “我不娶亲。”   “这事你又说了不算。”   “我李璟泽在此发誓,这辈子只有沈云一人,若有负于他,天打…”   沈云捂住了璟泽的嘴,“够了。”   璟泽见沈云一脸心切,□□地舔了舔沈云的手心,舔的沈云一阵心乱。   沈云想了想,说“我沈云今日也在此发誓,此生此世只爱璟泽一人,若有负于他...”他捉住了璟泽捂上来的手,“万劫不复。”   他能给的,他都会给。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老地方看。   晚上还有一更。 第20章 第二十章   二十、   要说皇子里命最不好的,当属七皇子李璟清。他是皇子中唯一拥有最正统出生的,生母是以德情端庄闻名于世的德庄皇后。只不过,天生是个残废,不良于行。   德庄皇后在生李璟清之前误服了妇人下胎之药,那时候璟清在肚子里八个多月,太医也说只能想办法尽量拖到足月。民间有俗话,活七不活八。结果,还是不到九个月就早产了。   璟清生出来的时候,除了有些不足月的孱弱,其他并没有什么异样。直到到了学步的年龄才发现他根本没办法双腿着力。皇帝对这个天生残疾的孩子自然是多了几分怜爱。甚至于觉得亏欠了德庄皇后,想再给她一个健康的孩子,可惜德庄皇后自生了璟清以后,不愿再有所出。   对璟清而言,他就这样在夺储之争中早早地出了局。   他在皇后膝下养到了三岁,一直多灾多病,皇帝为此亲自上天台为璟清祈福,又请护国寺的得道高僧来念经,依旧没什么起色。再后来,德庄皇后忍痛把儿子送出了宫,让他跟着一老道四处云游,璟清的身体才渐渐康健起来。   这日,沈云准备要去静王府给璟清施针。原本静王的一应医案,都是由严煜负责,只是近日严煜告假回了落冥山庄,这才拜托沈云。   沈云被静王府的管家引着进了府。越走越发觉得,此处安静清幽的不似一座王府,倒像是一座古刹。院落的格局十分的简单大气,杂种着松竹梅,和极少的一些四时花卉,引着一条渠。阳春三月,水波粼粼,却还带着些冬日的寒意,梅树光秃秃的虬着枝丫,地上倒有些冒了头的竹笋,和一些半青不绿的竹叶。唯有那松树直挺挺的立着,仿佛这四季的光阴来去与它无关。   璟清住的院子也是一处竹园,桌椅板凳一应都是竹子做的。沈云进去的时候,璟清背对着他坐在轮椅上。那个背影,沉静地与这一室的青绿,融在一起。   “微臣沈云叩见静王,受太医院严太医所托,特来请针。”   “沈大人快请起身。”璟清闻声,推着轮椅,转了过来。   很多年后,沈云依然能清晰地描绘出两人初见的样子,并不是刻骨的,只是让人想着便无端的心安。璟清的容貌并不如璟泽那么精致,可是眉宇间那股端凝沉稳之气,如深潭静水,望之令人心安。也许是跟着得道高人四处云游,他温润如竹,清泠静谧,却并不让人觉得疏离。   这一瞬间,沈云突然想起了白云居里的岁月,想起了他曾经坐看云起时的自在,落花人独立的孤幽,想起了另一个自己。   “沈大人,在想什么?”   “噢,抱歉,微臣想起了一些往事。”   “是什么样的往事?”   “一些微末之事,不值一提。”沈云露出了一个豁达的笑容,接着说道。“可否容许微臣请针?”   “嗯,那就麻烦沈大人了。”璟清说着,将手腕翻了过来,方便沈云问脉。   “殿下身体并无见碍,微臣只需例行行针,帮助疏通经络即可。只是眼下还是春寒料峭,容易着凉,殿下请注意保暖。”   “多谢沈大人,本王会注意的。”   沈云下针之时,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他没有注意到璟清看他的目光。   “好了,殿下。”   “辛苦沈大人了,留下喝杯茶吧。”   “好。”沈云到确实是有些渴了。   沈云端起茶杯,只觉一股扑鼻的淡香,细细的品了一口,惊喜地说道,“珍红。”他自西南回来后,就不曾再喝过任何茶,因茶伤胃。   “沈大人厉害,居然一口就喝出来了。”璟清带着几分赞赏。   “恩,珍红难得,这茶产量极少。芽叶肥壮,条索争气,金豪显露。泡开的珍红只有淡香,入口温和,回味悠长又绵远。细品之下,又会有甘甜清爽之感。这茶即使是冷后,依然水色不浑。况且,珍红极为难得啊。”沈云如数家珍地说着,他本是爱茶之人。遇到这可遇不可求的好茶,更懂珍惜。   “茶可以助诗性而云山顿色,可以伏睡魔而天地忘性,可以倍清单而万象惊寒。沈大人是懂茶之人,配得起这茶。”   “殿下过奖,我不过是班门弄斧牛饮罢了。只我从来都觉得茶中亦有万象乾坤。”沈云看着杯底的珍红叶子说道。   “大人所言不错。这茶也需大人这样的知音才能赏透,不妄它在凛冽高山上长成的一番用心。”   以茶会友,两人相视笑了笑。   沈云来前,听闻过一些关于这位七皇子的事情。他倒和许多人看法不同,并不觉得这位天生不良于行的皇子多么可悲。自古都是福祸相依,不能走也未必不是福气,他的哥哥们每日都要疲于应对明争暗斗,而他却因为早早出局,云游在外,一直都是平安喜乐的。   或许人的本性对那些自认为的弱者总是充满了同情和宽容。皇帝对这个儿子格外的恩宠,几位哥哥也总是定时来嘘寒问暖。兄友弟恭,父母双全。比起璟泽,璟清的命其实算很好了,起码他有足够的爱和关注。   那日以后,沈云除了固定的看诊,都会与璟清论上一会道,或者静静地品一杯茶,又或是一道抚琴谱曲。两人在一起话并不多,只是享受于与彼此相处的简淡蕴藉,安静清扬之感。   与璟清在一起,常让沈云觉得时间慢了。喝一杯茶的时候眼中只有那一杯茶,抚一曲琴的时候心里只有那一曲的调,这种感觉在他离了白云居以后很久都没有过了。   对璟清来说,他三岁离开母亲之时还是懵懂无知的年龄。师傅教他修道,以道心去抵御身体的疼痛。他始终没有找到一劳永逸的方式来圆融地解决生命里这先天的残缺,只是渐渐地养成了一片恬淡的性子后,他似乎与自己的身体找到了微妙的相处之道。每年,他只有过年回到皇宫,这是一年中唯一一次与父母相见的日子。   宫中众人看他时那哀悯的目光,感受到父皇对他与众兄弟不同的怜爱,感受到母后见到他痛苦又喜悦的矛盾。生性敏感的他,感知到这些是胆怯的。随着道心日增,他明白了这些目光的含义,亦不再胆怯,只有心如止水的淡然。他十七岁时,师傅羽化,告诉他,唯有道心如一,才能心如止水。   他原本并不想回京,只是念及母亲的亲恩未偿,多年不曾承欢膝下尽人子之责,才不得已回了宫。回来后,父皇见他性子安静,给了他静王的封号。叫他选府邸,他选了这么一块清静的园子,朝臣们看着这位没有实权没有希望的皇子,到也没有烦扰到他。府里的常客也只得严煜这么一位,每周都要来给他请脉行针。   严煜告假前,来知会了一下他,告诉他接下去的两个月会拜托沈云来给他行针。似是怕他担心,提及沈云时直说医术在他之上,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清浅地笑着安慰严煜,不必担心。我这身体,虽活不好,也死不了。这话是十八年痛苦积累出来的淡然,含着他对这个残酷不公世界的谅解。   璟清不曾关注过朝政,但对沈云之事,略闻一二。他们同年而生,有着近似的命。丞相庶子,因命理之说,自小被寄养在外。十八年后,两人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模式回归曾经充斥着恶意的出生之地。一个隅居避世,一个流连尘情。那日,在皇帝的寿宴上,他也曾留意过沈云。诨名响亮,真的是那个坐着百无聊赖的沈三公子的本貌么。   初见沈云,一袭青衣,面容可爱,一双丹凤眼大而圆,让他想起了师傅观中常来吃食的那只白狐狸。可是沈云下针的时候,果断又沉稳,不像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浑身的气质都是一个让人信赖可靠的杏林高手。奉茶之时,他未曾想到沈云竟是如此懂茶之人,顿时生出了流水知音之感。   他开始期待每一次沈云的来访,越来越沉浸于和沈云在一起的时间。与沈云论道,奏乐,品茗,每一件事他都要细细的回味。沈云说的每一句话,对他露出的每一个微笑他都要铭刻在脑海中。   熙攘人世,他找到了机趣相契,想要珍视之人。只是沈云走神的时候露出的温柔微笑和眼底里那不自觉的柔情,让璟清明白自己已然晚了一步,落于人后。他满心的苦涩,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心底无数遍百转千回的叫着云儿,面上却还止乎礼的唤着子逸。   他修了十五年的道心,此刻都抵不上沈云的一个微笑。他想,他能做的也只是默默地陪着沈云,把这无妄的爱恋埋藏在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谢谢面包茶的地雷~~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   泰安三十三年,在北离的史册上并不浓墨重彩。然而,看似平静之下,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推着,缓缓前行。相彼雨雪,先集维霰。草灰蛇线,伏延千里。   这年,泰安帝的身体时好时坏,十日的早朝里总有一两日是休朝的。经过这么些时日,朝堂之上,宁王开始与瑞王平分秋色。只是圣意难测,储君之位依然高悬。   这年,江南道爆发了三十年难遇的大面积水患。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瑞王自动请旨,去江南治水。朝中多位官员应声附和,直道这是为民请命之举。这一场戏落幕,泰安帝下了圣旨,瑞王即日出发。   宁王府。   “江南这次水患应该和堤坝年久失修有关。”   “恩,我这位大哥原本就把持着江南一块的朝政,这次去少不了在功劳簿上记上一笔。”   “不过江南道台周庸人如其名,是个草包。江南是富饶之地,每年他贪墨了大笔税款,上供给瑞王活动关系。”   “云儿,你怎么这么能干,这都查到了。”璟泽挑眉赞道。   沈云瞥了眼璟泽,“你不都已经查到了么?”   “恩,可我就是喜欢看着云儿凡事都为我打算的样子。”   说着又把沈云揽过来抱着。自从两人挑破了窗户纸,私下相处起来,耳鬓厮磨常有,搂抱调戏不在话下。只是沈云顾忌璟泽的处境,劝告璟泽做长远观,不要多作交游。璟泽觉得有道理,便每晚夜深之后摸进尚书府里...   “我猜想这次瑞王过去,周庸已经给他打点好了,不日就会有给瑞王邀功的折子上来。你有何应对之策?”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这位大哥也不见得真的治得好水患。”璟泽边说,边落下一枚黑子。   “…”沈云觉得他的宁王殿下永远老神在在,他不用再闲吃萝卜淡操心了。   “云儿,你又输了。”璟泽把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盒里。   “...我看看。”沈云仔细斟酌了一下棋局,“哦,是从这里...”说着,凭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把那位置后下的全部棋子拨下了棋盘,“我应该下在这里。”   “...云儿,你又耍赖。”   “刚刚在聊天,分心了。”沈云淡定地补充说道。   果然,正如所料。瑞王下江南后两个月,周庸就递了折子上来,宣扬江南官场上下在瑞王的带领下,如何同心协力治好了水患,杜绝了后续瘟疫的扩散。   朝会时,朝中诸臣也都盛赞瑞王的能干和效率。一时间,瑞王风头无二,将宁王比了下去。皇帝见长子如此长进,也是龙心大悦。待到瑞王回京后,大肆封赏。连带着瑞王生母端妃都得了厚厚的赏赐。天平开始倾斜,瑞王一党坐大朝政。尤其宁王待任何示好的朝臣都是一样的客气疏远,如今局势已明,墙头草一样的朝臣自然就朝着热络的瑞王一面倒了。   这月十五,皇帝要去护国寺上香。浩浩荡荡的人马,路上封锁极严,有锦衣卫层层把守着。这时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来两个人,一人身上浑身带血,却直冲着皇辇而来,躺倒在马车的下面,吓得马匹一惊,窜了起来。车夫忙拉住了马,只是这车震动不下,惊到了皇帝。   另一人直直的跪在皇辇前面,大声呼道。“求陛下做主,救救小民全家于水火之中吧。”   “何事。”泰安帝被前面一阵的颠簸已搅得有些心烦,此番带着怒气,在车中问道。随侍在外的太监总管邓全忙回道,“回陛下,是一个刁民跪在皇辇之前,挡住了去路。”   “快点来人啊,将这等刁民拖下去。”邓全回完话,即刻向两旁的锦衣卫吩咐道。   锦衣卫来了四人,分别要架走这两个人。跪在皇辇前的人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了锦衣卫的束缚。这时,也不跪在地上,直接喊骂道“狗皇帝你昏聩无能,纵容江南官员为虎作伥。江南水患多月,难民流离失所…”还没说完,又来了四名锦衣卫,眼看这人就要被锦衣卫拖走了。   皇帝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骂自己狗皇帝,顿时火气就上来了。又听到这小民说到江南水患,出声道,“慢着,放开他,你且说说清楚。”   这人得了这句话,甩来了左右的锦衣卫,假意掸了掸身上尘土,正要开口,却被瑞王抢声道,“父皇,上香时辰要延误了。这等刁民儿臣一会派个人处理下就行了。”瑞王方才听了这刁民的半句话,已然吓得冷汗浸透了后背,只盼皇帝转移注意,自己私下找人了结了这个流民。   这人却直接跪下说道,“江南道台周庸连带着下面大大小小的官员,欺上瞒下,把修堤坝赈灾的公款贪墨进自己的口袋,为了防止流民四散走漏消息,竟…竟要求封城屠杀流民。我全家老小都被那周庸给杀了,请陛下为小人做主。请陛下为小人做主。”说完,向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堂堂七尺男儿落下了热泪。   “瑞王,怎么回事?”皇帝的声音满含愠怒。   “回父皇,儿臣一时也不知道。待儿臣了解清楚情况,再向父皇禀报。”瑞王一脑门的汗,心里有了计较,要拿周庸当弃子,只希望他的父皇不要再问,好让他回去仔细琢磨圆了这个谎。   “宁王,你去查。”皇帝转念,向璟泽吩咐道。   “是,儿臣遵旨。”   “父皇,这事因儿臣而起,不如还是让儿臣去彻查吧。”瑞王抢着说道。   “不必了,叫宁王去查。这人你们安置下,起驾。”瑞王脸如白纸,此刻坐在马上已经丢了三魂七魄。   如此巧合的御状,沈云自然不信没人在里面推波助澜。他跟在随行的队伍里慢慢明白了整件事。大概璟泽早已洞悉瑞王在江南作的混账事,只是要等这把火烧的民怨沸腾,流民四起。想必这人能突破封锁到京城来,必有璟泽在其中出的一番力。皇帝震怒,必定会叫大理寺或者他彻查此事,而大理寺少卿是他的人。   告状之人虽操着江南口音,只是这回话水平和临危不乱之程度,实在是叫人不得不怀疑是否真是流民。而且这两人能从人群中流窜出来不被阻拦,一人知道躺倒在马车下,阻碍去路,如此缜密,想必也有璟泽的一番谋划。   沈云只觉得一阵无语,自家这位六皇子的心机着实可怕。他远远地看着璟泽的背影,转念想到他幼时受的那些苦,只觉得这样也没什么。对喜欢的人的袒护,往往就是这么毫无道理。   宁王在彻查案子的时候,同时下了命令,江南各地府衙不得拒收流民,每府每衙必须开仓赠粥。若衙门力所不逮,想办法利用当地百姓力量分散安置流民。每接受流民暂时安置的百姓家可获衙门一两银子补贴一月,这相当于普通人家每户每两月的支出,是十分划算的。同时,他要求密切关注流民中的病患,但凡查到有瘟疫之症即刻隔离。这样两条政令下去后,江南一道明显开始有了起色。   而后,他花了不长不短的一个月,查出了瑞王和周庸联手贪墨和挪用公款之事,递了折子上去。   御书房里,皇帝大怒。   “瑞王,你很好。居然和周庸联手贪墨了三百万两银子。”   “父皇息怒,儿臣可以解释。”瑞王扑通跪下,着急开口。   “解释,好,你给我解释听听,这笔钱你用在什么地方了。”   “我…”瑞王一时间语塞,编不出什么合适的谎言。他这一个月过的心力交瘁,和门下食客朝中心腹商量过各种办法,打听下来的消息却令人绝望。宁王手上的已有不少证据,他只觉得自己要完了,瑞王府里的东西给他摔了个遍,身边那些天天围着转的朝臣他也骂了个遍,可是想不出丝毫办法。   “瑞王啊瑞王,我派你去江南治水患,你在江南呆的两个月到底在做什么?你倒是给我说说。还有你贪墨的三百万两干什么去了,你也在这说说。”   “我…儿臣…不知道周庸作的那些混账事,我只叫他好好把堤坝修好,开仓赈灾,他曲意逢迎,欺骗于我,这些事儿臣并不知情。”瑞王打定主意,下了决心要弃周庸,因此凛然地说道。   “哦,是吗?那这些信是怎么回事?!”皇帝把手上一叠信扔到了瑞王头上。瑞王一看到信封,脑子一片空白,那是他写给周庸的密信,怎么到了皇帝手上。   “这…儿臣也不知道是什么。”他拿起信封,打开信封的时候手止不住的抖。“这是有人栽赃陷害,儿臣从未写过这种信。”   “噢,那信上这私章也是别人冒刻的啊。”瑞王刷的一下脸上全无血色。这章是皇帝亲手刻的,每位皇子都有一枚。   “父皇息怒。”这时,站在一边的宁王适时出了声。“想必皇兄也是一时糊涂犯的错。”皇帝看向宁王,脸色稍霁,显然很满意宁王这一个多月的所为。   “瑞王,给我把贪墨的钱退回去,自己回去闭门思过一年。”皇帝说道。“跟你弟弟好好学学。”   “谢…父皇开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很多年后,沈云长出了几根白发。   “云儿,为什么我觉得你长出了白发好像很开心。”   “恩,白首不相离。以前只做到了三个字,现在做到了五个字。”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   人间四月芳菲尽。桃花始盛,微风和乐。尚书府里,璟泽与沈云啜茗清谈,享受这最好的时节。桌上放着一盘红梅杏,这是璟泽爱吃的。璟泽自小生长环境四面楚歌,养成了十分克制的性格,对自己更是常常节制到自虐。比如吃这件事,他虽喜欢吃杏,只是从来不说,即使放在眼前,他亦不会多吃。只不过,还是没瞒过枕边人的眼睛,何况沈尚书知冷知热,懂察言观色的厉害。   “陛下这次似是有意放过瑞王。”   “恩…父皇本就是格外恩宠他。”   “同样是贪墨,瑞王动的银子比之废安王要多上数倍,然而处罚之轻重,实在是...不过,安王虽然名声在外,却根基太弱,是一个花架子,说倒也就倒了。”   “我这位大哥对父皇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恩,陛下对端妃娘娘的情意深厚,多年圣眷不衰,加上瑞王是皇长子,意义的确不同。而且端妃娘娘的生父又是你皇祖父时期盛极一时的名士重臣,桃李满天下。据我所知,朝中正二品以上,一共二十七位,起码有十五位重臣是瑞王一党。瑞王即使再庸聩,这么些人也够扶住他了。”   “云儿,你这吏部尚书做的快成千古第一人了。谋略城府,心机决断,样样出色。”   “富贵非吾愿。朝堂之上,要露锋芒则需择木而栖,隐而不发则落尸位素餐之嫌。”沈云抬头,看着阳光从松叶中撒下来,眯了眯眼睛,失神片刻,“今日阳光真好。”   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那种直抵喉间的苦味,猛地让他清醒了过来。哦,是药茶。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拖长了音调,说道,“等朝纲大定,我要告长假出门踏青。”   “好,到时候我陪你。”   “空口大白话”。沈云白了一眼璟泽,嗔道。   “哼,你怎知我做不到了。” 璟泽并没有错过沈云方才那片刻的愣神,在如今的朝堂里,沈云这样地无为不过是求全之道。若他肯好好为臣,许会是千古名臣,可他到底还是喜欢江湖多一些。何妨呢,不管怎么样的,只要沈云想要,他李璟泽都能做到的。   自从被皇帝要求闭门思过后,瑞王就在自己的府里醉生梦死。   “换换换,这种姿色的舞姬也好意思给我找过来。”瑞王此刻窝在软榻上,颐指气使地发着脾气。左右都跪着几名容貌美艳的侍婢近身伺候,闻言都惶恐地跪伏在地。他方过而立之岁,身形却已有些臃肿,此时白净的脸上带着极深的醉意,蓄起的三络髭须随着面部表情的变化,透露出一股不甘的情绪。出口的话拉拉杂杂地,让人听不清楚。   “张利呢,你脑袋还要不要了。”张利正是瑞王府的总管。自从瑞王被幽禁在府里后,他天天如履薄冰地伺候着,现在才过了一个多月,各式各样的玩意都已经轮了好几遍了,再加上他这位是个喜新厌旧的主,他已经快要走投无路了。被主子的话一吓,顿时哆嗦地跪倒在地。擦了擦脑门的汗,“是是是,小人马上换,请王爷息怒。”   禁闭的房间内,是冲天的酒气,混杂着脂粉气,肉燥气,还有阿芙蓉膏的味道。   他是皇帝的长子,是他的出生让皇帝感受到了初为人父的喜悦,这份情感是他众兄弟所不能及的。加上端妃这么多年在后宫汲汲营营,地位稳定,外祖又在朝廷给他结交关系,他早已是众星捧月的储君人选。   后来,安王以贤王之名,名噪一时。又善于笼络人心,礼贤下士,许多谋士因而投奔他的门下,逐渐在朝廷与他有分庭抗礼之势。他心里恼火,可是及至他意识到要削减安王的实力时,安王与他,已是平分秋色之势。他便想拉拢两位弟弟帮他说话,谁知宁王胆小怕事,不敢结党,静王更是明说不理朝政。   幸好他背后有不少元老和重臣,这着实是他的一剂强心针。何况,漕运盐道都是他在把控,每年获的私利颇丰,足够他经营好手上的势力。   安王扣押粮草的事情,他帮了大理寺少卿张铮一把。门下诸多谋士也说,此事是天时地利之机,安王倒台后,朝中只有他的一方势力。即使宁王有意争储,待他回朝后,重新布局根本来不及。他便高枕无忧起来。   安王被流放后没多久,宁王得胜班师回朝。宁王成了他们之中唯一有军功的皇子。也幸好,宁王在朝中无势力可言。他便想着拉拢这个弟弟。   只是,宁王回朝后,似乎依然胆小怕事。在父皇询问朝政之事时,他极少发表自己的看法,总说听凭父皇和皇兄做主,一时间他竟以为他这位弟弟有的只是匹夫之勇,不是筹谋储君之位的人。   他收到周庸的信时,大喜过望。江南道遭遇三十年难遇的水患,正是立功的大好时机。父皇迟迟不肯立储,朝中众说纷纭,他想局势也并不是太复杂,宁王无意,自然就是他的。只不过,他的父皇或许还需要些更强有力的说法。于是他自请下江南。   他去江南的两个月,温柔乡里没少走,江南的美女本就是不能错过的美景。流民和水患,自是交给周庸去处理。周庸这个门人,替他掌着江南,斡旋在如此复杂的江南官场之中,能保证每年该交的钱一分都不少,他是满意的。   他玩乐之时,也就顺便听些汇报,了解个大概的局势,以便应付皇帝的询问。他走过过场,治好水患,回去他又是皇帝心中的好儿子,又是朝中诸臣的依附对象。   只是,他万没有想到周庸这草包,竟让流民去到了京城告御状。看到那个拦下御辇的流民,父皇又吩咐叫宁王查,他直觉就是要完了。   他听了谋士的意见径直去找宁王。谋臣说,宁王多年来未曾露过想争储君的心,或许晓之以情,靠着兄弟情谊和大量的好处是能够打动他的。只是,他几番去到宁王府,都没找到人。宁王如同消失了一般,只有不断地命令下来。   他便从周庸那头想办法。周庸第一时间被下了重狱,瑞王本想串通狱卒暗中做掉周庸,来个死无对证。结果周庸被秘密转移走了,关押的地方他竟也找不到。这重要的两头关系,他一头也握不住,王府里天天灯火通明,门人谋士天天来来去去的出主意,却没有一个可用的。   一月之期很快就到了。   在御书房里,看到周庸那些密信,他脑子顿时就嗡嗡的响,根本没料到这些信怎么辗转到了皇帝手里。他像泰安帝,可是内在却没学到自己父皇的一星半点谨小慎微。用了私章,又不知及时处理密信。他想到安王的结局。结果他的父皇却只叫他把贪墨的钱退回去,自己在家闭门思过一年。   走了豺狼,又来了虎豹。宁王居然如此不显山不露水。他甚至想到,当初自己助大理寺处理安王之事,简直就是与虎谋皮,为他人做嫁衣。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是否会生出变数,他无法预料。泰安帝的身体时好时坏,能否撑得过一年;若是撑不过,储君之位就旁落他人。他这个弟弟,幼时无依无靠,柔软可欺。想不到,到头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但是,如果万事顺利,一年后,他还能东山再起。他的母妃并没有因为他的事受到牵连。那时候,宁王的功勋随着时间也慢慢地被淡化。而他仍有母妃有外祖,他的条件还是如此的得天独厚。何况,以后他会小心提防宁王,而不会像以往那样当他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六弟。   可惜,天不从人愿。   在他闭门思过三个月后,发生了一件事。皇帝一日经身边邓全提醒,想到被关禁闭的瑞王,心下有些牵挂,想着若是这个儿子好好在府里思过,那就短他些思过的时日。又怕拉不下脸,只悄悄了叫了邓全一起出来。   瑞王府众人见到皇帝到来皆是神色有异。奴仆中暗中递着眼色,只见一跪在角落的仆从正打算偷偷溜走。泰安帝见状疑窦丛生,命所有人都不得通传跪在原地。到了瑞王府的正厅,只听里面传来阵阵歌舞声、丝竹声,皇帝从门缝里窥见瑞王半靠在软椅上,后两个歌姬一左一右的递酒和果品,一脸酒色财气的样子,气血上涌,一脚踹开了门。皇帝鲜少做这么失仪的动作。   “瑞王,你在做什么?”泰安帝满含怒气,质问道。   一听这声音,瑞王从椅子上摔了下去。“父...父皇,儿臣...在闭门思过。”   “你这是闭门思过的样子吗?你看看你的样子,是不是嫌一年罚的太轻,那就再加一年。”   说完,泰安帝摔了衣袖,“邓全,摆驾回宫”   皇帝被瑞王这么一气,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众人得知瑞王加罚之事,太子之位的人选是谁,似乎已呼之欲出。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   “赵德建,我问你,真的都准备好了?”毫无星光的夜晚,夜色如浓墨般掩盖住了一切。罪恶在晦闇中悄然滋长。   “回殿下,是的。九月初九,微臣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请殿下放心。”   “好。若是事成,你便是首功之臣。本王重重有赏。”   “谢殿下厚爱,微臣定会全力以赴。”   “好,没其他事,你先退下吧。”   “微臣告退。”   “还请殿下三思啊。”   “本王心意已决。两年之期,本王实在等不得。何况,京畿营二十万兵马,我已经全盘掌握。”   “殿下,赵德建是否可信。”   “请老师放心,赵建德是我外祖的门生,我外祖亲笔书信于我保荐他,何况他在京畿营做统领做了一十三年。办事绝无纰漏。”   “母妃,一切已准备就绪。”   “我儿,你..当真要这么做么。”   “母妃,儿臣,儿臣也是迫不得已啊。一年我还等的,两年,两年到时候皇位就要便宜了那个贱人的儿子了。到时候,母妃你也再无立足之地啊。若是儿臣得手,不,儿臣一定会得手,届时您就是皇太后啊。”   “可是..可是…”   “母后,没什么可是,当日还请您细心挑选好当日景阳宫内值守的太监宫女,务必都要是我们的人。”   “哎…知道了。”   九月初九,重阳之日,瑞王携京畿营一万兵众发动景阳宫政变,逼泰安帝禅位。时泰安帝正于景阳宫内纳凉,端妃陪同在侧。见此变故,泰安帝痰堵了胸,一时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宫内混乱不堪,太监总管邓全趁乱逃出,通知宁王。   宁王连同三朝元老严正,及时赶至。时宁王以西南大将军之余威策反京畿营一众,在宫外形成包围圈,围困瑞王。瑞王见状,心生歹意,欲趁乱扑杀泰安帝及宁王。宁王不顾自身安危,以身为帝挡下致命一剑。瑞王见大势已去,未及哀叹,为京畿营副统领一箭射杀。端妃见爱儿身殒,承受不住打击,得了失心疯。这场狗急跳墙的闹剧就这么画下了休止符。   泰安帝自此一病不起。弥留之际,下了两道圣旨。一为处死瑞王,废了端妃之旨意。二为立储之诏书,立宁王为太子,于十月初十迎娶当朝大学士柳元之女柳菱为太子妃。   朝中曾谣传,陛下年少时曾迷恋一位戏子,因皇太后阻挠,未曾迎到宫里。始终心心念念,故拜托曾为自己侍读的柳元代为照顾。柳元而后连连得擢,终官至大学士。柳元一生不曾纳妾,只育有一女,据传此女尽得柳夫人之美貌。   十月初十,正是沈云的二十岁生日。去年的生日,他把自己给了璟泽,两人许了秦晋之好。今年的生辰,他就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迎娶别人。那带冠之约,仿佛仍在耳边,却已久远的失了颜色,随风而逝,化为齑粉。   沈云在吏部逗鹦鹉时,听到了这个惊天消息。浑浑噩噩间,他只听到迎娶大学士之女为妃,后面旁人说了什么,他都听不清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璟泽要娶亲了。   似乎还是前不久,他们巫山云雨,彼此发了誓。他不记得是如何走出吏部的,像被抽了魂魄,没了思考能力,双腿不听使唤。他走走停停,失了力气就蹲在墙角。天空突然下起了雨,他茫然的抬头望着天,雨水顺着他的脸流了下去。忽而,伴随着几声的雷鸣,雨势加大,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他也感知不到。   初秋的雨裹着阵阵的秋寒下了下来,他仰着头分辨不出那是雨水还是泪水滴下来。雨水冲淡了他的空白,似乎这样淋着雨,就不用再想什么,真是痛快极了。他不知道如何回的尚书府,等他有意识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苍竹候在身边。   “少爷,你醒了。”   “恩。”沈云睁开眼看着床顶,双目无神。   “少爷,你饿不饿?”   沈云摇了摇头,一句话都不说。   “少爷,太子殿下和严太医昨天来过了。”   太子殿下,是啊,是太子殿下了。沈云猛地咳了一阵,喉间阵阵的血腥气泛上来,生生的呕出了几大口血。   “少爷,你没事吧,我去叫个大夫。”   “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沈云的嗓子十分沙哑。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又是寒热,又是寒热。发不完的寒热,这破落的身体,太没用。这样想着,突然忍不住就哭了出来。他看着落在床上的一滴滴泪,晕了开来,自嘲般的笑了笑。医家最懂养生之道。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大夫,天下大概也只他一位吧。   很早以前,他就懂得,这一生他本来应该守着这段不伦的感情默默地陪着璟泽。璟泽的身份,注定会有一位家世清白明媒正娶的王妃。可是,当他与璟泽互通心意后,他贪心了,他想要和璟泽相守。   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痴心妄想。   沈云知道璟泽定会来找他,前几日他昏迷正好免了见面的尴尬。见了又能说什么呢,圣旨已下,任何都是徒劳,还不如就这样不见。   醒后第二日的早朝,他强撑着去了。他的脸色比他拿着的笏板还要白上几分。他一心想逃避,便想办法让自己忙碌起来。帝座无人,太子垂政。他踩准了时间进殿。平日里习以为常的朝觐,变得如此漫长而痛苦。下了朝,他匆匆离开,自有朝臣会挡住新晋太子的去路说话。   一连十几日,他都是这样。还有十日就是璟泽的大婚之期,他就想这么静静的躲着。他知道璟泽会去尚书府找他,他就躲在吏部,躲在怡红楼,躲在静王府。以往,璟泽要知道沈云的踪迹很容易,可是这一次沈云有心要避开,璟泽无迹可寻。   查了十几日,璟泽终于查到沈云在静王府。   “太子殿下,静王有令,谁都不能进去。”王府护卫总管毕风尽职的拦住了璟泽。   “放开,就凭你也能拦住我。”璟泽此刻已临界爆发,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请太子殿下恕罪,这是卑职职责所在。”   两人交手,毕风在璟泽手下只走过了八招。   璟泽双目赤红,眼膜里血丝盘结。他抢了进去,毕风只得跟在身后。   进了屋,终是见着了半月不见的沈云。沈云背对着他坐着,璟清则坐在侧门旁的窗前。   “殿下恕罪,卑职没能拦住太子殿下。”   “你下去吧,六哥的武功远在你之上。”   “云儿,跟我回去,我有话要对你说。”璟泽烦躁的对着沈云说道。   “可我没话对你说。”沈云平静的回道。   “你....”璟泽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哦,忘了,还没恭喜殿下。”   “云儿,你非要这样和我说话么?”   “我..是哪样。太子殿下请放心,你大婚当日的喜酒,我一定来喝的。这段时间,微臣忙于部务,□□无暇。就请殿下放过微臣。”   璟清见到沈云情绪激动,眼眶发红。他想推着轮椅过去,可又担心会刺激到璟泽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于是,三人就这样僵持着。   过了会,沈云见璟泽还不离开,心生退意。“璟清,我先走了。今日之事,实为抱歉。” 说完,径直朝璟清身后的侧门走了出去。   璟泽见沈云要走,三步并成两步,追了上去,璟清推了一把轮椅拦住了璟泽。   “六哥,何苦呢?你追上他要和他说什么?”   “我...”   “这段时间,子逸躲着你,怕你为难。这你难道感受不到么?父皇的旨意已下,你能奈何?”   “我…”   这么两句话过后,璟泽又失去了沈云的踪迹。   璟清这几日都陪着沈云,看着沈云失魂落魄,沉默寡言,他终于知道沈云心上的人是谁。他早该猜到的。沈云这样清远的性子,怎么肯在污糟的朝廷里立身。他那么懂茶,那么懂乐,那么通透,他一定是为了谁。是为了这个人,才让他心甘情愿在官海里沉沦。而这个人,是他的六哥。   生在皇家,凡事都不由己。这段无妄的爱恋,如同他对沈云的情感一样。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知能做些什么,只能安静地陪着他,看着他…爱着他。   十月初十很快也就到了。太子大婚,举朝庆贺。沈云见到璟泽的时候,璟泽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袍,红的刺目。他跟在其他五位尚书之后,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储君大喜,热闹非凡。举朝上下,皆来祝福。热闹的喜堂里,祝福之语此起彼伏。祝太子殿下早生贵子,祝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殿下百年好合…他的心冷的刺骨。在这样的热闹里,他的咳喘声是那么微弱,几不可闻。一桌的同僚,热闹地谈论着些什么,他听不到。他从怀里摸出布巾,淡然地擦去了手里咳出来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远目,等包子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二十四、   夜阑灯火,烛光通明。满堂的红,给所有的情绪披上了喜庆的外衣,掩饰了一切的苦悲。佛家说,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失荣乐,是为七大苦。那日的午后,读到这句时,沈云昏昏欲睡地想世人为什么这么想不开。他曾以为自己是豁达的,是能看轻看淡世间种种爱恨因果。到头来,是他以为。   ,   人如浮尘,游弋世间,聚散依依,是因为情。情,能爱人,能忧人,能伤人。   他茫然的随着众人举杯,喝下一杯杯浓烈的苦。桌上陈着红烧肘子、时蔬杂脍、白玉丸子、煎酿三宝、竹荪鸡汤…他看了这一桌子的菜,捡了两筷子笋丝和青菜吃,艰难地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   放不下,剪不断。爱不得,恨不得。他想着以后璟泽的身侧永远有一个女子伴着,他的心像被锥子锥了无数下。他可以一世不娶,可是璟泽不行。璟泽注定会有三妻四妾,会有三宫六院。缘悭分浅,奈何奈何。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或许他本该坚卧烟霞,何苦来京城走一遭,受这一身的情殇。或许他本不该言明心迹,否则如何会落得此种难堪的境地。匆匆又喝了两杯酒就悄悄离了场,独自去解那万斛愁肠。那样欢庆的气氛却不打算放过他,他走出门外,十里长街上还铺着迎亲时耀目的红毯。   严煜追了出来。璟泽和沈云的感情严煜知道一些,如今的局面谁都料想不到。他见沈云悄然离场,又是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心出什么意外。   “子逸,你要紧么?”   “我没事,承安,你…陪我去喝酒吧。”一醉方能解千愁,身体什么的顾不得了。   “...好。”   严煜的院子里,沈云一杯接一杯的灌。好像他喝的是水,而不是酒。   “你慢些。如今你身体不好,我本不该让你喝酒。”   “你知道?”   “恩,那日你淋雨回府昏迷,璟泽很担心,叫了我去看看。我发觉你脉象虚浮无力,身体受过重创。”   “那你有没有和他说?”沈云一下激动起来,抓着严煜的手臂,急切地问道。这一刻都忘记自己借酒浇愁的缘由。   “没有。我试探了他两句,发现他并不知晓。我猜是你有意隐瞒于他,就没有多言,只说你需要休息。”   沈云这才松开了手。   “到底怎么回事?我听璟泽说过,你应该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到底在西南发生了什么?你是如何救回璟泽的?”   沈云抬头看了看,月色皎洁,夜空明亮,不久又将月圆。月圆月缺,周而复始。终于没有了刺目的红。今日是他二十岁的生辰,他却被迫永远记得自己爱的人在这一天迎娶了另外一位女子。方才的一刻,他担心的竟还是璟泽知道了。情爱啊,让人卑微的如同蝼蚁。   严煜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沈云。那日回去后,他查过西南战役的医疗案录,沈云写医情医案都是巨细靡遗。唯独对救璟泽一事一笔带过:宁王身中毒箭,吾以数十种解毒之药草解其毒。他原本翻看时,没注意到。如今再想想那一段必然是沈云有意而为之。   “承安,那日璟泽中的不是毒箭,是毒蛊。”   “什么”严煜霎时站了起来。他自学成才,旁门左道也懂不少,但与沈云一样,对苗疆蛊虫之事了解不多,但他知道的一点是——蛊毒无药可解。苗疆隐秘,巫蛊之术盛行,又为不外传之术,才使苗疆部落始终在版图上占有一席之地。   “恩,那是一种见血即溶的蛊,毒性霸道狠辣。中的人活不过十二个时辰。”   “蛊毒无药可解。你...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严煜骇然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蛊毒无药可解,那就以蛊解蛊。”沈云自嘲般笑了笑,掸了掸身上落下的桂花。他素来风雅,以往看到这些落花都不会拂去。此一时的心境,彼一时。   “我曾因缘际会得到过一条傀儡蛊。”   傀儡蛊,人为傀儡,以身替之,一命换一命。多被苗疆部落贵族用于奴隶之身,以防自身不测。这是严煜来了汴京以后,在太医院的书库里读到过的极少的一段关于傀儡蛊的记载。   “不过我命好,原以为会死,没想到只失了百毒不侵的体质。”沈云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说着,眼睛里却氤氲着一层雾气。   “什么只失了百毒不侵的体质,奇经八脉堵塞,血脉不通,肝、脾、胃俱受损。你这,你这。”严煜忍不住激动地数落起来。   “那能怎么办,放着不救。我倒希望那会阎王收了我才好。何必留我到现在受苦。”沈云也拔高了声音回道,说完咳了一阵。   严煜听得心惊,软了口气。“那你受此大苦,为何不告诉璟泽。”   “为何要告诉他。我难道要说,我为你牺牲至此,你不要娶别的女人。”沈云笑了笑,“他爱我,我知道。可是他的图谋,他的身份都是不可逾越的障碍,横亘在我们之间。我说了,徒增他的无力和难过。承安,你也是识过情爱的,你应该知道我的立场。替我保密吧。”   “我…”严煜定定的看着沈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自问做不到如此,沈云近乎无我的付出,又断然的不求回报。他的眼神里,有坚定有无奈,却没有一丝丝的后悔。即使今日是他这个师弟的大婚,他都不悔自己过往的付出。他的情,坚贞纯粹,如涤尽一切的雨雪,澄澈冲融。   璟泽和沈云年少时的偶遇他并不知晓多少,但他想着能拿出三粒内阳丹给璟泽吃,交情定然深厚。他知道璟泽和沈云感情的那一日,有些震惊。但是转念想到,璟泽每每提到年少相交的那段经历都会露出怀念故人的表情,这份感情是早已注定了的。   “好,皇天在上,我严煜在此发誓,今日之事,绝不向第三人透露半字,若违此誓就...”   “剩下的不用说了。喝酒吧。”   酒入愁肠,化作离人泪。他喝得酩酊大醉,大病一场,才开始消停下来。   这段时间,他夜未暗就闭门就寝,借着月光,几次看到门外踟躇的身影,深怕那人会敲门或是破门而入。还好,他的担心并未发生。门外之人,只是夜夜流连驻足在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偶有江郎才尽之感。。。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二十五、   璟泽迄今为止走的每一步都走的天衣无缝,算无错漏。从他有所图谋,到织起一张庞大而严密的网,用了六年。他前进的每一步动力,是内心错综复杂的情绪,这当中有幼时所受的凌虐之苦,又糅杂着沈云对他的柔情。冰与火的两头,轮着熬他冻他,最后使得他越来越冷漠而腹黑。   西南之事,一直是他父皇心上好了又发的伤,只需在原来的伤口上再轻轻切下那么一刀,这一刀不足以致命,却能让人感受到深深的焦虑。西南的粮草,因着戚家的威望,朝中从未有人敢动。   小心谨慎的安王,以贤王出名的王爷,竟然冒着大风险动了,还做的如此明显。他不过是给安王一党制造了些小麻烦,账面上出现了一两百万银两的亏空,这样安王就不得不对着巨额的粮草出手。   那黎,是他暗结了五年的一颗棋子。小人之交甘若醴,利益使得两人一拍即合。只不过,他在宫中这些年,早已学的小心谨慎,每一份信都动了手脚,最后变得无迹可查。   扶持那黎,兵不血刃收复失地,斗倒安王,笼络了戚家这一代神威侯戚正的心意。西南之行,一箭三雕。   回朝后,他依旧表现平平无奇,不染手任何朝政,“全凭父皇和皇兄做主”成了他应对一切试探的对辞。对于急着表态的朝臣,一律拒之门外。这让他那个做了一辈子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梦的父皇,十分满意。   瑞王收到周庸江南道水患消息之时,差不多时间他亦收到了。他的大皇兄常年把控着江南道,此时必定急着要去表现邀功。他只是很好奇,沈云到底是怎么猜到近两年江南道会出事。他的心上人,对政事的预测把握,对人心的洞悉实在是令他汗颜。   瑞王是好大喜功之人,他便料到瑞王会糊弄。当初先斗安王,亦是因为瑞王的背后盘根错节,关系复杂。相比之下,安王的党群要不稳定的多。他从中小小的推了一把,就像一捆干柴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燎着。告御状,他到底谋划了很久。如何把握好当日的每一步,让他的父皇亲口把调查之职交于他,的确费了不少心思。   同样是贪墨之罪,他的父皇明偏心的如此明显。十根手指都有长短,何况是儿子呢。从小泰安帝就喜欢极了这个最像自己的儿子,这个让他享受到初为人父喜悦的长子。这个大哥,占着皇长子的名分,有端庄贤淑的母妃深得宠爱,外祖又是几位重臣座师,这样的显赫足以让这个贪墨之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样的喜爱未必不能利用,他料到他性喜奢靡铺张的大哥不会好好闭门思过。那么只需使些小小的手段,就能让皇帝对这个儿子彻底的失望。他叫邓全寻个时机给皇帝提个醒。自己则不紧不慢的渗透到政事里去。   瑞王被加罚一年。两年的时间,足够让他的大哥乱了阵脚。他决定为乱了阵脚的瑞王再添一把火,他叫人暗中与瑞王的几位门客说,泰安帝病重,大限将至。   他这外强中干的哥哥,愚蠢至极的想到走政变之路。病急乱投医,他急切的心里促使他只相信身边那些馋臣。在他的眼里,他与那宝座只是一道圣旨的距离。不,只是一个玉玺印章的距离。京畿营的线人告诉他,政变定在九月初九。   璟泽自然早已部署好一切等这出戏的上演。他拉上了三朝元老严正,让他见证这一切。那么,即使他的父皇再有心包庇,依然敌不过这位曾做过二十多年严御史的笔和嘴。一切都如他所料的在进展着。   未曾想到,他父皇如此震怒,直接下令处死瑞王,废了端妃。瑞王一败涂地,他去狱中见这位大哥之时,他大哥看他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他没有料到败在了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弟弟手里。没有母家的扶持,没有自己的势力,没有出色的才能,瑟瑟缩缩,是卑微的存在。   午夜梦回之时,那细细竹鞭抽在身上的疼,那来自兄长的恶意戏弄,无数的梦魇积在心里化成了他心里最深的恨。他快意地告诉瑞王,安王亦是栽在他这个卑微下贱的弟弟手里。   他活到二十岁,见他父皇的面甚至都没有超过二十面。他卑微的甚至比不得那些宠妃宫里的一株宫草。如果不是沈云的出现,他仍是宫里那个任人欺凌的六皇子。   他从死牢里出来径直去找了沈云。只有在沈云身边,他才会有安全感。他迫切的压着沈云做了一通,他听见他心爱之人一遍遍地重复着你有我,我在,我一直都在,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终于,诏书来了。与此同时,出来了他的第一个意料之外,他的父皇给他封了一位太子妃。他能做些什么?诏书下来后,他心急如焚想去找他的父皇收回成命,可是入主东宫繁琐冗长的仪式让他抽不开身。   再见到皇帝,已是诏书下来后的第三日。   “父皇,儿臣求父皇收回太子妃诰封的成命。”   “太子对朕封的太子妃有何不满?”   “儿臣...儿臣不爱柳姑娘。”   “菱儿会是一个值得爱的太子妃和皇后。”   “儿臣...儿臣不能娶柳姑娘。”   “这件事没有商量。”   “父皇,若不收回成命,儿臣便在此跪到父皇同意为之。”   “放肆,太子注意你自己说的话。”   “儿臣说到做到。”   “反了这是,给我滚回去,好好面壁思过,想清楚再来见我。邓全,这几日你去给我看着太子,他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你什么时候来给我回话。”   皇帝风烛残年的身体,因着这一阵动气,又不得不召了太医院会诊。   璟泽一进东宫,就有人来报,沈云三日前昏倒在路上。他闻言急转出门,邓全拦住了他。“殿下,我不是要阻你,但请您记得慌则乱,大局初定,万事小心为上。”   只是他现下一刻也等不得,换了身下人衣服,装作小厮的样子,混出了门。他不知如何向沈云解释,见到烧的昏沉的沈云,迷迷糊糊地呓语,说着的还是——我在。他一阵阵的心疼,唯有这个人牵动的是他全部的柔软。他急急忙忙叫了严煜来看,严煜又说没甚大碍,只是普通的风寒,休息几日就好。   他如此急于想和沈云讲讲话,不管说什么都好。他焦急地坐在沈云的床前,希望他早点醒来。   他看着床上无甚生气之人,觉得人清减了许多。摸着他的眉眼,才发现已经瘦的棱角分明。   他想到他义无反顾地陪他去西南,为他衣不解带的解决难题。想到他和他在汤县的第一次,初识□□的味道。害得他一连发了几日的烧,他又对自己的冲动后悔不已。他想到他每次对弈都要耍赖,想到他为他认真谋划的样子,想到他们是如此的相依为命,想到...不知何时泪盈于睫。   几日后,皇帝病危的消息传到了东宫。邓全急急忙忙回宫随侍,他亦不得不出现在病重的父皇面前侍奉汤药。他的父皇终日都不再清醒,反复念着的两个字是“艳秋”,那是当朝大学士柳元正妻当年在梨园中的名字。   他在静王府里找到了沈云,这个躲了他十几日的人。他这时才明白,沈云并非不知道那些在暗处的暗卫,他只是刻意表现出了让他放心的不知。璟清问的对,追上去后,要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该说些什么。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却又那么地无从讲起。   这是父皇的心意,不是我的,我不想娶,却不能抗旨。这些矫饰的话,如此的虚伪,他说不出口。可他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开了沈云,他看着沈云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他感受到了不受控制的无力。   他麻木地奔波于朝政和大婚的事宜。上朝之时,他清晰地从众人跪安的声音里听到了沈云的,下了朝沈云转身就走,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夜夜徘徊在沈云的门外,看着一室昏暗,想进却不敢进。是他,先破了誓言。   这年的年末,泰安帝驾崩。他以谨小慎微的名声在北离的历史上留下了一笔。太子继位,改年号启明。   启明初年,当了二十六年丞相的沈复当朝请辞,满堂哗然。很多人都说,沈相此举保全晚节。一朝天子一朝臣,此时急流勇退正是时机。也有人说,沈复这是在给沈云让位。沈云是新帝心腹之事不知何时,在朝中不胫而走。也因此,有人感慨,沈家两代人都目光狠辣。   沈云回相府看沈复时,沈复正命下人整理扫除。他打算到洛阳的祖宅去养老。沈氏一族因着沈复在朝为相的关系,成了洛阳的名门望族。不知何故,却在一年年的人丁凋敝。   “父亲。”沈云恭敬地作了一揖。   “坐。”沈复客气地招呼了一下。   “父亲此番回族,车马劳顿,注意安全。”   “其实我早有隐退之意,只是陛下待我恩重如山。”   “孩儿知道的。”   沈复此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沈云。   “我儿,为父此生做的一大错事就是误信谗言,将尚在襁褓中的你托给晞朴。待我明白这整件事是有人刻意引之,已是为时已晚。是我对你娘亲不住,对你不住,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孩儿无怨,父亲宽心。”他早已过了怨怼之年纪。   “你比你大哥聪慧隐忍识大局。你大哥总是恃才傲物,自以为有惊世的才能,妄自尊大。也兴许是我太纵着他,该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父亲言重。”   “往后我离了京城,望你多多照拂你哥哥,他如今也只得在京城的一间小书院里当个教书先生。他毕竟是你的大哥,我犯的错,错不及他。”   “父亲放心,我记得了。”   沈复欲言又止,沈云并不着急催他开口。过了一会,沈复说了八个字,字字珠玑。“宦海风波,实难久恋。”   沈云了然一笑,“多谢父亲提点,孩儿都明白的。”   “哎,好好好。得空来祖宅看看。”   “是,父亲也请一路小心。”   沈云从西南回来之时,见到沈复只觉得他几月之间老了十岁。如今再看看,卸了担子,人精神了不少,步态之间从容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周五意图立个flag,周末三天保持三连更,还好没立。:-D   这是改的第三稿了,太有强迫症。。。泪目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二十六、   柳菱既聪明,有心机,又懂权势。她爹是当朝的大学士,她娘亲虽出身低微,却攀上了世上最有权势之人。她爹更是因着她娘亲的关系,坐上了朝堂上最高的虚职。而她,是当朝大学士的独女。   她爹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教了她一些《女诫》、三从四德之类的也不教其他。而她的娘亲从小就培养她歌舞艺才取悦男人之道,又让柳菱只交往些名门夫人小姐,以摆脱她自己低贱的出身。所以她虽识字不多,但对后堂之事,别有天赋。   毫无疑问,她爱璟泽,爱他无双的容貌,爱他至尊的地位。她自信以她的样貌和品行,定能得到璟泽的垂怜。可是大婚当夜,璟泽连新房的门都没踏进一步,没有为她掀起红盖,没有与她喝同衾酒,没有与她完成礼节。她成了东宫之中众人的笑柄,怒火中烧的她,面上却还是装出一副体贴懂事的主母样子。   一日又一日,她始终没等到璟泽的临幸。璟泽对她,始终冷冷淡淡。她自嫁过来起,就被无形的打入了冷宫。如此明显的冷落,她自然猜到璟泽在外面有人。她着人去查,查到的消息让她难以置信——当朝的太子竟然会喜欢一个男人。   男色之风,在本朝并不盛行,甚至于说,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她嫉恨沈云,论相貌她是京城三大美人之首,无人出其右。论品行,她温良恭俭让无一做的不出色。论家世,她的父亲是当朝大学士,她是家中独女。沈云呢,即使是宰相公子,不过也只是宰相不要的一个孩子。长相呢,不过清秀有余。他凭什么和她争璟泽。   可她学的种种城府却没有一种能应付这样状况的。她只好在东宫之中一边嫉恨一边先培植自己势力。在这期间,璟泽继位,她成了北离的皇后。身份的跃升,并没有为她带来多久的喜悦。她的母亲来给她道贺,悄悄地问她肚子是否有消息。她面色铁青的说皇帝还没有碰过她。她的母亲面色难堪,留了合欢香给她,提醒她趁皇帝还没有大选秀女的时候,快点诞下皇长子。   放眼这如今尚空空如野的后宫,她明白是该要使些手段。她买通了皇帝寝宫的一个太监,叫他找时机燃这个香后通知她。   璟泽并未住皇帝本该住的宣室,另起了一处格局简单,幽深清妙的寝宫,起名宁云宫,让沈云题了匾。竟日,沈云正巧来宫里议事。他自圣旨下来后,不曾再私下与已为太子的璟泽相见。如今,璟泽已登帝位,他无法再回避君上的召见。   “微臣参见陛下。”   “不准跪我,不准叫我陛下,不准自称微臣。”   “君臣之礼,怎可回避。”   “我是皇帝,听我的。”   “那不叫陛下,该叫什么。”   “原来怎么叫还怎么叫。”   “...”   李璟泽从头到尾没有自称过一声“朕”。   “你进来没迷路吧。”   “回...没有。”沈云不知该称什么,只好略过了称谓。   “你看着我回话。”   沈云抬起头,依然回避着璟泽的目光。   “我...没有迷路。”   “那就好。去宣室的路太复杂,我怕你记不住。”   “...谢谢...关心。...召我来何事?”   沈云觉得自己话中的口气,没有称谓显得很是不敬。吸了一口气,补充道“陛下召我来何事。”   “你到底要在称呼上纠结多久。”   璟泽看到沈云如此表现,知晓沈云这是刻意与他划清界限,心里一阵阵酸楚,不得不主动迈出一步,在沈云自己画地为牢前,将他圈进自己的牢笼里。   “罢了。云儿,你说你父亲这位子谁坐合适。”   “微臣以为,朝中堪当此大任的当属大理寺卿张铮。张铮做事,极有分寸,止其所当止,行其所当行。他是泰安二十九年的鸿胪,候补两年后,录了大理寺少卿。因妥查废安王之事,升至大理寺卿。其身后关系简单,非名门上士之族,利于制衡朝中各方势力。微臣以为,朝堂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沈云说起正事,头头是道,几忘了方才称谓之事的窘然。   “你与我想的一样,只是我担心他方当而立,是否资历浅了些,震不住朝中那些牛鬼蛇神。”   “恩。那你可是年方二十二登基为帝。”   “你方才说什么?”璟泽的语气带上了喜意。   沈云才觉方才之话,出自喉下,不曾经过脑子,是大不敬之话。顿时,一撩锦鸡朝服下摆,要跪下来请罪。   璟泽却快一步的将人掳到怀里,抱了起来。   “你你你...你放开我。”   “这才对,什么微臣陛下的。”   “我我..我是臣啊。”   “可你也是我的心上人。以后,不要叫陛下,叫宁哥哥。”璟泽说完,将头埋到沈云的乌发里闻了闻,压抑了许久的心情顿时明朗了一些。   正巧这日,柳菱买通的小太监当值,燃上了合欢香。沈云被璟泽抱坐在香炉旁,顿时觉察出这香味暧昧,方才离得远他只以为是自己身体有些微恙。此时距离沈云进这宫殿已有段时间。他身体开始有了反应,脸色潮红起来。反观璟泽,倒是内功深厚,没受什么影响。   他伸出手,掐灭了香头。手上被烫出一个红泡,却不足以使他彻底清醒过来。他从璟泽大婚后,便下定决心将这段感情埋回心里,不再与璟泽有什么瓜葛。此物,必定不是璟泽所为,他对他从不施这些拙劣的手段。那下手之人,必定是冲着璟泽而去。   “云儿,你怎么了?这香有问题?”   “璟泽,你这宫里香被人动过手脚,这是催情的香。怕是宫里有人意图不轨。”   他的身上越来越热,使劲的掐了一把虎口定了定神,再睁开的时候,还是恍惚。他必须马上离开。   “我先告退了。”   他从璟泽腿上站起来时,险些跌坐在地上。双腿无力,情氵朝涌动。璟泽连忙扶了沈云一把,沈云却拍开他的手。   “不要碰我。”   “你现在回去想干嘛?冲几遍冷水澡?还是找个女人纾解掉?”璟泽见沈云如此,火气上了头,口不择言起来。   “我沈云还不至于如此卑劣地利用别人。”沈云亦是口气恶劣。   璟泽见状,不意多言,打横抱起沈云,进了后室。   这小太监并不知合欢香只需一点就足以让人动情动欲,他燃的远远过量...只是沈云意志非常人可比,此情此景还找回些许理智。   “你放开我。我不要。”   璟泽抓住沈云推开他的手,“云儿,你究竟在介意什么?”   “我是启明帝的臣子,宁王和沈三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那宁哥哥和云儿呢?”   “我...只能做你的臣子。”   “可是我不能。我这辈子,除了你,谁都不行。柳菱是父皇强加给我的,我从未碰过她。”   沈云听到这句,终是无力地垂下了手。双目紧闭地,任由情谷欠占领他的身体。   “啊,你轻些。恩...恩...”   “唔...就是这里。”   沈云被璟泽弄了三回还是四回,自己已经记不清了。到后来他身体已是垮了一样,累得不行,直接睡了过去。璟泽替他清理完,抱着他躺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沈云的背,自己却睡不着。   沈云与他定好了楚河汉界,不打算越雷池一步。今日若不是这催情的香...他筹谋这些年,到最后竟守不住一段感情么。他明白沈云只是觉得自己在误他。沈云只是一手成就了他,而后又心甘情愿地把他拱手相让。   我偏要让你专宠,让你成为我的皇后。你这辈子都别想逃离我的身边。他看着怀中睡颜安静的人,暗暗地说道。   柳菱得了小太监的消息立马就盛装赶过来,生怕耽误一时半刻的药性。到了门口,却被邓全和颜如拦在门外。邓全继续做着太监总管的位子,服侍了两朝天子,成了宫里的老人。站在邓全旁边的,是新上任的副总管,是当年于璟泽有赠书饭之恩的太监颜如。   “皇后娘娘,陛下吩咐了谁都不准打扰。”太监独有的绵软的声音带着邓全不卑不亢的语调说了出来。   “大胆奴才。本宫今日有要事见皇上。”柳菱见被人拦住去路,柳眉倒竖,娇声责斥道。   “娘娘恕罪,只是皇上有命,请不要为难奴才。”   柳菱见两人坚决,又换了态度。   “两位公公,我真有要事要与陛下商量。”   邓全眉头不抬一下的回道,“娘娘,请不要为难奴才。”   “狗奴才,给我让开。”柳菱见两人软硬不吃,趁机出手推开两人的阻拦。这时,从两边飞身而出两个暗卫,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用来视人视物的眼睛也是藏在斗笠之下。两柄明晃晃的剑交叉成十字,拦住了她,“娘娘请回。”声音平淡的不带一丝感情,又充满了威慑。   柳菱此刻气的鼻子嘴巴拧在一处,失了形象。她见状败兴而归。气冲冲地回去后,马上着人打听是便宜了哪个贱人。又是沈云。一个生不出龙种的贱人,白白承了恩泽。我倒要看看你身败名裂后待如何。柳菱摔了一地的珍宝,心生毒计。   作者有话要说:   高产的一天。_(:зゝ∠)_被自己感动到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二十七、   直到第二日酉时,沈云才醒过来。身侧之人,正极用心地坐在床头批阅奏折。   “醒了为什么不说话?”璟泽头也不抬地问道。   “你怎知我醒了?”   “气息。”   “...武功高就是好。”沈云撇撇嘴说道,“我想喝水。”   璟泽隔空摄物,将桌上一杯子引到了沈云手中。   “还真方便...”   “想学我可以教你。”   “不要,习武太辛苦,要出很多汗。”如此标准的沈三答法。然而其实他身体根基已毁,根本无法习武。   “...”   “再说我就是觉得这样隔空摄物比较方便,打打杀杀什么的不适合我。”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反正有你在。”   “恩。”   沈云正要坐起来,才觉后腰一阵酸软,□□也有不轻的痛感。只好趴回榻上,嘟哝着说,“都怪你。”   “为了给你解药性啊。”璟泽无辜地回道。   “明明中途已经解干净了。”   “可是我也中了。”   “...你内功深厚,这些手段对你根本不起作用。”沈云抽出璟泽手里的奏折,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璟泽小人得志的样子。   璟泽见自己被戳穿,也不怒,躺下将沈云抱在身上。沈云倒也没有挣扎。   “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饿不饿,传点膳?”   沈云摇了摇头,两人安静地处在一室,一时谁都没有起话头。   “等过两年朝纲稳定后,我就辞了尚书之职吧。”   “好。”   沈云惊讶地支起上半身,“你同意?”   “我为什么不同意,我早知你无意朝政,不然宰相的人选,我才不作他想。”   “我才不要做宰相。朝中那帮老顽固,要是知道我以色侍君,肯定说我凭裙带关系做宰相,你到时候就成昏君了。”沈云说完,低低的笑了一声。   “以色侍君?我怎么毫无感觉。”   “嗯,就是。微臣明明是凭真才实学的,所以请陛下不要被微臣美色所迷。”沈云淡定地回道,捉住了璟泽乱点火的手。“京官的人事关系折,前番我已经给你了。地方的,我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什么时机动什么人,就请陛下自己决定。”   “嗯。”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卸职后打算干嘛?”   “这有什么好问的,反正你干什么,我都与你一起。”   “那我要出去周游呢?”   “那我一起。”   “...你不打算理政了?”   “天天坐在这里就管得好了?”   “也是。不过我也不会一直在外。”   “这么说,你是同意与我一起了?”   “我同不同意,你不都已经想好了。”   “...还是云儿了解我。”   沈云抬起眉毛觑了眼璟泽。璟泽无赖地朝沈云笑了笑,内心窃喜,沈云与他讲话,终于又无上下君臣。   两人举重若轻地把之前的事情揭了过去。沈云却是哑巴吃黄连,他最后还是将自己置在了佞臣的位置上。他连一个子嗣都不能给璟泽留下,也就注定要夹在他与众多的妃嫔之间。柳菱只是第一个让他清醒过来的人,而以后还会有许许多多个柳菱。他爱上的人,是一国之君,注定他爱的卑微。可他又在这段注定不能有结果的爱恋中失去了自我。   沈复辞别之言,言犹在耳。宦海浮沉,实难久恋。他怎会不知。可他每每总是放不下心来抽身离开,再等两年吧,等朝政稳定了,现在蒋雄在西北称大,朝中腐朽之气弥漫,璟泽一个人的话,太辛苦了。   他感受到身下之人传递过来的温暖,闻到那熟悉的龙涎香。只是这样,他已然舍不得,甚至不需璟泽说任何一句,他已然走不开。   朝堂盛传,吏部尚书沈云以色侍君,魅惑当今圣上。男色之风,只曾盛行于前朝。前朝的亡国之君正是为蓝颜一笑,一掷千金,虚耗国库,最后才导致入不敷出,民不聊生,国家灭亡。   因此,本朝圣祖皇帝开国后,虽没有明文禁止男风,然郑重告诫子孙要以前朝之事为戒。所以,本朝的朝臣和贵族间即使有些有豢养娈童优伶的习惯,但都是玩物的性质。况且,启明帝至今未有皇嗣,那么这件原本可大可小之事,就变得无比重要。一时间,弹劾的折子如雪花一样飘到了皇帝的案桌上。   一个不愿意参与到朋党之中的人,往往就被所有人都视为眼中钉,而皇帝的宠爱也加剧了其他人的妒意。沈云幸得没有表露才能,只是这样仍然是被各种各样的弹劾理由弄得目不暇接瞠目结舌。弹劾最多的是他以色侍君,迷惑君上之事,其他还有什么玩忽职守,尸位素餐,作风不正,流连妓院,甚至还有以往在太医院挂名白拿俸禄之事。   十八岁以前的沈云,看到这些大约会一笑而过。可惜,入世已深的他,只能装的面上不介意。说的人太多,他也没法去一个个去计较和回击,何况多数也算是有的放矢。每日早朝,众人指指点点,让他如芒在背。   这样的日子里,让他分外享受在静王府的时光。踏进静王府的大门,仿佛一切的劳心劳力都被留在府外。   “好听。”直到最后一个尾音消逝在松林间,沈云才踏进了院门。“我抱着琴,不便与你鼓掌。”   “无妨。你来了。”璟清的声音总是给人微淡的感觉,就像是风穿过竹林间,那直而通透的君子抖了抖身上的叶片,那样的声音使人安静而忘却尘染。   “还是你深谙抚琴之道。”   “贵乎心境。”   “不错,宁静致远。我已经做不到了。哎,不说这。今日我带了把好琴与你。”   璟清见沈云珍而重之地打开了手里青底杂花的麻布袋,露出了里面清漆封底,蚕丝为弦的七弦古琴。暗色的红木,让这把琴透着古重之味。   “这是...”   “这是天下第一斫琴师徐皋老先生的隐退得意之作。”   “什么?这是...”璟清难得带上了上扬惊喜的语调。转而,又疑惑地问道,“可这琴不应该是在他弟子的手中么?”   沈云点了点头。“徐皋老先生多年前隐退时,将这琴赠与他最后的关门弟子管竹。我与管竹过去有些渊源,前段时日,他自感大限要至,便命人将琴送来,转赠与我。这琴名为‘绕梁’,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我想正是配你的。”   璟清修长的十指一点点地抚过琴。对抚乐惜琴之人而言,这样的七弦值得付尽一生。林间的老木,春蚕的嫩丝,海中的白贝母,他们从自然而来,组成这七弦的生命。   他抹了一下,琴上流出古朴清透的音应答了抚琴人。   “好琴。”   “不妨抚上一曲。”   “好。”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的缝隙洒下来,斑斑驳驳的,衬的璟清的身影明明暗暗。顺着阳光看到了璟清骨节分明的手。细碎的阳光投在他的手背上,还能清晰的看到手背上的青筋。   过了会,沈云拿出挂在腰间的萧。璟清的琴声,让他摒弃了杂念,他趁中段音低时,和了进去。他们并不需要听赏之人,因为他们已是彼此的伯牙与子期。每个音符都好似一条优美的弧线,或出于幽谷,或腾入云端。   一曲完毕,两人都觉通身畅快。听着余音缭绕,而后渐远渐消,不需任何的言语。沈云丢了规矩礼数,幕天席地地坐在参天大松的树荫下。   “待我将谱子整理出来予你。”璟清说道。   “好。”沈云回道。他抬头看了看头上很有年份的青松。岁寒三友的松,四季常青,不畏严寒。他看着就出了神,“璟清,你说这松春秋冬夏都顶天立地的立着,会累么?”   未及有回答,又自嘲般的笑了笑,“应该是累的吧,可有什么办法呢,它扎了根,再累也能活。”   璟清听沈云有此一问,又见他面色不佳,想来是为朝中那些事烦扰。“近日我正好习得一首新曲,奏与你听听。”   “好。”   璟清起手,捻出了第一个音。沈云逐渐听得入了神,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璟清却未停下来,一直弹到这一曲结束。而后挥手示意毕风进来,悄悄地推他出了院子。   他忍了一阵的咳,此刻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急急忙忙滚了出来。他怕吵醒院子里沉睡之人,尽力用手捂着。   “王爷,你明知道弹《止水》伤身,你还奏完了整首。”止水有凝神静气之效,然而弹奏之时却极耗奏乐之人的心血。璟清却摆了摆手手制止了毕风说下去。   他虽不关心朝堂,可关乎沈云的事情他都是上心的。这些时日里,沈云愈发的憔悴。可他却总是含笑晏晏,毫不在意的样子。他能为他做的,微薄地只有弹些静心养气的曲子陪着他,让他在这里能暂时的放下劳累。   他想到前些日子,他的母后如今的皇太后把他叫去商量他的终身大事。他看了看自己不良于行的腿脚露出一脸的悲怯,说不想耽误别人。他的母后不忍再苛责一句。其实他知道他这辈子再给不出第二人自己的心了。   沈云被这暖融融的春光罩着,在树下睡了好几个时辰。醒来后,觉得精神充沛,心情舒畅。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   璟清从不出言挽留,他只默默地送沈云到门口。等关上了门,就躲在旁边的窗边目送着,直到沈云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转而不见。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二十八、   [圣上明鉴。   臣本刍荛,见识于草莽,虽未曾进学,然得臣父抚育教导,又得先帝赏识,功起西南之战事,授吏部尚书一职。臣不胜惶恐,自授任起,兢兢业业,克己奉公,知足知止,谦虚纳下,赏罚公正,慎始敬终,正身黜恶。倘遇急事难事,不辞急效微躯。臣不求有功,然自检亦无大过。任职至今,妥办大小部事百余件,亦曾得先帝嘉许。   臣知陛下明德,爱惜文才。有志之士,或以才名见知,或以清白见赏,皆以陛下浩浩皇恩所照拂。今流言四起,言臣下祸乱朝纲,臣实担当不起。清者自清,臣不意多作辩解,祈望陛下明朝秋毫。君臣之间,穆穆棣棣,是为臣唯一所泣愿。   近来部事繁多,臣不甚劳累,身体欠佳。故恳求陛下准臣月余假期以作休整。   皇恩浩荡!]   在蜚流漫天的时候,沈云不慌不慢地递了折子,装聋作哑地回避了大部分弹劾,又搬出先帝,以退为进的为自己作了陈情。反驳是错,不反驳亦是错,不如就如此,将此事消下去。   启明帝收到折子,心里大为赞叹。他的尚书大人嘴皮子功夫厉害,通篇不带指责,又字字暗含血泪,言朝臣搬弄是非,污蔑于他。不日就朱笔御批一个“准”字回了下去,又命邓全带了“甚得朕心”四个字去回给沈云。   对沈云来说,递这折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实在是受够每日早朝御史那一副面红耳赤死而后已诤谏他的样子,说的他活像是红颜祸水一样。沈云对这些言官始终都有些消极态度,往往都是端着正朝纲奉礼仪的姿态,实则无事生非。然而,这些都是祖制留下的弊端,实非一日所能拔除的根痼。   自得了准后,沈云开始晃晃荡荡,又有些沈三的昏样。再说璟泽,自从那日与沈云和好后,又故态复萌,每日到了夜深就摸进尚书府。沈云实在是怕人多口杂,在如此风口浪尖又再旁生什么枝节,便辞退了尚书府里大部分下人,只留了几个老实可靠的下来。   沈云未曾想这如此私心一举,到让朝中众人觉得他收敛尚书府门风。于是,他又上了一道折子自请停俸放权,诤谏之风顿时小了不少。   于是,启明帝简直有些肆无忌惮起来。不过,新帝登基,事务庞杂,时而要忙碌到三更天。但不管多晚,璟泽像是点卯一样每日都要到一到。沈云见他辛苦,出言劝诫又不肯听。幸而,他最近闲赋,也就为他等着门。   这日,璟泽又是将近子夜才至,悄然推门而入,见到沈云已是撑着头在书案前睡着了。桌上陈着的笺上,胡乱地写着一句话: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他见砚台里墨汁未干,细思一会,在这句下面提笔加了一句。   沈云近来忙中得闲,虽仍有心事,只是也较以前睡得好了。被璟泽抱到榻上,都无知觉。璟泽替他细心地脱了外袍,掖好被子,点上安神香,坐着看了会才又悄无声息地回了宫。   第二日,沈云醒来,原以为昨日宫里那位夜深不至,终于消停下来。及至起来,见到他随意写的一笔笺下又添了一句,才知人昨晚已经来过了。   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   他这一天看着这张笺傻笑了很久,后来找了个樟木盒子,再三找苍竹确认不会被虫蛀,才将信将疑地把这张笺放了进去,时不时地还要拿出来检视一番。   沈云彼时告假期间,除了闭门在家休养,偶尔也上街散散心。某日上街遇到了一位意料之外之人,导致后来又生出许多事端变故。这人正是他的大哥沈方。   他自西南回来后,只有向沈复晨昏定省时,才会见到他这位大哥。沈云初回沈家时,知道这一家子人几乎都嫌他是多余之人,连沈复都是抱着目的才找他回来。他这位天之骄子丞相公子的大哥,自然是十分看不上他的。因此,两人几乎从不见面,说不上什么话。偶尔两人在回廊或是什么地方照面,沈方都是直接视而不见,沈云当然也不会自己拿着脸往上贴。   等他到了吏部,才知他这位眼高于顶的大哥,虽说有些才能,可为人实在心眼太小,时常拿着丞相大公子的架子颐指气使,又容不下比他优秀的人。以致后来安王失势,谁都不敢出面保他,才落得个终身不再入仕的下场。   北离一贯有轻民重官的传统,所以这对沈方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而像他这样受了罢黜的人,即使为民,都是抬不起头来的。沈复便凭关系给他在书院找了个教书匠的活来糊口。   “三弟,你近来好么?”沈云见到沈方一身灰色布衣,脸色也有几分苍白,比之以往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消瘦了不少。就连这声招呼都打得有几分踟躇。   “多谢大哥关心,小弟近来一切安好。大哥,饭吃了么,没的话不妨一同吃点。”沈云对沈家亲缘淡薄,可他到底是答应过沈复会照顾沈方。   “尚未,那就多谢三弟了。”沈方倒也不客气,他实在是吃不惯书院里的粗茶淡饭。两人便一起去了望江楼。望江楼的小二,一见是沈云,忙热情招呼了上来。对着落势的沈方,视而不见。   “沈大人,您来了。还是老规矩么?”   “不,这次要个雅间。把店里的特色都上一遍。”   “好咧。您请。”   两人落座后,沈云见沈方面有怒色,想是为了方才小二冷落他之故。   “大哥,不必介意。”   沈方不情不愿地挤出一个“嗯”字。这些人的看人下菜,更是加剧了他对沈云的矛盾。一面他要开口求沈云给他疏通关系,一面他又看不起这个庶出的弟弟。   沈云见这雅间位置不错,窗口望出去还能看到雾中如一条白练的大江,便发了会呆。他知沈方今日必定有事要说,且多数不是什么好应之事,于是不想先起话头。   拜沈三当日奢靡积的福,望江楼早就拿沈云当成贵客,上上下下都手脚麻利,不一会就把菜上齐。   沈方低着头,沉默着。手里细碎的小动作却出卖了他的情绪。过了会,他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起身给沈云跪下。   “三弟,大哥有一事相求。”   “大哥,你先请起。有什么话坐下好好说。”沈云连忙扶起沈方,沈方顺势也就起来落了座。他本就是形式之举,他为丞相公子时不怎么跪过人,更是没跪过他轻视的那些人。此举,不过是为了后面开场。   沈方终于吞吞吐吐的开口了,“三弟,你知道,大哥身上有终身不再录用朝廷的禁令。”   “嗯。”果真是这事,沈云内心深叹了一口气。   “你可否想办法…”   “这...小弟也无能为力,这是先帝下的旨意。”   “我听闻你于当今陛下有救命之恩。你去求求陛下,这不过是改个禁令的事情。”沈方急切的说道。   他出生就是丞相公子,这么多年也没低声下气的求过谁。他自认天生就是属于官场的,如今屈居在一个小书院里教书为生,他每日想到的都是在丞相府与父亲谋划布局的大日子。他喜欢在政治风波中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他喜欢的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感觉,而不是看人脸色,寄人篱下的做个教书郎。   “大哥,你应该知道我们做臣子的,最忌讳的就是挟恩图报,何况是对当今天子。”沈云站起来,一甩衣袖,背对着沈方,厉声说道,“若你有其他难处,小弟断然是义不容辞。但这件事不必再说,小弟无能为力。”沈云必须说开了断了他这个大哥的念想。   沈方低着头,隐在阴影中的脸上却有一闪而过的阴鸷。过了会抬起头,朝着沈云的背影笑笑说,“三弟说得对,是大哥要求过分了。三弟就忘了我刚刚说的糊涂话把。来喝酒喝酒,我们兄弟俩还不曾好好地把酒畅谈过。”   沈云见沈方能想得通,也是松了一口气。他原本想,按着沈方的性子,或许会不依不饶起来。若是如此,他除了不断地开口拒绝,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别无办法,毕竟亲缘为礼教最重。   他转过身来,又和善地对沈方说道,“大哥若是有其他困难,小弟一定尽力,父亲临走前,希望我们在京城一切都好,彼此照拂。”沈方无奈的笑了笑,说“三弟言重,明明是父亲托你照拂我。哎,是我一时不能接受现今的身份,多想了。来,喝酒。” 沈方端起酒杯递给沈云。   “我先干为敬。”说着,沈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多谢大哥。”沈云也饮尽杯中之酒,酒划过喉咙只余一股辛辣的味道。两人随意的拉了些家常聊,吃完就各自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出自韩愈《杂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二十九、   沈云中毒了。   璟泽下朝得到消息的时候,心里顿时沉了下去,人几乎是六神无主地赶到了尚书府。   “严煜,怎么回事。”   “回陛下,子逸是中毒之状。”   “他不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么?怎会中毒?”   璟泽此刻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住。满脸的急切,又还未理出头绪,问话也有些颠来倒去。   严煜思及对沈云发的誓,顿了顿,只好回说,“这…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可他确实是中毒了。”   “是什么毒?可解么?”   “是无色无味的毒,我...暂时还查不出是哪一种。”说到此处,严煜也很是心虚,忙看了璟泽一眼,接着说道,“你先用落冥神功护住他的心脉,避免毒性游走。”   严煜心里也很是沉重。医家可以对症下药施针,然而这样的无色无味之毒最为歹毒,又最难追查本源。中毒之人皆是无声无息失去生命体征而昏迷不醒,身体一日日地为霸道的毒性给侵蚀,直至最后毒渗进心脉殒命。   凡是此类毒[药,解毒之法,亦是下毒之法。若是下错了解药,便是等同加了一道催命符。更为棘手的是,沈云体质又较常人弱上许多。也故,即使查出是何种毒[药,他仍需费心考量下多少药去解。哎,实在是难。   “这种无色无味之毒必须追查到下毒之人,我才能配解药。解毒之法,亦是下毒之法。所以我不能冒然下药。”   “朕知道了。两日内,朕必给你个答复。太医院药一应材尽管取用,务必照顾好他。”璟泽一时竟忘了追问沈云的体质缘何会中毒。   “微臣遵旨。”   璟泽叫了暗卫出来吩咐一通后,自己并未离去,留坐在沈云的榻旁,整夜地陪着。及至第二日的寅时,璟清见他早朝将至,仍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出言提醒。   “六哥,已是寅时,你是否要准备早朝?”   璟泽听了此言,人却未动一分。璟清见他如此,便知他大意这段时间是要罢朝了。沈云中毒一事,对他皇兄影响颇深。只是,关心则乱啊。   “六哥,臣弟并非要劝你,只是前段时间才把子逸那段流言止住,你如今这样,岂不又将他至于风口浪尖,白费了他当日上的两道折子的苦心。”   “替我好好照顾他。我朝后便回。”   “好。”   沈云自回京后,虽有混账名声在外,可是在朝中却是一股清流,不与谁刻意结交。朝臣虽羡慕沈云得新帝赏识,又有些男宠流言,但不至会下毒害他。因此,璟泽只花了一日就查出了下毒之人,沈云的大哥,原丞相的长子,沈方。   “沈方,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下了什么毒?”   “啐,”沈方吐掉口中的血水,不可一世的回道,“有本事自己去查,我无可奉告。”   璟泽一身玄衣,在死牢中与沈方周旋。沈方被四肢被锁在刑架上,鼻青脸肿的脸上已经看不太清五官,口中的牙齿已经掉落的七七八八。身上的囚服也因刑讯已经碎成一条条破布。身上所露之处,无一不皮肉外绽,泛着可怖的脓白。   阴冷的死牢里,没有任何的窗子,唯一的光亮来源于放刑具的桌上那一只蜡烛,黄色的烛光打在璟泽具是寒意的脸上,深若幽冥,又像地狱里戾气深重的修罗。   “你想求什么?朕都可以满足你。”   “哈哈哈。”沈方此刻爆发出一阵寒惮的笑声。“我现在就想他给我陪葬。不过看你这紧张的样子,看来关于那小杂种的传言是真的了。你们真令人恶心。”说完,对着璟泽,啐了一口。   烛光一暗一明间,沈方的额穴上多了一根银针,咬紧了牙关,痛苦地低吟了几声。璟泽下手狠辣,折磨手段尽出,却始终留着沈方一口气。沈方也猜出璟泽不敢杀他,便叫嚣起来。   “有本事就杀了我啊,杀了我啊。杀了我,小杂种就没救了。”   “放肆。”璟泽暴呵一声,“他是你三弟。”   “我呸。一个贱人生的孩子也配做我三弟。他不过是我爹不要的一个贱种。”   “他并未有过对你不起,是沈家对他不起。”   “哈哈哈,他本就是一个多余之人,何来什么对不对得起。”   “沈方,只要你说出下了什么毒,任何条件朕都可以满足你。”   “哈哈哈,再说无数遍我还是那句话,我只要他给我陪葬。”   沈方此刻已是恨极。他不过是选错了人,走岔了路。原想着沈复老谋深算选择了安王,他只需追随父亲的脚步,做好该做的事,待到新皇登基,他的丞相之位必定是手到擒来的。西南粮草之事,安王原本是叫他探询沈复的想法。几番试探,沈复都认为此事不妥。他想,他爹必是在朝久了过于保守。于是假传他爹的意思给了安王,里面一应事务具是由他出面。   谁知,此事惹得先皇动怒。永不录用的禁令,让他彻底失了势。当他去求他的爹爹时,他爹不知是不是受妻女死的打击过大,竟只对着他不断叹气,无动于衷。朝中那些锦上添花,溜须拍马之人,见他落难,忙不迭地与他划清界限。以往交游的那些世家公子,高门大户,如今见他蓬门落魄,都避之不及。   他出生就是丞相公子,心计谋略样样不缺,他怎么能甘心。最令他不平的还是他那个三弟,出生卑贱又被沈复送养的沈云,竟然一直都是宁王的人。这位默默无闻了很多年的六皇子,一招逆转,多少人来不及应变。他那个三弟,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匹夫,没学过策论谋段的市井白丁,官拜正二品,又成了新皇的首功之臣,每日尚书府都门庭若市。   当他委身在一家小小书院教书时,他总是想起种种的不甘不平和愤恨。柳菱来找他,这个当朝最有权势的女人许了他所有他想要的,唯一的要求便是对沈云下毒。他虽厌恶沈云,但要下毒毒害他始终有些犹豫。   那日在街上,他是最后的试探。沈云的严词拒绝,让他想起了全部的他加诸于他身上的屈辱。当然,他下手了。柳菱给他毒[药时,便告知他,这药是慢性毒[药,不会当场发作。待到沈云在别处发作,与他无忧。   他便在书院里安心地等待着柳菱给他官复原职。等来的却不是柳菱,而是启明帝的暗卫。当他被抓进死牢那一刻,突然迸发出无比的恨意,让他面对种种刑讯都不松口说出毒[药之名。他既然无望再入官场,好歹也要拉着沈云给他到地府开路。   璟泽在死牢里已经与沈方耗了二十个时辰,每耗一个时辰,他心便沉重一分。   “陛下,颜公公侯在外面,说有事要禀。”   “快叫他进来。”死牢在刑部最西北的角落里,狱卒一路小跑着将颜如引了进来。   “陛下,严太医说要您速回尚书府。”   “可是云儿怎么了?”   “尚书大人...尚书大人又吐血了。”   颜如只觉身侧一阵疾风略过,眼前只得一片衣角,再抬起头时启明帝人已不在室内。   “严煜,你不是跟朕说护住心脉可保十日暂无性命之虞么?这才第四日。”璟泽小心握着沈云细弱的手腕,冲着严煜吼道。   “他...他心血煎熬,身体底子较常人差上许多。我已是用极品的药材吊着他的心血,但不敢多下,怕牵动毒性。”   想到沈云为他尽的心意,点滴心血都是为他煎熬,璟泽面有痛色。   “劳烦陛下再输些内功与他。”尽快查出是何种毒[药。后半句话,严煜看着璟泽一身的奔波疲劳,终是咽了下去。   璟泽亦不再多言,又输了一成的落冥神功与沈云。   前几日,柳菱的心情却都很好。对着凤仪宫中的下人,也有了难得的几分和颜悦色。她慢条斯理地调着胭脂盒,又仔细给自己画了眉,试了试妝奁盒里各式的步摇发簪。屏退了宫里的下人,听小太监的汇报。   “启禀娘娘,那位已经昏迷了几日。沈公子说他下的药量,十日就能让人毙命。”   “好,很好。你去回沈方,就说本宫应承他的事情,月内会办好。”   “喳,小人告退。”   她心里讥笑着,一个男宠凭什么和我斗,有什么资格和我斗,死了一了百了。皇帝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直到她听到沈方被抓的消息,顿时心悬了起来。沈方可以为了利益替她做事,自然也可以为了利益出卖她。   “娘娘,我听闻每日给死牢里送饭的小厮是凤仪宫里粗使洒扫小宫女的家人。”说话之人,正是自小跟随柳菱长大的贴身丫鬟红瑾。她一心帮衬柳菱,自也是做着跃上枝头的美梦。何况,璟泽胜过潘安之貌更是让人遐想疯狂。   “哦?消息可确切。”   “娘娘放心,千真万确。”   “好,该怎么做都明白吧。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谢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 第30章 第三十章   三十、   柳菱到底是心机深沉,心思缜密的女人。她让红瑾派人候在牢外盯着,还是给她等到了机会。然后买通了给死牢送饭的伙夫,叫他在给沈方的饭菜里动点手脚。她知道怎么许诺这些在她看来十分低贱的下人,要求就是伙夫送完饭以后即刻自尽。   璟泽再回到死牢来之时,戾气又重了许多,走路间带起的风都带着令人颤抖的寒意,让侯在死牢外的刑官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沈方见状,心下冷笑几声,知道沈云半只脚已经是踏进棺材里了。   正逢伙夫来送饭,沈方知道璟泽必定要留着他的一条命查出下的毒,所以对牢里送来的饭倒是不疑有他。见璟泽来了,权当视而不见,就着伙夫伸箸递过来的一筷子菜,吃了起来。不料,他吃了没两口,突然腹痛如绞,口吐鲜血不止。   璟泽见状,扣住沈方的手腕,一探就知他中毒了。他一把掐住了送饭的伙夫,“说,是谁派你来的。”   伙夫见状,连忙咬碎了口里的毒[药,未及一言就死了。璟泽再探,沈方也没了鼻息。最后一条线索也断了,他一时气急攻心,吐了一口血。   严煜知晓这件事后,一言不发。为今之计也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试药。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试药。”试药,就是服毒再解毒,直到试出来解毒之药为止。这种法子对身体的损伤极大,大沉大落,几乎是要去黄泉路走上一遭。何况沈云如今的体质要找个能试的准药的也很难。   “朕给他试。”璟泽抢说道。   “不行,你服过三粒内阳丹,你试出来的药不准。”严煜欲言又止,面色变了几变,还是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那你说怎么办?”璟泽给沈云掖了掖被子,烦躁得说道。   “先别急,让我想想。”   “朕怎么能不急。”   “那急,急的出来么?”严煜提高了声音,他知道现在璟泽什么都听不进去,不免口气也强硬了许多。“还有,你看看你的样子,快十来天了还没休息过。别到时候他醒过来,你自己倒下去了。”也就身为璟泽师兄的严煜,如今还敢对璟泽这么厉色。   璟泽这几日心神皆乱,也不肯好好休息。每日除了惯例早朝以外,所有时间几乎都消磨在尚书府里。彻夜不眠不休,熬得眼圈深重,眼里血管狰狞地像是要爆裂一般。严煜实在是看不下去,趁璟泽晃神的瞬间,快速了点了他的睡穴,让人抬到房间里去好好休息。   “承安,你刚刚想说什么?”   “什么?”严煜听到璟清在旁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自从沈云中毒,璟清就住在尚书府的别院里,他腿脚不便,本是不太离开静王府的。可沈云性命垂危,他的担忧又不少于璟泽,不想来回浪费时间,就直接在尚书府住了下来。璟泽每日都要在宫里和尚书府两头奔波,可璟清却是差不多日日十二个时辰都在沈云身边。   “你刚刚欲言又止,没说的话。”   严煜愣了下,终于明白璟清的意思。“我知道我这个师弟为了救子逸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可都是冤孽,子逸当年在西南为了救他落下了病根,要找个和他体质相近的人试药,有难度。”   严煜曾经是对沈云发过誓,不会让第三人知晓当年之事。可现在情况特殊,加上他连日来也是异常苦闷,对着淡雅如竹的璟清,终是忍不住了。   “什么?你说清楚些。”璟清皱了皱眉。   “当年在西南的时候,子逸为了救中蛊毒的璟泽,以命易命,虽然人没死,不过身体也受了重创。唔...他现在和你差不多,肺脉、心脉、肝经、脾经、胃经,五脏皆损。”璟清只知沈云身体一直不太好,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段缘由,心中不免愈加疼惜沈云。   “那我给他试药。”   “什么?不行。你的身体你自己不是不知道,试药你未必能扛得下来。”   “你也说了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试药,你叫云儿怎么办,他怎么等得起。”严煜根本没料到璟清会想到这一出,他猛然反应过来璟清情急之下对沈云的称呼,“靖谦,莫非你…你…对子逸也是…”   璟清看了看窗内躺在榻上虚弱的沈云,苦笑着说,“是。”   “你…你…知不知道,璟泽他…他和子逸…”严煜咋舌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知道。可当我发现自己的心意之时,早已深陷的无法自拔。”璟清看着严煜苦涩地说着。心陷囹圄,向来如竹般高洁清雅的静王此刻也不过是一个陷于暗恋之苦无法自拔的普通人。   “承安,你也说了,云儿如今的身体和我差不多,我给他试药是最合适的。只是这件事,还请你和皇兄不要与他提起。”璟清无意给沈云和璟泽之间造成任何困扰,他对沈云的爱,某种意义上和沈云对璟泽的爱是一样的,无欲无求,心头所愿的唯一就是爱着的人平安喜乐。   严煜失神的点了点头,他眼下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加上沈云的确拖不起了。“不过,靖谦你做好心理准备,下毒抑或是解毒,对你身体的损伤都是不可挽回的,你若是中途撑不住了,一定要说。”   “好。”   严煜采了沈云中毒的血,让璟清服下。世上所有无色无味之毒,进入身体后,融入全身的血脉之中,中毒之人的血带上了与毒[药相等的毒性。而后,开始着手让璟清试解毒的毒[药。   璟清原也是病病殃殃的,着力保养才不致疾病缠身。此番试药,一连几种毒[药下去,对他身体的折损远之大,超出他的想象。几日内,视野逐渐变得模糊无法视物,身上各处都像是被凌迟一样的疼,直到后来自己起身坐到轮椅上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叫毕风随侍左右。   严煜两头都要忙,对璟清无法投入全部精力,只好吩咐毕风如果璟清有任何状况,立刻终止给他试药。可璟清一味逞强不放弃,毕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心下两难,到底不敢拂了主子的心意,可看着璟清一日日的虚弱,他真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终于还是试出来了。   沈云醒过来的时候,觉得仿佛睡了很长的一觉。他睁眼之时,璟泽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他。他一时不知道怎么了,只是身上软的使不上一点力气。有些咳意,见到床边人的脸色,生生地咽了下去,又顿时觉得肺里一阵难受。看到沈云要起身,璟泽忙扶了一把,让沈云靠在自己身上。   “怎么了?”沈云连喝了三杯水,才发出声音开口问道。   “你之前中毒了。”璟泽回道。   “谁下的毒?”   “你大哥。”   沈云勾了勾嘴角,想起那日和沈方的相遇,“是我大意了。”   “明天就搬到宁云宫里去调养,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一个人。”严煜昨日诊过一轮,发现毒已经解干净了。璟泽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这一日看着仍在昏迷中沈云苍白消瘦的脸,实在是再也管不了礼制这些东西。   沈云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什么回应。仿佛他昏迷的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   严煜来时,见沈云已醒又切了遍脉,确认人是没事了,终于也是放松了身心,好好地睡了一觉消弭连日来的积劳。而璟清原本是想在尚书府里等到沈云醒过来,可他身体损得厉害,无故地吐血。深怕沈云问起,也就回了静王府,紧闭王府大门,自己好好休养。   第二日,璟泽二话不说,就命苍竹把沈云的东西全部备好搬进了宁云宫。他此举不啻于明着昭告天下他与沈云的关系。沈云仍十分虚弱,实在奈何不了璟泽如此霸道不顾礼制,只好任由璟泽摆布。接进宫后,把人养在眼皮底下,看着沈云一日日好起来,也总算逐渐宽了心,处理了前段时间积压的奏折。   沈云醒了几日感觉到身体又大不如前了。先前他一直注意养生,除了每日的药茶和药膳以外,他也刻意的不妄动情绪,身体倒是一直稳得不错。这番中毒折腾下来,身子又折损不小。身体之本如同建楼筑台,师傅为他治出百毒不侵,成就他一座广厦高阁。他舍身解蛊,已是坍塌大半,回京后,每日透支身体,煎熬心血,又折损一些。这番历劫,几乎等于毁了一半地基。寿命几何,更是成了未知。   他不禁想起师傅当年折寿为他算的一卦,临死前依然不曾告诉他。只是师傅那敦敦嘱咐于他,不要耽于情爱之中,叫他忘情弃性,不入三毒。他亦察觉出话中之意,大抵是会因此遭些命数大劫,避不过此生也就到头了。然而情爱之事,由不得人,心不在自己身上了,命也早已交托出去了。   对生的留恋,很多。只是为着爱人,对死,也没什么恐惧的了。他为璟泽,便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离第一只包子出现,倒计时六章。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三十一、   严煜休息够了,才听说沈云被皇帝任性妄为的接进了宫,他眼角抽了抽。此番举动,连他这江湖人士都深知影响之重。不过转念想想,沈云经历了这番大劫,只怕璟泽再也放不开手。进宫看到沈云在园子里晒太阳。园子里是些雅洁自然之景,他一眼看过去就知都是合着沈云的品味来布置的。坐着亭子里的人面色虽还是苍白,只是较刚醒时,已好上了许多,还带着一点点的红润。   “承安,你来了啊。”沈云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严煜正跨进院子里来。   “恩,气色不错,看起来调养得宜。”   “恩,璟泽拿补品当流水一样的喂我,也不敢不好。我看太医院最近被他折腾的够呛,院首与我素昧平生,来见我这后生晚辈之时,那关切之情都快溢于言表了。”沈云半是玩笑的说道。   “那是必然。你不知你昏迷时他那样,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余悸。幸好你没事,不然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   “约是可以想象。”沈云笑了笑。“如今也只好这样了。我的身体情况,求承安你不要与璟泽多言。”   “放心吧,我不会多说什么。之前的事我也只字未提。何况你此次毒全解了,身体好好养着,回到先前的样子是不难的。”   “说起来,我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鸩羽。”   “此毒无色无味,你是如何诊出来的。”   “不是我诊出来的,是小泽抓到了你大哥,问出来的。”严煜答应过璟清,不会说出他试药之事,三人便串了个说辞,对沈云称个谎。   “那我大哥现在何处?”   “死了…”   沈云听了这个回答倒也不意外,只是突然觉得对不起在洛阳养老的沈复。   “你知道你大哥为什么会对你下毒么?”   “恩…他想继续做官,我没答应他,他就恼羞成怒了。”   “这…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开个口,璟泽不会不同意的。”   “我知道…可沈方也不是什么人才,当日他受牵连,朝中无一人为他求情,可见其为人。若让璟泽因我之故重新录用沈方,不过是让众人更抓着说我位高权重滥用权力,仗着陛下的宠爱胡作非为。他登基以后要犯的难还少么?何苦我再去添乱。他要推行吏改,我总不好让他先打自己一巴掌。”   严煜自小就在江湖中长大,他入了朝廷,也因为医术高超,被人捧着。他并不太懂朝中那些勾心斗角。他原先只当沈云与他一样,潇洒自如,无意朝堂。这番话,却让他有些明白,沈云性格里生长了许多东西,洒脱清远是真性格,筹谋营思亦是一部分。而其中种种不得已而为之的,都是为着他的师弟。为了璟泽,他可以放弃一切他自己所欲的所求的,而处在政治漩涡的中心。他亦有些明白,为何璟泽对年少的相交会如此念念不忘,以致结成如此深邃的爱恋。为何璟清甘愿以命相搏,也要救回人来。沈云这样的人物,即使长相不是最为出众,然性格里实在是风华绝代,无可媲美。   璟泽此刻站在院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沈云最后的一段话。他的手在宽大的龙袍下握紧成拳。微调了一下情绪,才走了进去。   “咦,你是何时进来的。”沈云见璟泽以往来都是有太监通报。今日却是悄声无息的,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怕方才一番话被他听了去。   “刚到。膳食不合胃口?”璟泽走到桌前,见午膳几乎是一箸未动,出言问道。   “不是,补品吃太多了。”沈云调笑着说,他实在没什么胃口,又不忍拂了璟泽心意,只好推脱。   璟泽坐下后,直接一把将沈云抱坐在身上,皱了皱眉。沈云越发的清癯,这么一抱便抱出一阵心疼。沈云见严煜还在此,有些羞赧,手忙脚乱地要推开璟泽。璟泽却紧了紧放在沈云腰处的手。严煜见状,自知多余,连忙行了个礼告退了。   “你用膳了没?”   “尚未。”   “我去给你做点。”   “不要,你歇着。这些菜叫御膳房热热就行。”璟泽就着沈云用过的筷子,先吃了几口。   沈云自搬来宁云宫后,两人几乎日日同寝同食,这般烟火气的对话像是妻子对丈夫的日常关心。只是璟泽把一应的朝务都搬回御书房里去了,分毫都不让沈云沾手,实在是太了解沈云知晓后,必定又是为他绸缪,不利休养。沈云也感身体沉疴,深知当务之急是休养好,搬出宫去,少惹些是非出来,又体贴璟泽苦心,就装聋作哑一番,专心养身。好不容易这一个月养的好了些,将将又出了件大事。   这日,沈云如往常一样在亭子里小憩,却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毕风,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沈云猛的站了起来,眼前一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我说,请沈公子…请沈公子,去看看我家王爷,我家王爷快不行了。”毕风泪眼模糊地抬起头看着沈云。   沈云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又站起来马上说,“快备车,我随你去。”沈云仓促披了件披风,直接就随毕风去了静王府。   马车上。   “毕风,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毕风却吞吞吐吐,始终在犹豫。沈云见毕风的样子,厉声斥责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肯说。你是不在乎你家主子的命了么?”   听到这句,毕风的神经一下就断了线。   “沈公子,是...当日,当日王爷为你试药,伤了心脉。最近,他一直昏昏沉沉,有时候还会说胡话,可他清醒之时严厉命令我不准找您和严御医,直到前日开始他吐血不止,人一直不再清醒。沈公子,你见了我家王爷,不要提起我刚刚说的话,他不想…他不想让你知晓这件事。”   沈云大病初愈,身体还未完全好,听到毕风的话,心里一股气一下涌上来,一阵猛咳,打了几个干呕,喉咙口泛上来阵阵血腥气。他心里愤怒又焦躁,严煜竟然骗他,如此大的事情,他们联手瞒着他。难怪自从他醒来以后再也没见过璟清。   可想不到,璟清居然为了他试药。他知道鸩羽的解毒之法亦是下毒之法,顿时心中大恸。到了静王府,看到皇太后的凤驾就在府外停着,他深知事态的严重性。   甚至还未踏进璟清的房间,就有一股浓重的药味混杂着血腥味扑鼻而来。他看到德庄皇太后坐在璟清的床边,眼睛已是哭得肿了起来。他已经不记得要先行礼的事情,径直的奔到了璟清的床边。   璟清这日难得有些清醒,靠在床边和自己母后说会话。病势凶猛,璟清的脸苍白消瘦的棱角分明。见到沈云过来,瞪圆了眼睛,转而又露出了一贯清和的微笑。沈云见到这熟悉的笑容,心里竟苦涩的不能言语。   “你怎么来了,咳咳?”   “来看看你。”   “那你那么急做什么?”   “很久没见你想你了,所以急了些。”沈云垂下眼睛,不敢直视璟清。他需极强的控制住自己落泪的冲动,才能好好说话。“怎么这么久没见,你身体又不好了,快让我看看。”   说着就要去握璟清的手腕。璟清却刻意的缩回了手,避开了。   “没什么问题,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么。不过是最近天气转冷,身子骨一下子没抗住,冻病了,只是小问题。”他平静地说着。   沈云闻言,没有坚持。   璟泽已经知道璟清病重的消息,前两日来探望过,也命几位太医留守在静王府看诊。当日璟清给沈云试药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也未曾阻止过。他到底是有私心的,在他心里沈云的命是最重的。   只是想不到,今日毕风去找了沈云。于是他下了朝,也来了静王府。他见璟清精神不错,想是好了些。他与璟清虽不如和两位哥哥那般算计,只是亦算不上亲厚,问候了两句就回去了,沈云却和他说要在静王府里陪璟清几日。璟泽虽担心沈云的身体,可璟清对他毕竟有救命之恩,知道沈云重情义,也不便阻止沈云。   璟清清醒了没多久,又昏睡过去。沈云还是呆坐在床边,先前一阵妄动情绪,疾身疾心,他感觉到此刻身体里仿佛有一只猛兽摧古拉朽的在噬咬他的身体,不断的咳意呕意涌到了喉咙口,一阵阵被他压了下去。他怕惊醒璟清。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璟清看他的眼神,一如他看璟泽的。他不知该怎么办,他待璟清如知己,两人因诗茶乐艺相交,甚至相似的经历让两人的性子有些如出一辙。他始终以为璟清待他,如他待璟清一样,是君子之交。他绝没有想到,璟清待他,已是情根深种。   可他拿不出自己的心了,该如何。他承了这般如山的恩情,该如何。谁能告诉他。沈云茫然无所措。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三十二、   趁璟清睡着时,沈云切过他的脉,知道他时日无多。心里纵有千万悲伤,可他在璟清面前都表现的神色如常。他好不容易在宫里养下的一点底子,早已折光了,有时候自己疼得冷汗直流,也不管不顾,整日就这么不眠不休的作陪。   璟清醒过来,他就与他一如往常的相处,一起在院中看看古木,随意的聊天。璟清瘦骨嶙峋,手使不上力,已经无法抚琴。他便吹箫给他听,可他有时候控制不住得手抖,按错了许多个音,也幸好璟清昏昏沉沉的听不清楚。   沈云每日都泡好珍红,一遍遍的,璟清想喝就可以喝上,因为这是璟清最喜欢的茶。虽然知道璟清已经品不出茶味,可沈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璟清见沈云如此,清醒时不免怀疑毕风将实情相告。可已是弥留之际,他终于忍不住放纵自己贪恋在沈云的照顾之下。   两人皆带着一身的病痛,形同枯槁,却相互扶持着每天的日子。相依相偎之间,毕风随侍在侧亦看的很是心酸。   过了几日,璟清是大限将至。回光返照之间,睁眼见到床边所有的人,平静的笑了笑。他伸出手拉住德庄皇太后。吐字清晰,不似前几日痛的说话都不清楚。   “母后,对不起。儿子这辈子亏欠最多的人就是母后,没能尽孝承欢膝下,还让母亲为我操心至此。只能每天为母亲念经祈福,期望母亲平安康健。若是有下辈子,我还想做您的儿子,报这辈子来不及报的亲恩,我们生在普通百姓家。”   璟清此生,亦为皇家所累。他内心最为亏欠之人,便是他的母后。他不惹朝事,为己亦是为了他的母后。他知他的母后为他不愿再有所出,他为人子,能做的也不过是避身是非,保母亲一世的安平。   德庄皇太后泣不成声的应道,“好,清儿,下辈子我还做你娘亲。”德庄皇太后膝下只有这么一个亲儿子,从小也出于爱护之意养在宫外,如今却仍要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如潮涌。   他看向沈云,眼神温柔而包容。“云儿,有言前世五百世的回眸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璟清前世一定回够了眸,这辈子才遇见了你,这是我最为感激上苍之事。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若是有下一辈子,我一定要比六哥更早的遇到你。若是如此,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他执起沈云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眼含期待地蹭了蹭。   “好,到时候我们就凭《清觞》相认。”《清觞》便是那日沈云和璟清一起奏的曲子,后来璟清整理出了谱子。那时两人心境尚且淡泊宁静。转眼却这般的狼狈,生死在即。沈云红着眼睛回道,用另一只手搂住了璟清。   璟清艰难地抬起头看了眼沈云。这一瞬间,他的脑子里涌来很多回忆,都是他与沈云独处时的。那段澹然平静的岁月,是他此生最快乐的回忆。   “云儿,保重。”   璟清最后看了一眼所有人,松开了沈云的手,自己的手也随着垂了下来。沈云抬起头,只来得及看到闭上眼的璟清。他压抑了多日的眼泪决堤而下。   沈云站起来的时候,眼前血红的一片,而后晕了过去。   “璟清,璟清…”沈云梦呓时不断喊着,睡梦中胸口还有一阵阵的痛。漫天的红雾中,他无力地看着璟清的背影一点点的走远。   璟清的葬礼,沈云没来得及参与。那日璟清咽气后,他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终于是撑不住了,醒过来的时候璟清的头七已经过了。他心里木然,只晓得流泪,直到哭晕过去,反反复复,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这段时间他的视力极具的下降,看人视物只得个轮廓,又不知日夜的待在静王府里,守着璟清的牌位,仿佛失了魂一样。只要想着璟清在他怀里咽气的样子,心疼的像刀割一样。但他又忍不住要一遍遍的去怀念去回忆,不断地挖开伤口,连结痂的间隙也不曾给自己一分,直到每口呼吸都带着无法忍受的疼痛,疼到没有知觉。   璟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是无力阻止。无论他说什么,沈云都听不进去。他甚至点过沈云的睡穴,强迫他休息。可沈云醒过来,像只被激怒的幼兽,一言不发又回到了静王府里。   璟泽知道璟清时日无多的时候,更加没有立场去阻止沈云陪伴璟清。可他也察觉自己弟弟对沈云的心思,却为时已晚,只能看着沈云守着璟清不眠不休。他兀自害怕沈云会一直这样,将他隔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他早已惯于从沈云身上汲取温暖,那他要怎么办...   在他如此无助之时,以四朝元老严正为首的一批人又开始了弹劾沈云的折子。沈云住在宫里的消息不胫而走,这等不合礼制的宠爱是昏君所为。然而,君上总是无错,错的总是旁人,一如误国的美人。于是矛头又一致指向了沈云。   过了璟清的五七,沈云终于开始尝试走出来。严煜说的一句话,点醒了他。璟清豁出一条命救你回来,你就是这样作践自己报答他么。伤口再疼,也要花时间去慢慢愈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回忆起璟清的时候,就像初见时饮的那一杯珍红,清淡甘甜的口感里是那绵远不散的气息。再想到璟清的死,只觉得心里的苦涩直直泛到了嘴里,心里破了一个口,一喘气就呼呼的疼。在煎熬的两端,他不断要求自己寻得一个平衡。   他这段时间原只做了挂名尚书,具体事务璟泽吩咐下去叫吏部侍郎暂代处理。当他想要努力地再次恢复生活时,他强迫自己正常的睡觉吃饭处理公务,准时参与朝议。   再看到那些较之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谏折和同僚们那些异样的目光及窃窃私语时,他突然真能不以为然地照单全收。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让他逃避的港湾已成了陈年旧事。他也拒绝了璟泽让他再住宫里的提议,也没再留在静王府,独自搬回了尚书府。   他与软弱不断頡頏,想要振作起来。却总有些措手不及之事,在他负了过重的轭的肩上再压上些担子。这日,他下朝后被一位小太监拦住了去路。   “沈大人,娘娘有请。”   后宫之中,眼下只有一位娘娘,就是正宫皇后柳菱。沈云也能猜到柳菱找他是何事。他做不到问心无愧,反倒是心虚不已。他总有对柳菱的一份歉疚,柳菱是璟泽明媒正娶的正妻,拜过天地入过洞房。如果不是他的介入,他们本来是琴瑟和谐的一对。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沈云按着礼节行了跪安礼。其实他私下从不跪璟泽。他原是要跪要守礼的,毕竟礼孝古来重之。只是璟泽觉得这样两人过于疏离心有不悦,他想着私下不跪影响不大,也就遂了璟泽。逐渐,他也就有些忘了礼数,习惯有时真是可怕的一件事。如今,他跪柳菱,这一跪提醒了他,他与璟泽是君臣的关系。这一跪也在告诉他,他是如何不知廉耻地做了顽臣。   “沈大人不必多礼,请坐。来人,给沈大人看茶。”   沈云坐下来后,看了眼柳菱。柳菱的汴京第一美女之称,他早有耳闻。如今得见,只能说当得起这样的称号。她笑的端庄,妆容大方而不刻意,五官柔美而精致。举手投足,具是优雅。一颦一笑,皆是得体。若是没有他,柳菱和璟泽确确实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沈大人心思机敏,应该猜到本宫找你来的原因。本宫今日特意叫父亲联合几位重臣拖住了陛下,只是想趁机与沈大人说个话。”   沈云讶然,想不到柳菱一上来竟如此坦白。他为臣者,更不好端着,便开口问道,“娘娘所为何事?”   柳菱似是在拿捏说辞,迟疑了一下才开口。“沈大人,陛下曾与本宫说过,他是真心爱你,这辈子不会再喜欢别的人,叫本宫死了心。”沈云听得柳菱一面之词,以为璟泽直白地拒绝柳菱,将实情托出,顿时血涌上头,心头突突直跳,有些头重脚轻。再看柳菱,脸上已是堆满了哀慽。   只听柳菱继续说道,“本宫虽与他成亲已有些时日,可陛下还不曾与本宫有过夫妻之实。”听到这句,沈云猛地站起身,屈身下跪。此事皆因他起,他自问有罪。   “本宫无意要拆散沈大人和陛下。只是哀求沈大人一事。”   “娘娘言重。”   “如今后宫空虚,陛下无意选秀。陛下若不满意我,大可以...废了我重新立后,我柳菱一介弱质女流,明白的道理也只是出嫁从夫。可如今我在这位子上,就该守着我要守的责任,沈大人想过以后…这皇嗣的问题,该当如何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微臣明白,但求娘娘再宽限些时日。微臣一定交出一个令娘娘满意的答复。”   常说祸不单行,沈云终是有了体会。打击接二连三的来,连一点喘息的空间都没有,前段的伤还未疗好,精力不济,总是昏昏沉沉的。现今柳菱的话又像一柄利剑直刺胸口,疼得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沈大人,快请起。本宫没有别的意思。本宫只是希望沈大人能劝劝陛下,不管如何,还请陛下以留下皇嗣为重。”   说着,柳菱搀起了沈云。沈云看了眼楚楚可怜的柳菱,愧疚的别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柳菱暂时不会死┭┮﹏┭┮需要她推动剧情发展,不过她也一直是个炮灰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三十三、   过了几日,一封请辞的奏折躺在了启明帝的龙案前,启明帝盛怒至极。他这段时间看着沈云为璟清全心全意的守丧,自己又被朝中一帮多管闲事的道德夫子压着,心里也积了一肚子火气,看到沈云请辞的奏折,他的脑子里崩的过紧的一根弦,终于被拉断了。   御书房里。   “沈云,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请辞?!”绝色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怒气。   “陛下先前已答应过我请辞之事。”   “我是答应过,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你说等过两年朝政稳定之后,现在呢?现在朝局尚未稳定,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原因我已经在奏折里写的很清楚了,请陛下恩准。”沈云说完,撩起朝服的衣摆就跪下了。他这次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什么原因,都是放屁,我不准!我不准!”   “陛下,如今朝堂之上您不是不知道,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微臣背不起...这祸乱朝纲的罪名。”   他第一次如此正式的在璟泽面前自称微臣,是的,他原就不该,以后也再不会任性的回避君臣之名。   他的内心又强大又软弱。他做沈云之时,道德礼仪对他来说不过比鸿毛还轻的东西,可如今他是沈大人,是吏部尚书,是启明帝的臣子,他身败名裂不过是一个人的事情,可是璟泽已是皇帝,难道要因着他背上昏聩的千古骂名么?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柳菱为后的出发点。而他深知,若是一直无后,璟泽会背负怎样的压力和骂名,而北离也将因此再一次陷入争端。此刻那些轻于鸿毛的东西压的他喘不上气。   “三年了,我受够了朝堂之上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够了,不要再说了,反正我不准。”   “微臣恳请陛下站在微臣的立场看看微臣的处境。”   “云儿,你明不明白我的处境,许多事是我想为,却是时机未到。”璟泽软了口气,说道。   沈云明白璟泽的意思,待端稳了朝政,必定要给他一个正式的名分。可正是如此,他才不得不现在抽身,而不至于酿成大祸。   “如若陛下不肯恩准,微臣便在此长跪不起。”沈云硬着声说道。   “...好,很好,沈云,你学会威胁我了。你要跪就跪,出去跪。跪到想清楚再起来。”璟泽见自己服了软,沈云却不领情,顿时火气上来,赌气命令道。   “...微臣遵旨。”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地上的雪已经盈了深尺,天上却仍还在不断地飘下鹅毛大雪。沈云跪下去的时候,一股凉意直冲上头顶,他硬是扛住了没打哆嗦。璟泽看到沈云真的出去跪了,没由来的火气更甚,一把掀翻了御书房桌上的奏折,在殿中烦躁的走来走去。   “颜如,你出去看看。”   “喳。”   “慢着,带把伞出去。”   “喳。”   “慢着,把这件披风给他穿上。”   “…喳。”   “陛下还有其他吩咐吗?”   “算了,你先出去吧。”   “喳。”   颜如是看着璟泽长大的,心疼他一路过来吃过许多苦。他初进宫时受过梅妃的大恩,对梅妃唯一的儿子也就多了许多职责外的真心关切。与沈云之事,他一个做奴才的不好多言,却也明白两人是各有立场苦衷。得了璟泽之令,一刻不敢耽误地给跪在殿外的沈云披上了披风,打好了伞。   “沈大人,你这是何苦呢?最近陛下本就被那些无事生非的奏折弄得烦不胜烦。您何苦再去触陛下的逆鳞。”   沈云看了眼身上的玄色披风,那是璟泽的。他虽一时气上头,到底是舍不得。沈云心里苦笑。璟泽待他的深情,他何尝不动容。可柳菱的一番话时时在他耳边回响。走到这一步,谁都不曾想过,又或是他想到又刻意的回避了。   “颜公公,你不必劝我。沈云心意已决,你回去吧。”沈云眨了眨眼睛,他密长的睫毛沾上了不少小雪珠,随着他这么一眨掉下去了一些。还有一些却变成了水珠,黏在了睫毛上,给他添了些楚楚之感。   借颜如十个胆,他也不敢现在回去。知晓书房里那位根本就是放不下心,现下两难,也只好站在沈云身边,时不时的再劝上几句。   沈云知道颜如的为难,也没再说什么。过了约是有两个时辰,沈云发现视野越来越模糊,天和地都在眼前打着旋的转,颜如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忙截住了颜如的话头,“颜公公,劳烦您去给陛下递个话,就说沈云知错了。”   “唉,是是是。沈大人早该这样了。”颜如看到沈云被自己劝动了,松了口气,小跑着去给皇帝回话,回完了赶紧回来搀起沈云。知道沈云跪了几个时辰,必定腿麻了。沈云的确是跪的已经没了知觉,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人已经迷迷糊糊的。   “沈大人,你的手怎么这么烫!”颜如小声的惊呼。   沈云口干舌燥,头晕目眩的,只摆了摆手。   “颜公公,不必送了。”说完,转身要走,结果人直挺挺的就倒下了。转身的瞬间沈云还在想,千万要支撑到出去,不能晕在这里。   还没倒下之时,已有人疾身过来,揽他入怀。璟泽触到沈云的那一刹就感觉沈云身上烫得吓人。   “马上叫严煜过来。”   “喳。”颜如一路小跑去了太医院,大冬天的愣是跑出了一脑门的汗。他深知当今陛下一旦遇到沈大人的什么事情,耐心都要打个折。   三更半夜,严煜被邓全从床上拖起来,一下就猜到是沈云的事情。   “寒热之症,没什么大碍,吃两贴药烧压下去就好了。”看看沈云身上都湿透了,知道刚刚定然是在外头受了凉。忍不住多管闲事,又说了两句。“他如今身体你也知道,要好好静养,受不得什么刺激。”   “那有什么办法?”璟泽闷闷地问道。   “他这...又不是病。你也知他而今心头有多少事,重思总是耗费心血,除了静养之外别无他法。”   “知道了,你下去吧。”   窗外的雪下的越来越急,呼呼的风声衬的园子里更加安静,大地银装素裹。御书房里地龙暖着,到不曾有寒意。璟泽却想起了曾经他和沈云在白云居的那段岁月。那时候的日子比起现在的锦衣玉食,确实清苦。可那段日子,是他至今唯一无忧无虑的一段岁月。   他和沈云盖着一条被子,睡在一张床上,他就这么静静的听着沈云在他耳边的聒噪,天南地北的扯着。彼时的他,心里的万年坚冰也被那样可爱的沈云捂化了。他们,两人一心走过了许多风雨。然而,在他登基后,许多事仿佛脱离了控制,他们之间的关系因着旁人越来越紧张。   沈云脑子烧的一阵阵迷糊,身上一会热一会凉,睡梦里又是梦魇不断。一会梦到了师傅,梦里那个小小的沈云抱住了师傅,和师傅撒娇说,师傅,云儿好辛苦。师傅摸了摸他的头,慈爱的对他说,云儿累了就回家歇歇。一会又梦到璟泽战场中蛊毒,自己眼看着璟泽毒发身亡,无能为力,只好一直不停地叫着璟泽的名字,企图将人叫醒。   璟泽见沈云不停的叫着自己的名字,昏睡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刚想俯身查看,沈云却突然死死抓住了他的手,像是要确认他的存在一样,而后眉头才渐渐舒开。沈云的手又冷又湿,却下了死力气握住。璟泽挣脱不开,索性躺下,把沈云圈在怀里,一面细碎的吻着沈云,一面不断地安抚着沈云。   沈云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年轻的帝王为了陪他,对外宣称身体不适,停了一天的朝觐。璟泽看到沈云快要醒了,竟闭起眼睛假寐。沈云醒过来的时候,侧头就看到璟泽的睡颜。   他收回目光,直愣愣地看着顶上的床笫。提得仓促了,他心想,要有个万全的方案才行。他又侧过头去,目光灼灼得看着璟泽,灼热的让璟泽闭着眼都能感受得到。璟泽做六皇子之时,只以绝世的容颜闻名于朝。当了九五至尊,从此也没什么人能与他直视,倒是可惜了这份独一无二的仙人之姿。   想到这,沈云有些得意起来,得意于自己得赏天颜的便利。他记得有人说美人三天看厌,他想一定只是不够美而已,否则这么许多年他怎么还是看不厌璟泽的脸。   他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璟泽的右颊,又怕惊醒璟泽,轻轻地啄了啄璟泽的嘴角。小声地说,“何苦呢,我走了对你才好。”   原本璟泽正享受于这番小动作,听到这话,顾不得装睡,一下睁开眼睛,倒是把沈云吓了一跳。看璟泽眼神清明,哪是睡梦里刚醒的样子。   “你没睡?!”   “哼,我当然没睡,我睡了你是不是又要走了。”璟泽捉回沈云要收回去的手,恨恨的说到。   “...我不走。”   “那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算了...真没什么意思。”   “不准走,反正我不准你走,你要是敢走,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回来。”   沈云听到这有些孩子气的话,笑意晏晏地说“北离这么大,你每一处掘地三尺要花很久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是皇帝。”这话璟泽此刻说来,是负气之词,却也是大实话。   “好大的志向,不过这样陛下的子民们找人之余,倒是还能垦荒,发展农业。我是不是也算做了件好事。”   “沈云,你够了。”   “好好好,我不走。”   “你说真的?”似是不信沈云转变得如此之快,怔怔得看着。   “哧,当然是真的。沈云见到璟泽露出这样好玩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声。“你这样子好像小时候我骗你吃药的时候,你还记不记得。”   “怎么不记得,你还好意思说。每回都骗我。”   “其实一开始你还很好忽悠的,我说什么你都信我。后来被我骗的多了,长了点心,可是每每到后来仍是被我严肃认真的样子所骗。那时候,你真是又漂亮又可爱。哪像现在,算计好城府深。”   “现在才好,那样的我怎么能保护你。”   沈云闻言,再扯不出其他,一头扎在璟泽怀里,抱紧了身侧之人。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三十四、   过了会,沈云突然翻身压在璟泽身上。他先前穿的衣衫都被雪浸得透湿,璟泽便拿了自己的给沈云换上。沈云和他虽只差半个头的身高,身材上沈云却因不习武的关系要单薄的多。原本璟泽的衣衫给他穿就有些大,最近沈云瘦得一把骨头,衣服里显得空落落的,中衣随着他的动作就从肩侧滑了下来,露出白皙的肩头和分明的锁骨。这样,却已让璟泽心头一紧,起了反应。   沈云目光盈盈的看着璟泽,他的眼睛本就妩媚有神。如今正逢病中,眼角染上几分苍白的病意,倒显出些别样的美。被沈云如此一撩拨,璟泽越发的情动,只是顾忌沈云近来心事重重,身体又一直不好,因此强拿理智压了下去。   “云儿,”他摸了摸沈云的脸,沈云闭上眼睛蹭了蹭,他又是一阵心猿意马,悻悻地撤了手。声音沙哑地开口,“别闹,你身体还没好…”   沈云趴在璟泽身上,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着璟泽的身体,一下就感受到璟泽下面的变化。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何况宁哥哥你明明就很想要。”说完,隔着中衣又蜻蜓点水般的抚过璟泽胸前。   璟泽最后的理智断了线,一个抱转,就将沈云压在身下。这么一翻身,沈云的衣衫彻底落了下来,松松垮垮的挂在腰那边,看在璟泽眼里真真风情万种。他迫不及待地吻上去,沈云嘴里一股苦涩的药味传到了他的嘴里,这苦味中带着沈云特有的味道,令他眷恋。   两人都是禁欲已久,彼此又都深知对方身上的敏感处,忄生事自然来的激烈。沈云只觉得从头到脚趾都快燃烧起来,虽已十分疲累,却仍然坚持迎合着璟泽。他深知不会再有多少机会能够如此。   可他的体力毕竟无法和落冥神功练至顶层的璟泽相比,泄了两回后也只随得璟泽了。沈云见璟泽如此好的体力和技法,被弄得舒服之余不免气闷。两人明明是同一个起点,甚至是同样的经历,可是每一次都是他先丢盔卸甲,处在下风。他并不知道的是,璟泽早已肖想他多年,加之宫里藏书丰富,又有专门教习嬷嬷,虽是龙阳之好,只也是一通百通的道理,早已是占尽先机。   璟泽自问不是一个耽于忄青欲的人,可每次和沈云欢好起来,又是贪得无厌,怎样都觉着不够。只是念着沈云大病未愈,得了两回也就停手,给沈云清理了一番,搂着睡了。   他自己尚无睡意,撑着头看着身旁的沈云,心里久来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前段时日看着沈云一心一意为璟清守丧,他明白他永远也争不过他的七弟,璟清以一死让沈云的心里永远有一块位置留给他。所以,璟泽的心里一度陷于要失去沈云的无底恐慌中。他这一生也只得沈云一人。   那日沈云因点他睡穴之事,虽未开口责怪他,只是临转身时的那个眼神,深深地刺痛了璟泽的心。他甚至不敢安慰沈云,不敢提起关于璟清的只言片语。他无法不介意沈云心里有别人,可只要沈云陪着他,不说离开,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介意。他是一国之君,富有四海宇内,却爱得如此卑微。   而后,沈云开始恢复得越来越好,对朝中漫天的流言不闻不顾,继续做启明帝的臣子和情人。月里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原来的工部尚书告老还乡,启明帝把沈云从吏部尚书平调成了工部尚书。   对着沈云的流言诤谏,因着一件大事逐渐没了声息。吏治改革的推行,掀起了北离开朝后前所未有的一阵强风大浪。拔除朝中几位重权党魁,剔除因人而设的司府衙门,清点各地人员编制等诸多的政令,如同枪林弹雨,打的人措手不及,引起满朝哗然。此举确有敲山震虎之效。一些投机取巧的官员们不免胆战心惊,深怕顶上乌纱换人,开始端正姿态,守职正言,为民请命。   沈云跟璟泽告了几天的假,回了白云居拜祭张晞朴。白云居距离京城约是两日的车程,可回京这几年,沈云却一直没有回去过。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觉得无甚颜面。玄心谷曾经因为师祖错信一位朝廷重臣的话,几近覆灭。所以师祖曾经要师傅发誓,终身不入朝廷,与官权划清界限。师傅差点命丧于此,却选择坚守诺言。   师傅虽不曾要他起誓,或许也是顾忌沈复的关系,到底还是希望他能无忧自在的过这一生,不受政治倾轧。不过,他自己倒是做朝廷的走狗做的坦然。因着这样,他始终不敢回来扫墓祭拜。   这里是沈云的家,他至今都是这么觉得的。他在这里长大,和师傅相依为命地过了十五年,只是来不及偿还师傅的恩德。他一直知道他师傅毕生心愿就是让玄心谷再扬名江湖,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难做到,凭他的医术即使不能说独步江湖,也是难逢敌手。只是俗世纷扰,世事难料,他以为不难的事情,如今变得遥远起来。   他跪在师傅的碑前,仔细地拂去青石碑上的浮尘,又描深了经年褪色的碑文,拿出亲自做的几道菜,供奉在祭台上,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师傅,徒儿不孝,才回来看您。前些日子,云儿梦到师傅了,师傅您老人家还是那么年轻英俊,对徒儿还是那么好。徒儿无能,如今已是二十有一的人了,还没做到答应您的事。不过,徒儿不会忘记的,请师傅放心。”   “徒儿这次回来看看您,或许又要很久不能来了。师傅,徒儿对不起您,徒儿很想你。”   沈云说到这已经泣不成声,他对着师傅的墓碑心里万分的委屈都涌了出来。他是沈公子,是沈三,是沈尚书,可他也是沈云啊。是那个在师傅的悉心照顾下,会看着山中云卷云舒发呆,会在春日里躺在树下享受飞花点翠的青衣少年。   艰难世间路,憔悴感年华。京城三载,让这一切成了如梦浮华。与世隔绝的白云居里静的能听到沈云掉下眼泪的声音。他就这么一直跪着哭着,任由情绪宣泄开来。此刻的他只是沈云,一个简简单单的沈云。   哭了一阵,他总算觉得舒服多了,对着师傅的墓又絮絮叨叨了一番。扫完墓,他又费力气把屋子打扫干净,换上了新的防尘布。整理了师傅的药库和藏书阁,带走了白云居里所有玄心谷的残本和丹药。其实也不多,书都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些丹药是要紧的。他清点了一下,确认他此行想找的药已经找到,而后自己下了山回京。   又过了一个月,启明帝觉得他现下的生活称得上和谐美满,朝中吏治改革有条不紊的在推进,床笫之间沈云对他又是那么的百依百顺。   “云儿,你这里真是越来越妙…”璟泽说完,故意地顶了一下沈云。又顺着沈云的背摸下去,按住了他的尾]椎上的一点。   “唔…”沈云被刺激的哼出声,攀住了璟泽。   两人如今几乎是夜夜颠鸾倒凤要弄上一通,因为璟泽说要沈云提前补偿未来几个月的思念。沈云自请要去江南管春汛的事情。江南的河务积弊已深,河防工程长久失修,破烂不堪,加上去年瑞王欺上瞒下,联手周庸贪墨掉大量的修堤筑坝工程款。江水溃决,良田欠收,上缴的税银比之前几年又少了几百万两。   先帝叫瑞王把贪墨的银子还回去,原银原用。后来瑞王谋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江南不是兵家重镇,却是鱼米之乡,富饶之地。这也就导致江南官场上囊虫丛生,上下官员沆瀣一气,把修堤筑坝的工程假账做的滴水不漏,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每任江南太守最后都莫名其妙被拉下了水。璟泽很是头疼,尤其江南每年的税款直接影响到西北的军饷,将沈云平调任工部尚书一职,也是想让沈云帮他查查清楚江南河防如今的真实情况。可江南上上下下,在这块事情上不可谓不心齐,在京城查犹如隔靴搔痒,总是拿不住要害。璟泽就属意今年派个钦差去专案专管,结果他知冷知热的心上人主动就提出来要替他走一趟。   璟泽当然是不肯的,沈云身体刚有起色,怎么忍心让他舟车劳顿管这等破事。自己再头疼,也舍不得送心上人去吃苦。   可沈云说的头头是道,民为邦治之本,最终受害的是江南千千万万的百姓,看着良田被毁,全家人失去赖以生存的根本,无法安居乐业。何况如今吏治改革正在推行,朝中一时间人人自危,谁敢出手管这件事,谁能管好这件事。   道理璟泽都懂,可只要关于沈云的事情,他并不乐意讲道理。自他们相认后,沈云从未离他这么远过,即使以往避嫌不常见面那会,心里总是知道人就在身边,想见是能见着的。   沈云似是知道他的忧虑,跟璟泽提了保证说三个月必定能查完回京。而后夜夜留宿宁云宫。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是个男人这道理也是一样的。终于有一晚,璟泽迷糊快睡着的时候,松了口。第二天醒过来,启明帝看着身侧睡容安详的美人,揉了揉眉心,心里咕哝道,枕边风确实厉害,难怪历朝历代总说美人误国。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三十五、   三月初的时候,沈云即将成行,拿了璟泽御赐的尚方宝剑和密诏,对外宣称的是告假回洛阳祭祖。他这一年接二连三的告假,不合官制,年稽时也必定通不过。加上与当今圣上之间还有些暧昧,朝中看他不顺眼的大有人在,只是现在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对这些事不关己之事,也就高高挂起了。这些也都是所谓人性的弱点。在成熟政治体制的党群斗争中,圆熟老练,先求自保才是最好的政治手腕和生存技巧。   此去江南,为了便宜行事,不能大张旗鼓,璟泽只好私下相送,两人有些十里长亭话不尽的感觉。   “身体不好不准逞强,有什么事情就叫姚子良去做。我已封了密诏于他,他会接应好你的。真不要暗卫?”璟泽给沈云紧了紧披风的系带。   “不要,我去督办河工,又不会有什么危险。往后朝局不便明着用人的时候还多着,暗卫你留着用。再说,暗卫跟着我,我浑身不自在,而且也未必不会跟丢我。”说着,沈云轻轻一笑。“我的五行八卦术,你的暗卫没一个摸得清。”   原先听着沈云为他着想,璟泽正忙着要感动,听到这最后一句状似威胁之语,顿时有些咬牙切齿。情人太聪明,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便从牙根里挤出回道“那好吧”。   沈云见璟泽别扭,故意丢着不理,装着没听到。   只听璟泽又接着说道,“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照顾好自己。如果我发现三个月后,你病病殃殃的,我就直接把你接进宫养着,什么劳什子官都别做了。”   沈云无奈的看着璟泽,“是是是,微臣遵旨。你也自己多保重,这三个月我不在,你若是有事要商量,张铮算是信得过的。”   沈云是正二品的六部尚书,张铮是正一品的宰相,他这样称呼说话是逾矩的。可私下里,他对璟泽都没上没下的。两人在品议朝政之事时,对谁都是直呼其名。若以官衔相称,时而还遇到同姓同职的容易说串,实在是太麻烦。   “还有眼下要着手准备今年的科举之事,翰林院岑毓平可担此任。吏该之事,到底开始的急了不在最佳时间。我知道你是为了替我转移注意力,还需多加小心,我见有些根瘤仍在蠢蠢欲动,有反扑之势。还有蒋雄在西北称大,自以为五十万大军是自己私有,加上又以你外祖自居,前番你虽厚赏了下去,不过也是权宜之计,不妨用戚正去震他一震。不过军事实非我所擅长,你比我在行,还是再多做些考虑…”沈云一时间也是感觉说不完的嘱咐。   “还有...”他正要说下去,看到璟泽眼含笑意的样子,转念想想,璟泽城府心机远在他之上,他想到的这些,璟泽也一定想到了,就住了嘴。   “朕的尚书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朕听着呢。”   璟泽最享受沈云这样一副昭然若揭的维护之意,以往他做皇子之时,沈云就是这样。凡事总替他想在前头。如今他成了皇帝,沈云操的心似乎也不比他少。偶尔他力不从心之时,想到沈云一副为他鞠躬尽瘁的样子,也顿时跟吃了十全大补汤一样,重又打起精神来了。   “这解郁安神包你带着,我见你近来有些燥气,烦忧甚多,配了些安神疏肝的草药,你随身带着,可有所缓解。”   璟泽接过香包,放在鼻下嗅了嗅。“甚是好闻,像极了你身上的味道。不过…”   “不过什么?”   璟泽说着把沈云拉入了怀里,在颈间落下一轻吻,“仍不如抱着你来的解欲。”   沈云却没了拌嘴的心思,听此轻浮之言,只抱紧了璟泽,在他肩膀处,闷闷地出声。“那你…保重。”他心头的酸涩泛了上来,红了眼眶。此刻,他内心那复杂不舍矛盾的情绪只有他自己知晓。京城三载,一场大梦,如今到了该醒之时。常说舍得,有舍才有得。可他舍了自己,得了的是什么…   只是这样的沈云,看在璟泽眼里,却只是别离的伤感。   “恩,你也是。我会数着日子等你回来的。”那样的声音未及人走已是满的快溢出来的思念之味。   两人依依惜别完,都是夕阳西下之时。璟泽看天色已晚想叫沈云再宿一宿(xiu),明日再走。沈云想了想总觉明日还会这样,果断得让苍竹驾着马车走了。临走前,最后的那个回眸,一时间竟让璟泽生出一种一眼万年的诀别感,心里头突地跳了一下。   这日的黄昏,天空如琥珀色般的光泽,一只落单的大雁飞过这橙黄的天空,留下一声声凄厉的哀鸣,听得寂然。看着被夕阳镀上一层光的马车,听着马蹄声有节奏的越来越远,璟泽自我安慰着三月之期应当也是很快的。   只是,三个月后璟泽等来的却是两封遗信。   ————————————————分割线————————————————————   圣上亲启:   夫天下,大器也。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凡为国主,承天景命。陛下生为明帝,必有明志于天下。臣窃拙见,以数言蔽之:百姓素朴,狱讼衰息,则天下顺治,万民归心;海内之气,清和咸理,则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则为万世法程,没为明神。因此故,臣陈此疏,以表臣心。   陛下擢臣理江南河道一事,臣即奉有认真筹办之谕,但使心力所及,必须详实查勘,不敢徒托空文。南江延袤数省,关系国计民生。治河如治病,须先察其原。欲察其原,必先按脉理,方知病原之所在,而后可以施药。治河非旦夕之功,臣苦心钻研。于江南道三月内,栽藤种树,购地迁民,兼之疏通海口,修堤固岸,固筑险工,疏通尾闾,使洪涝顺势而下,流入江海。然此不过为应急之法。臣以为,从长远观,需更河形以畅其流,缩河身以顺其性,而后可保一甲子无虞。   今世以奢靡相竞,捐廉耻之风日甚。臣以为,安着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陛下推行吏该,实为纠此偏风之明举。《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礼义积而民和亲。又定经扶制,以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闻正言,行正道。此业一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经礼不定,是由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舩必覆矣。   天下之势,万民皆以科举入仕为光耀门楣之举,虽今为太平盛世,臣仍以为不妥。臣于江南一道治水时,尝遇一民以水车灌田,其器制作精良,用法便利,非能工巧匠不能为之。北离素有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之传统,以苦读圣贤经典,寻章摘句,科举入仕为正途。故因其非寒窗学子,亦无功名在身,视其精器为雕虫小技奇巧淫技,虽有能而未尝得以重用,皆以民尚文轻技之故也。士农工商之论,实有偏颇。臣以为陛下应设技司府衙,纳能人之士为国效力,以正世观。文武技匠并用,垂拱而治。   蒙先帝与陛下厚爱,使臣尝任吏工二部尚书,然臣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缺,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劳累,取尊官厚禄。苟合取容,尸位素餐,愧对上下。今奏此疏,但求弥补一二,臣肺腑之言,款款之愚,拳拳之忠,望陛下明鉴。   罪臣沈云绝笔于江南   宁,还请不要忘了曾与云在西南之时立下的约定。   ————————————————————分割线————————————————   吾友承安亲启:   云平生得你为挚友,实感大幸。与尔切磋医技,余多有得益。医之一道,往往以经验累积,代代传承,成书成著者鲜少。民间笃信偏方多不枚举,然偏方一说,无根无据,以至常有性命之虞,又以天命至此所叹。吾以为实为无著述可依。余有著书立作之意久矣,然耽于俗事,未尝成愿。日后若尔得空暇之时,望能一尝吾之遗愿。   天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我之命途多舛,实身不由己。大限将至,无可奈何。我在世之牵挂,唯于璟泽最甚。他用情专一,心系于我,我恐他不能接受我离世之事实。望你费心照拂,务必看顾他,以使他挨过最苦之岁时。友不胜感激。   友云绝笔于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   给璟泽的遗折,主要参阅了晁错《治安策》、司马迁《报任安书》、梁启超《悲情宰相李鸿章传》。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三十六、   偶尔回忆起四年前的事情,沈云总会生出些恍如昨世的感觉来。   那年,他到了江南,终日地忙于查处贪官和督改河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隐于两江巡抚姚子良身后的半个月后,严密的贪墨网中终于让他扯出了一根线头,寻到了突破口。   原本江南上下抱着天高皇帝远,又自觉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即使风闻皇帝要派出钦差查肃江南官场后,上上下下依然都是老神在在。由商会牵头,众人商量下来,无非就是税银,手松那么一点就有了一成,算是给了朝廷面子。   一成对沈钦差来说,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不便出面,事事都让姚子良出头。他来江南之前就知道,姚子良是儒林之后,那点儒士的清高他守得跟贞节牌坊似得。先帝在时,看中他这一股清高,擢他做了两江巡抚。他也并非没有才能,只是江南的复杂,远非他能想象和应付。做了近三年,无功无过,只是这样,没有通融好关系,三年一稽也必定是通不过的了。   姚子良也听过不少关于沈云的风言风语,当日那场弹劾风波,他作为地方长官虽没参与,只也已经先入为主,觉得沈云是个投机取巧巧言令色的人。可钦差毕竟是代表皇帝而来,无论他是好是佞,话总还是要听的。沈云见姚子良对自己颇有几分矛盾情绪,反倒是放心让他去落实部署种种安排。   江南道贪墨的问题,积弊已久,细察起来,也是有因可循。此地物产丰饶,官位在朝中最为吃香。多得是重臣的门生族亲被安排在这里,又因利益结成私党,官官相护,以致上下皆腐。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在江南,却远不止这个数。   以往官员查起贪腐问题,总从官场着手。查到后来,又因关系盘根错节,或不了了之,或引火上身,总没个结果。沈云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从河工工头查起,毋庸置疑,这河工自然也是与某些官员沾亲带故。可再怎么沾亲带故,也是一介布衣,遑论与沈云背后的势力作比。   俗语说,夜路走多了,总怕遇到鬼。这河工也是个禁不起吓的,沈云命人装神弄鬼一番,河工就招了全部。这样撕开了一条口子,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起来。过了一阵,人心惶惶,几个关节的重要人物都活动起了关系。沈云要的就是如此,他隐在姚子良背后看的一清二楚。   明账暗账两套账簿到手,上下被一锅端了,牵连甚广,几乎将江南官场换了一遍血,也替璟泽的吏治改革添了一捆柴,让其烧的更旺。   方此,姚子良才全然放下对沈云的芥蒂。而后两人着力合作,督办河工,将南江的堤坝一道从南到北暗访了一遍,再细致核查各府报上来的修缮工期预算等等,赶在大汛前完成了所有工程。   江南百姓有感于姚子良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做了像供起来。却不知姚子良此番功成,几都拜沈云在其后出谋划策,指点一切。这样两件事合作下来,姚子良终是折服于沈云的风骨之下。他曾问过沈云,如何能猜对这环节中每个人每一步的走法。   沈云答他说,“我也并非猜得出,只是易地而处,多想些可能罢了。说到底,我不过是比旁人多花十倍百倍的精力。从来没有谁生来就是会做事的,我也不比旁人聪明,可用了心用对了方法总是能成的。身居高位久了,多得是人只会玩些官场上的虚假恭迎,还有多少人记得民为贵这三个字,官亦是民,是从民中来,多听点民声,总是没错的。天下事穷则变,变则通。子良,你记住,在其位谋其政。有原则是好的,可是要懂得变通。”   姚子良很多年以后,还能清晰地记起,这个云淡风轻的午后,这样的一席话从一个病弱的后生晚辈口中说来,如何醍醐灌顶地让他久来怀才不遇愤懑的心得到了平复。他惭愧于自己曾经有那些世俗的偏见。   他也发现沈云的身体似乎不怎么好。两人几次议事,沈云总是满头的虚汗,呼吸间急促不稳,有时拿在手中的笔都会掉下来。可是无论如何,沈云总是缓一缓就继续下去。几次他都出于关切,想叫位大夫来为沈云看看。沈云却总是推辞,说陈年痼疾看不好了。   只是即使是这样的身体,踏勘河道却是亲力亲为,甚至不要随从,一路暗访。这一把病骨下是一位治世能臣啊,一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好官。   沈云忙完这两阵,已是在江南两个半月后。离他答应回京的日期还剩了半月,足以让他谋划第三件大事,只是这事是为着自己的。他到江南月余后,自己身体上的变化越来越明显。原先他只以为是胃疾复发,才食不下咽。逐渐他开始有腹痛之症,且日日加剧,加之泛酸呕吐。他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夜里无人之时,沈云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还未有什么明显变化的肚腹,眉宇间温柔如水。那日他回了白云居,取得丹药里面就有一味药名唤“承嗣”。   根据《玄心记事》中所载,这承嗣是玄心谷的第三位祖师爷研制所得。那已是一百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位师爷亦是有龙阳之好。虽与心爱之人能双宿双栖,只是不得承孕延续香火总是遗憾,便着力研制出这丸药。以身试药之过程,这位师爷却略过不曾写。最后只在《玄心记事》中留了八个字,“逆天之事,果不可为。”   这药不知何故,百年前散落江湖,引起江湖一阵动荡。以故第五位祖师爷又搜集到些当年服用此药之人的结局作为案录纪录在册。   “余十年间,足迹遍布四海八荒,寻得十余位曾送服生子药之男子。其中只得三人平安产子,余七人皆命殒。此药药性极为霸道,服下后与男子交合,承欢在下,数次可结得珠胎。孕期如女子,以十月为结。然前三月内,体虚气弱,腹痛如绞,如万把钢刀直剁下腹,命悬一线。七人中,有三人因此丧命。怀胎四月后,胎力日强,渐感胎动,有孕吐妊娠之症。孕九月余后,产道渐开。男子以后]穴产子,奈何男子后]穴窄小,方此之时,又命悬一线。得开八指,胎儿平安落地。如若不然,亦是命归黄泉。余四人因此殒。此药药期,余憾未得知。得子中有一人,于数年后又陆续孕产三子,皆父子平安。适时,余方解师祖所言‘逆天之事,果不可为’八字箴言。望后世子孙得此手札后,以为诫。”   人在极端的情绪下,往往就会冲动起来。沈云便是如此,他服用这药时,全凭心里堵得一口气。但这口气意指为何,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只是他也不能确定过了百余年这药是否还有药效。他那日从白云居下来就服了一丸,那段时间他与璟泽欢好次数并不少,身体并未有什么症状,他以为药效已失。   到了江南后,种种症状都指明他已有了身孕。此时他细想起来,方知自己当初那样是多么冲动。他原想着到了江南办完正事就不再回京,如今有了这孩子,他更是坚定了决心。只是想着璟泽,他又痛心不已。只能想着,璟泽尚且还年轻,待走出悲痛后,总能重新振作起来。柳皇后与他,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何况,璟泽还可以有后宫佳丽三千。   他当日诈死离开江南,就回了玄心谷。玄心谷地处万州与瑾州交界处,暗合五行八卦阵,是集历代玄心谷传人玄门之术的大成之作。只有每任玄心谷传人才懂破解阵法的口诀,否则此处看来只是一处风景优美的普通山麓。当年张晞朴临死前才将这口诀告诉沈云,因为这块地方对他的师祖陆郊来说是个伤心地,张晞朴念及师傅的感受,也始终都没有回来。   一阵竹帘的响动拉回了沈云的思绪。沈云回神一看,正是有人进来了。   “爹爹…”沈桓撩开竹帘走了进来。沈桓正是沈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孩子。孩子如今三岁半的年纪,粉雕玉琢,白玉一般。长得八]九分像了璟泽,尤其是眉眼之间,与璟泽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笑之间,虽不如璟泽的绝色倾城,但也已是隐隐的无双之姿。只是撇嘴之间露出来的酒窝和神情像极了沈云。   沈云看着这个自己拼着命生下来的孩子,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值得介怀之事。这些年,他在玄心谷内避世休养,从未出去过。幸好有苍竹一直替他打理一应的杂物。他才可以专心整理药典、教养沈桓。他想想,而今的生活倒真是他想要的,又有了这么一个寄托,也算是上天待他不薄。   陪着沈桓长大,他越来越有为人父的责任感。兴许是这样坚定的责任感,才让他认真对待起自己的身体,经过这几年的调养,已好了许多。可到底之前伤了本源,加上逆天生子,身体总还是有些气血不畅,手脚冰凉。   “怎么了,桓儿?”沈云抱起自家儿子。   “苍竹叔叔说,我们要离开玄心谷,是真的吗?”   “恩,是真的,桓儿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吗?”   “可是桓儿担心爹爹的身体。”   “爹爹没事。”沈云看到儿子这么懂事,摸了摸沈桓的绒软的头发。   “那桓儿要出去。”他歪了歪小脑袋,又补充说,“不过要一直和爹爹在一起。”   说着扭了扭小屁股,往沈云怀里钻了钻,拿自己莲藕般一节节的小手抱住了沈云。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三十七、   这次他要出谷,是因为收到他师伯连胜的一封信。连胜并不知道沈云诈死之事,与沈云也是意外联系上的。当年沈云回玄心谷的路上偶遇了这位师伯。   连胜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又觉得师傅偏爱小师弟,不肯将一身本事尽数传授给自己,留了封信就出走了。陆郊膝下一共就两个徒弟,虽说有所偏爱,但也实在狠不下心来将连胜逐出师门。张晞朴曾经与沈云说起过这位师兄,心里许多歉意,觉得是因着他才导致师兄的出走。   连胜其实出来没多久,就后悔想回去,结果到了谷外发现师傅已改过阵法,他以为师傅这是逐他出了师门。心里悔不当初,但也只好自己硬着头皮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他从不敢在外人面前以玄心谷弟子身份自居。   岁月磨人,他也早已不复当年的心高气傲。也逐渐明白师傅何以偏心自己的师弟,他比起自己师弟缺的正是医者的一份踏实。   那年,沈云从江南办完事回谷,路上救治了一位已入膏肓的病人被路过的连胜看到了。连胜一眼就看得出沈云的手法是出自玄心谷,却又更为精妙。看着少年年轻而陌生的容貌,连胜忍不住上前询问了一番。   这才晓得,眼前的青年是自己师弟的嫡传弟子,玄心谷的第十一代传人。沈云告诉他,师傅和师祖都已经过世了。白驹过隙,年少时的任性,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那份尘封了多年的愧疚突然被打开来。又从自己师侄口中得知当初的变故,师傅改的阵法的起因是要封了玄心谷,并不是逐他出师门,心里高兴不已。这块压着他几十年的大石头,沉甸甸的,终于落了地。   沈云将玄心谷的口诀告诉了连胜,告诉连胜随时都可以回去。连胜却不想再回去。他说故人已逝,那处现在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普通的山谷。沈云明白连胜的意思,便将白云居的位置告诉他,说师祖和师傅的墓都立在那里。   那次话别后,两人再未见过面。   月前,江北爆发了大面积的瘟疫,连胜在江北忙的焦头烂额,却仍未能解决,这才想到请在谷里避世的沈云出面援手。   这次出门,保险起见,沈云易了容。他在外面是一个已亡人的身份,若是遇到相熟的,不免摊上是非,毕竟他曾是朝廷二品大员。沈桓看着陌生容貌的父亲,有些不能适应。可他早慧的很,总是体谅父亲身体不好,因此从不刻意的去问。   沈云把沈桓和苍竹安置在一处疫区外的客栈,自己做好准备工作就进了疫区。当地太守算是有些担待,把自家的一座别院贡献出来做了疫民收容点,沈云在那里见到了连胜和姚子良。   连胜见到沈云如同见到救星一样,大步迎了出去。他作为江北瘟疫的主治大夫,已是日夜连轴转。可瘟疫来势汹汹,病患日积月增的,他实在是有点螳臂当车的无力感,才想到自己青出于蓝的师侄,就请他相助。   “师侄,你来了,你快来看看。”连胜言语中的急切不加掩饰。   “是,师伯。”   姚子良看着连胜对这年轻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大感不解。连胜已是江北极有名望的大夫,在这次的瘟疫中耗费大量心力也救回了不少人。听他称一声师侄,应是后生晚辈,可这态度怎么看都像是对前辈才有的恭敬。   经过一番查探,沈云心里有了底。   “师伯,患者是否都有发热、头痛、恶寒,重者有脱水之症。”   “不错。”   “你是否以柴胡、黄岑、黄连为主入药。”   “不错。可有问题?”   “没有。师伯,你予我三日,我需查探下,证实我的猜想。”   “好。”   “除了服药,师伯,你可再试试用谷里的金针之术,刺激气海、天枢二穴。”   “不错不错,师侄说得对,我怎么没有想到。”连胜眼神一亮。   “慌则乱,师伯是忙的无暇分心。”   “不过瘟疫必须从源头查断,若不然永远没个尽头。”   “不错,师侄尽管去,这里我会照应好的。”   姚子良听着这一番对话,顿感来的这位可能是救星,心里开始生起希望。比之连胜,他近段时间更是劳心劳力,除了收容流民,还要安抚人心,杜绝流言四起。江北之地,官场虽不如江南复杂,可水上多争端,也着实不太好管。   加之瘟疫一事,已是兹事体大,当今陛下都发话要求尽快妥善的处理,妥善二字让他的压力又重了许多。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用下下之策。他始终都记得曾经那人说的——多少人还记得民为贵这三个字。这位师侄大夫,听着应是极有把握的。   “这位大夫如何称呼?”   沈云这才注意到姚子良,他有些惊讶。转瞬又隐去了目光中的惊讶。   “敝姓沈。”   沈云当日在给连胜的回信中,就言明自己过往与官府有些纠葛,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故改称沈逸之。   “哦,我忘了介绍,这位是我的师侄,沈逸之。逸之,这位是两江巡抚姚大人。”   “姚大人,幸会。”沈云拱手作了个揖。   “一切就拜托沈大夫了。”姚子良并没有错过沈云眼神中的惊讶,可他仔细搜寻一遍记忆,也没能找出沈逸之这号人物来。   沈云用了两日就查出来,江北瘟疫的起源在水源。此地以南江水为主要源头,因着江水清澈,所有人皆饮生水。恰逢上游一处林原中死了好些染了疫症的鹿群,尸体腐化在上游的水里的。这疫病随着水流到了下游,那段时间饮了生水的人基本都感染了疫症。防治的方法也很简单,不饮生水。   姚子良急忙叫下面的人在江北全范围内发布通告告知居民,另要求各府各衙全面统计现有疫症百姓,开辟收容点进行收容,若有忙而不报或谎报者,杀无赦。此告一出,颇具震慑,且姚子良在两江做了这么些年巡抚,名望在外,各地倒都是严格遵嘱而行。   连胜经沈云的提醒,在治疗方面也提速不少。沈云自查出源头之后,就每日与连胜奔波于各府各衙救治,药方可以传给各地大夫,可这金针之术,却是玄心谷的嫡传家学,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上手的,沈云和连胜只好分头行动。又这么忙碌了半个月余,总算是卓有成效。   这日,沈云正与姚子良商量善后的事宜。当日托了沈云的福,姚子良如今已是在两江巡抚的第三个任期。沈云知道对付疫症最一了百了的无非是焚尽一切,姚子良却是顶着重压在救治,可见当日对姚子良的提点看起来是被放在心上了。   忽的听到门外一声,“皇上驾到。”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屋内的所有人都跪成一片。沈云的眼角扫到一片玄色的衣角,心不可抑止的狂跳起来。   “平身,赐座。”   沈云坐下后,刻意低着头。心里七上八下一片混乱,连吸气呼气都不敢大声生怕引起那人的注意。心里一会想着他怎么这会出宫了,一会想着自己会不会被认出来。又想着这会易着容,应该是认不出来的。旋即又后悔没再易容得深些。又下定决心早点离开,以免夜长梦多。他如坐针毡的难受,又不好发作。心里一时间百转千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璟泽和和姚子良的问话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启禀陛下,这位是沈逸之,沈大夫。这次瘟疫幸由沈大夫和连胜连大夫联手,才止住了。”沈云听到姚子良说道自己,猛得回过神,低着头开口让道,“不敢,小人只是帮着做了些微小的工作,不敢居功。救死扶伤本是做大夫的职责所在,此次若不是陛下皇恩浩荡,垂怜江北,拨下大笔款银安置疫民,加之姚大人深入一线,沉着应对,连师伯又已对症下药,小人不过是帮着师伯打打下手,不敢邀功。”   他此次出来,纯粹是受连胜所托,并不想沾惹是非,尤其是官权。这一番话把功劳全推给了旁人,不为其他,只是不想再与朝廷有所瓜葛。   璟泽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沈云,露了些许赞赏之意。这人是第一次面圣回话,思路倒是清晰,语气不卑不亢,为人又谦逊,倒是一个可用之人。   “沈大夫不必谦让。你与连大夫都是居功至伟,理应受到嘉奖。不知沈大夫可愿意入太医院为官?”   沈云忙回道,“陛下赎罪,小人曾答应过师傅,终身不入朝为官。”此话不假,师祖有言要与官权划清界限。原担心璟泽会心生不悦,沈云准备了一套说词去应对,却不料璟泽回道,   “即是如此,倒也不好为难了。那朕就赏赐黄金百两给沈大夫,替这江北的百姓略表谢意。”   “谢陛下隆恩。”沈云吁了一口气,下了决心早日回谷。   是夜,沈云回到客栈,桓儿已经睡下。苍竹守着门等他,进门就听沈云说“陛下来了。”苍竹愣了愣,说,“那公子的意思是要走吗?”   沈云点了点头,说“准备下,这里的事情我今日都像姚子良交过底了,明日我就向他辞行。”   “是,公子。”   第二日上午,圣旨和赏赐都下来了,下午沈云就来和姚子良辞行。姚子良这段时日和沈云合作非常愉快,竟让他找到几分当日在江南与那位尚书大人的合作之感。   看到沈云离开如此仓促,忍不住出言挽留。沈云却道,下个月是先师生辰,想赶回去上一柱香。既是这么说了,姚子良也不好再说什么。   姚子良把沈云送至侧门外,苍竹雇的马车已经等在外面,正巧这时候璟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涉及中医的内容纯属编造,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比心。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三十八、   沈云只好陪着姚子良回府邸正门接圣驾,眼皮连跳了几下,心下总有几分说不上来的不安。行完礼,沈云依然是低垂着头。他两次见璟泽都不敢抬眼,虽说易着容,是认不出来的,可他自己心虚。   “怎么,沈大夫要走了么?”   “回陛下,是的,下个月是先师生辰,草民想赶回去为他上一炷香。”   “如此朕也不便挽留,就在祝沈大夫一路顺风。朕与姚爱卿一道送送你。”   沈云战战兢兢的跟在璟泽后面,与姚子良并行,一路出了门。正巧在马车上的沈桓午觉刚睡醒,迈着小短腿钻出了马车。看到沈云所在,揉了揉眼睛,张开手要抱。   “爹爹。”   沈云正待要抱起孩子,却有人先沈云一步抱起了沈桓,这人正是璟泽。不知为何,璟泽听到这一声爹爹,心里头有阵说不明的悸动,想都不想就抱起了这个软糯的孩童。   沈云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他知沈桓将醒未醒时,很有些脾气。深怕沈桓一哭闹惹得璟泽不高兴。结果沈桓不仅没哭,还冲着璟泽咧笑了笑,露出嘴角的酒窝和一口小乳牙。   沈桓原先被陌生人一抱,是有一小阵想发脾气,却不知道为什么,抱他的人让他觉得分外安心,说不上的熟稔,像是沈云抱他的感觉。于是顺势就趴在璟泽肩上,一双小手抓着璟泽的龙袍。   “好可爱的孩子,沈大夫是你的孩子吗?”   “回陛下,是的。”   璟泽逗了逗沈桓,沈桓顿时咯咯得笑出声。璟泽闻到沈桓身上的奶香味,心里涌起一股亲切的血脉之情。   颜如在旁边赞道,“这孩子长得与陛下小时候像极了呢。”   “是吗?朕不记得了,朕小时候就长这样吗?”   “恩,这孩子除了比陛下嘴角处多了一个酒窝,简直就是与陛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璟泽也极为喜欢沈桓,听到这么说竟是几分欣然。抱着沈桓举了举,直把沈桓逗得眉眼弯弯。   “沈大夫,孩子多大了?”   “回陛下,三岁又五个月。”   “模样倒是很周正。”   “陛下过奖了。”   “孩子叫什么名字?”   “沈桓,左木右亘,桓”   “桓儿,桓儿。”沈桓听到叫自己,抬头亮晶晶得看着璟泽,一脸有何贵干的表情。   “叔叔,要亲亲。”   沈云虽知是血脉力量,却仍出言阻道,“桓儿,不得无礼。快下来。”   “沈大夫无妨。”璟泽心里对这孩子就是有份莫名的宠溺。“好,叔叔亲亲。”   沈桓见状,凑过去也亲了下璟泽,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璟泽被沈桓的举动逗乐了,捉着沈桓的小胖手,包在自己手里,“桓儿,喜不喜欢叔叔?”   “喜欢。”沈桓怕说的不够,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璟泽又抱着逗了会沈桓,才递还给沈云,仍有些意犹未尽。他这么些年一直都没能有自己的孩子,看着这么活泼可爱的沈桓,心里十分不舍。只是也看出来沈逸之不肯做官,一身的清远出尘,明白他是隐世之人,此处相别,或许也没机会再相见。   “桓儿,拿着,叔叔送你的。”璟泽解下腰间的一块玉璜放在沈桓手里。   “陛下,无功不受禄,草民惶恐。”   “嗳,”璟泽抬了抬手,阻止沈云说下去。“沈大夫,朕实在喜欢桓儿,此次相别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能再相见,这块玉璜就当朕提前送桓儿的四岁生辰礼物。”   沈桓接过玉璜,翻来覆去看了看,见他爹爹腰间也带着这样的石头,虽不明白是做什么的,但知道是重要的东西,就抓在手里,又亲了亲璟泽。   “谢谢叔叔。”   沈桓仍有些奶音,说话间口齿不是很清楚,璟泽却完全听得懂。   沈云从璟泽手里接过孩子,眼角余光扫到璟泽肩前的发,竟是全白了。他猛地抬起头只看到满目的白,急忙又低了头,没敢看璟泽的眼睛。这是两日来,看到的第一眼。只是这一眼他已看的泪眼模糊。接过孩子的手抖个不停,他连最后的一句有劳陛下相送都哽在了喉咙里,深怕说出来就出卖了他全部的情绪。他驾着车飞快的逃走了。   坐在车里心里也是乱七八糟的。他这四年间,对外界不闻不问,明白自己会错过许多那人的事情。只是,那匆匆一瞥的一头泠然,着实让他难受。不免猜想四年间那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是却发现根本无从想起,心酸又心疼。   “少爷,我们回玄心谷吗?”苍竹坐在车外问道。   沈云还兀自在想事情,心不在焉的“恩”了一声。   过了会,他却果断得说,“去京城。”   话及出口,他也不知道何以要去京城。当年他做了逃兵,如今还有什么立场再回去。只是那一眼,他那苦苦压抑着的思念已是如洪般倾闸而出。他只觉得自己要去京城,就能离那人近些,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这思念之苦。   沈桓在车里见到爹爹一路若有所思的样子,安静地待在一旁不吵不闹。他虽然很想问爹爹,还能见到那个穿黑衣服的叔叔么,可是犹豫纠结后,还是没有问出口。或许因为沈云是生他之人,父子连心,沈桓总能直觉地查出自己爹爹很多情绪。   到了京城,三人先找了个客栈落脚,白日里一起出门找能安家的地方。这日,大堂里来了一个人,一个沈云有过救命之恩的故人——顾思思。当年,沈云在京城三位至交(其中两位是璟清和严煜),红粉知己只得这一位——怡红院的花魁顾思思。   顾思思,京城第一花魁,自她十四岁第一次登台到二十二岁退居,京城花魁之座从未换人。甚至有人说,京城应是四大美人,这第四位非顾思思莫属。她自有了场子后,越发成为传奇,最后甚至定出每月只接待寥寥三位客人的规矩。且这客人必得她亲自挑选,恩钱由她定,只谈风月,不卖身。   要说这么多年,看着这样“□□立牌坊”的事情,怎么没有人闹上一闹怡红院,实在是顾思思这么些年的积累,结交的达官贵人身后关系之复杂,实非常人所能想象。市井无赖斗不过。做官的更是不敢,深怕得罪朝贵,传到朝堂上,污了名声。顾思思成名的年间,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斡旋在三教九流之中、觥筹于高门官户之间。   顾思思的生平,有三绝。其中两绝是画绝、艺绝,这自是名妓所必备的才能。却另有一绝是旁人都学不来的,是为心绝。但此一绝,非说她心硬不通情意,相反正是太通情意,劝下了多位曾为情所困来此买醉的蓬门学子,奋发向上,或出仕入途,或披甲上阵,皆重新振作起来。因此,坊间传她有攻心之绝。   思思的身世,如同很多被卖进妓院的女孩一样,是那风月场里的一段无足轻重。有个嗜堵的父亲,先是将她许了人家,骗了一笔钱,赌光了,又将女儿二卖,给了这风月场的老鸨。老鸨头一次见思思,虽是贫苦之姿,却也看出孩子非池中物,就要她父亲签了十年的死契,买断了思思最好的十年。   这样的故事说到这里,或许接下去的一段会是孩子进了这样的烟花之地,要死要活,断食禁水之类的反抗之路。可是顾思思却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从容。她不做反抗,进去的头两年之内她甚至非常认真出色的学完了各种各样伺候的本事。   十四岁她登台,一举成名拿下当年的魁首。怡红院已是五年未出过花魁,这样夺回场子的事自然让老鸨十分满意。那样的一朵解语花,知情知性的女子,谁不喜爱。女人活成怎么样都是自己的选择,只是大多数世家女子都活成了精致而空空如也的瓶瓷,却又不自知,而一味去埋怨那些欢场女人对自己的丈夫爱子使些狐媚手段。   可是思思接下来定出来的一整套规矩,又让老鸨觉得她过于拿乔,十分不喜。只是过了段时间,见她这套规矩为她这院里赚的个盆钵满地,也便不再多说什么,更是后悔少签了她卖身契的时日。   顾思思选择的路,荆棘丛生而又暗礁涌动。那些肯站在她背后为她撑腰的,又是哪一个好相与的。可她却还守得住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她那样风光的背后,是多少泪结而成的果。而,思思就这样成了京城风月场地的传说。   沈云与顾思思的相识实属偶然,但这偶然中又带着些必然。要说当初沈三如此声名远播,以至一段时间成为世家百姓争相当反面说法之事上,很大一部分原因都归结于他冲冠一怒为红颜,成了顾思思的关门座上宾。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三十九、   这事要从当年沈云回京后伪装纨绔说起。那时他一心一意要拿出个浪荡子的样子,又不意让自己真的堕落,认真思索过各种方法,最后想出十二字,出入衣香鬓影,流连烟花之地。要说起来,这的确也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越是人多的地方约是口杂,能一传十十传百,且越不容易让人看穿他的目的。   思思这样的美人,足够树大招风,沈云自然是心向往之的。他拿着相府三公子的名头,千金买笑,终于是约上了一回美人。沈复虽看不惯沈云的作风行径,却没拘过他用钱之事。实在是沈家这么多年的积累,这些钱也算不了什么。他找了几位有此嗜好的世家公子一同前来,这样既方便将名声传出去,在妓院里也不至一人窘迫。   那天的初遇,倒让两人对彼此有了些各自身份外的印象。要说沈云,再如何心思缜密,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年纪,何况他未通人事,又是离尘之人,对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处事自然少不了拘谨。无论他如何的强作淡定,以思思的眼力,第一次见到沈云就知道他在这醉生梦死的欢场里是在逢场作戏。这个男人眼里的笑意带着刻意,神情更是带着常人不可查的疏离。而沈云第一次见到思思,就看到了这个风尘女子身上的倦色和傲气,那不是滚滚红尘中会有的东西。   只是两人却又都各怀着心思,沈云只想要打扮好沈三的形象,而思思对这样的世家公子也是敬谢不敏,根本没有什么才子佳人的佳话。   真正的相识却是一次偶然的相救。某日沈云独自出门,路过这怡红院的门口,见有一大拨看似地痞的人守在门口,门口看进去的几位姑娘都坐在一处,面露恐惧之色。彼时,沈云虽一颗心随着璟泽走了,只是怜香惜玉却是风流少年的本能,顿时就一脚跨了进去。   自然,是被人棍棒相拦了。老鸨见沈云前来,马上一脸谄媚得迎了过来,只是扶着沈云手臂的手,带着些许颤抖。   “你们这些个不长眼的,沈相的三公子也是你们敢拦的。”   门口把守的众人听这身份,迟疑一下,不再阻拦。   沈云进门后,见老鸨欲言又止,面有难色,眼神朝楼上不时撇去。顿时会意,上楼走去。此时,大堂里虽仍有恩客,但都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显得这楼里氛围极为怪异。   到了二楼才明白过来,有人对着顾思思耍酒疯。思思定的门槛,自然有人看不得,故作清高假正经。此时,房门大开,沈云走过去,只见那人背对着他,将顾思思身上的衣服暴力地撕扯下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在骂骂咧咧。   沈云正在思索如何救人,只见思思用尽力气一下推开了身前作恶之人,这人急急倒退几步正撞到沈云身上。眼看时机到了,沈云淡定地扶了一把,指间银光一转,这人没喊一声就倒地不起。   “兄台,兄台,你怎么了?”沈云假意急切地说道,顺势拔出了方才刺入这人顶心的银针。随这人而来的仆从连忙上来查看情况,想要耍一通流氓。只见自家主人呼吸平稳,竟是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了。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下去叫了几人上来,合力把人抬回了家。   老鸨见沈云一扶之间把人弄晕了,心里更加害怕。“沈公子,杨公子不会有事吧。”   “杨公子?”   “就是方才那位公子,那位是当今瑞王的小舅子。”   “难怪如此嚣张。放心吧,他只是被我弄晕了,没什么事。”   老鸨这才放了心,又忍不住吐了吐苦水。“沈公子,你有所不知。这杨公子几次三番求见思思,思思不知何故都不肯相见,这回他恼羞成怒,叫了一帮混混来砸场子。”   “这样啊…那他醒了之后,必定还会贼心不死。”沈云随手掏出怀里一张三千两的银票,“下次再遇到那位杨公子,你就说思思姑娘被我包了。钱不够了,派人来相府取。”   “好好好,谢谢沈公子。”老鸨原本见今日是躲不过去,她院里这最大的一棵摇钱树要毁了,心痛不已,可是她们这样的风尘场所,又斗不过这样深的官家背景,只好认命。谁知峰回路转,来了个沈云,不但没发生任何意外,竟还让她大赚了一笔,这会笑的眼都花了。   沈云料想,瑞王要拉拢沈复的势力,这位瑞王的小舅子绝不至要和他争一个风月女子。以防万一,他还命苍竹去查了下,原来这位瑞王的小舅子只是瑞王媵妾的哥哥,只是狐假虎威仗势欺人,遇到这真金白银的沈三公子,早已缩的不知哪边去了。   沈云知道自己方才是冲动一举,他到不是心疼那些银子,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死物,只是他想到这样他也罔顾了思思的原则底线。他正坐着胡思乱想一番,坐在窗边晒着阳光有些昏昏欲睡。顾思思理好了仪容,来见了沈云。   沈云第一次与一个女子独处一室,心里竟说不上的尴尬。顾思思见沈云如此的拘谨,善解人意地先开口打破了一室的沉默。   “思思多谢沈公子替我解围。”说着,替沈云倒了一杯酒。沈云看了看酒杯,没拿起来喝。   “思思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只是方才我也是冲动之举,若你不愿意,沈某绝不勉强。”   思思抚了抚鬓旁的碎发。“沈公子,思思登台至今,这样的险事也屡见不鲜。不瞒你说,在你之前也有几位好心的公子愿意这样包下我,以保护我为名,只是要我委身与他。”思思璀然一笑,接着说道,“我不愿意。”   沈云刚要张口辩解,思思却又说道。   “我知道沈公子并非要我如此,只是思思不知沈公子所图为何,也不便轻易答应。”   “姑娘洞察人心,沈某确有私心,也是想借助思思姑娘的名声,让我这风流名声再传的广些。”   思思愣住,她见过形形□□的人,却没见过沈云这样一心要假做成纨绔子弟的。只是她也在许多朝臣中来来往往,明白这朝中之人总有些不得已,也不意多问。   “沈公子,你倒有趣。只是这样,你包下一段时间也就够了,我与老鸨签了十年死契。你若是包完,花费不菲,也不值得。”   “钱财身外物,对我来说真没什么。思思姑娘就当我是英雄救美。我虽与英雄有些差距,对美人的心是一样的。”   “沈公子,你言重了。顾思思只是一介风尘女子,不值得沈公子这样的付出。”   “值不值得,也是沈某说了算。思思姑娘若是有感于沈某的付出,何妨为我抚上一曲,就要上次听得那首琵琶曲。”   这位沈公子提的要求倒是别致,只是也不算什么难为之事。顾思思心想。“那沈公子稍等,我去取我的琵琶来。”   要说沈云对顾思思的心意,那倒是天地日月可鉴的清清白白。他听过许多关于顾思思的传言,有些虽有坊间夸大成分,只是不妨碍沈云对她的欣赏和叹惜。方才的一段对话,更是让他对顾思思多了些敬佩。这样的女子,有才气有傲气,坚强自立,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个性,真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光风霁月的,是个人物。   思思端着琵琶,做了一个起手式,开始弹了起来。初时柔缓,如泉水叮咚,雨滴潇飒,突然转了一调,眼前忽现奔腾澎湃之状,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银瓶乍破,铁骑枪鸣。嘈嘈切切之间,又夹珠落玉盘之声,似是诉不尽的壮怀。忽而又转轻拢慢捻之姿,音容颤颤,声音时远又近,如远山石径,如孤松盘桓。渐远渐消之时,又有一轮江心月白,流光照人。   “好曲。思思姑娘,这曲子有名字么?”   “不过是信手乱弹罢了。”   “哦(第二声),即是信手乱弹,两次竟不错一个音。”   思思惊讶地看着沈云。这曲子是她费心做的,只是这样高亢的曲子,却迎合不了来这买欢的人。那日她也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才拿来弹,谁知被有心的沈云记住了。   “乐能识人心,姑娘的曲快意潇洒,婉转动听,可见姑娘是识情之人。还是取个名罢。”   “能得沈公子的赏识,思思实感荣幸。”这些年,这句话,顾思思说的不少。这一次却没有丝毫逢场作戏的客套意思。   她听过的誓言,真真假假的,亦是不少。心里的几分情意早就磨没了。可沈云只是简单地几句话,让她竟有了多年不曾有的宽慰和感动。   “沈公子,思思今日能与你相交一场,是生平一大快事。这杯酒,我敬你。”   “谢谢思思姑娘。不过在下也不瞒姑娘,我酒量不行。只是这一杯,我是要喝的。”说着,端起方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沈云与思思的交往中,愈发敬佩这个女子的心胸,也就越发的可惜她托生在这样的地方。和老鸨谈了个价儿,加上拿相府三公子的身份相压,一直包到了思思卖身契到期之日。顾思思虽然感怀于沈云对她的尊重和爱护,对着沈云却也没生出什么绮念。她生来就不是丝萝,不会去攀附乔木。两人就是君子之交。   当年他冲冠一怒为红颜,倒成就了坊间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大家都以为,思思的卖身契一到期,沈三公子便会迎她进门。谁知,还未等到思思契约到期,沈云已成了“入土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停更三天,攒稿子。 第40章 第四十章   四十、   看顾思思的一身打扮用的都是寻常百姓家的布料,显然已是脱离那烟花之地。沈云见惯了她光鲜亮丽的盛装荣姿,倒是第一次见她布荆钗鬟的打扮,这样的装束显得她十分的普通亲切。沈云虽认出了她,思及自己如今易了容,犹豫半晌没有打招呼。   只是顾思思眼尖,待沈云反应过来时,她已是走了过来,先开口寒暄道。   “沈公子,四年不见,你可还好?”   “这...思思姑娘是如何认出我的。”   “公子,我们女人有个直觉,往往都是很准的。”思思轻掩着嘴,笑说道。   “着实厉害,哈哈。”   “想不到一别就是四年。”思思感慨道。   “是啊,想不到一别已是四年。”   “当日,我从别家公子口中听说沈公子在洛阳大病无法回京时,我还不敢相信。如今见你一切安好,才算放了心。”   “当年,我也是一言难尽。”   “谁都有个过往,只是沈公子如今这样,改容易貌,想必也是开始了新的生活罢。”   “嗯,算是吧。”   “说起来,思思还欠沈公子一句谢谢。”说着,顾思思向沈云盈盈福了一礼。   “嗯?”   “当年还要多谢沈公子留的信物,帮了思思的忙。公子当年所料不错,院里的老鸨见我还有可图的价值,不肯按期放我离去。我不意与她苦苦纠缠,就拿了你留的信物去了尚书府找你,结果府里的管家说你回乡祭祖,要几个月后才会回来。”   沈云想起思思卖身契之事,算算日子,正好是他去江南那段日子里到期。   “我正要离开,结果一位自称也是姓沈的公子见着我拿的信物就问我有何事,我如实相告后,这位公子说即刻便派人帮我处理。他找了个人送我回楼,然后老鸨第二日就放我离去了。”   沈云一听就知当日出手之人是谁。那个人啊,他的事都放在心上。虽然他与思思的一段佳话,传到那人耳朵里,被他很是小题大做了一番,到最后更是在床上拿来借题发挥。只是沈云知道,他从来都是相信自己的,否则也不会出手相助。   想来那段时间,他去了尚书府里照顾后院里的花花草草。当初为了他夜探尚书府的便利,沈云辞退了府里大部分的下人,以致后来偌大的府邸冷冷清清的,无人照料园景。沈云闲来无事之时,便自己动手锄草浇水,时间久了就生出了心远地自偏的心境。璟泽见沈云伺候花草伺候出了禅意,也来凑一番热闹,说是忙碌之余享享清净。   一晃已是四年过去了,若非遇到顾思思,这样的往事真是如烟般散的干干净净。   “爹爹,你快吃,菜都凉了。”这时,沈桓趁他们二人说话的间隙,插了一句提醒沈云。   思思讶异地看着这稚气白嫩的孩子,她着实没有想到四年未见,沈云竟然已有这么大的孩子。沈桓见思思在看她,抬起头,对着思思露出一个害羞的笑容。   “忘了向你介绍,这是犬子沈桓。桓儿,这是思思姑姑。”   沈桓奶声奶气地叫了声,“思思姑姑,好。”   “沈公子,你的孩子竟已这么大了。”   “是啊...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思思见他们主仆三人,没有带着女眷,并不多嘴。她总是识微知著,言语之间有十足的分寸。   “那公子如今是该如何称呼?”   “思思姑娘好心智,在下如今改名沈逸之。如今遇上故人,沈某却有一件要事相托。我们三人有意定居在此,需要找一处二进的房子落脚,希望姑娘帮我留意一二。”   “这有何难。说来也巧,我隔壁的邻居打算远行,卖了京城这处的房屋,是处二进的小院,倒是合意,我与房主还有些交情,今儿回去就帮公子问问。”   “那真是麻烦思思姑娘了。”说到此处,沈云一怔,蓦地想到从良的女子总会另取一名,以示和那段不堪的过去划清界限。相见至今,他始终叫的是思思在怡红楼的名儿。   “思思姑娘如今的名儿叫什么?”“   “沈公子不是思思姑娘叫到现在了么?”   沈云被如此打趣,面上大窘,他确实疏忽了。   思思见沈云这样,连忙说道。“沈公子,你别介意,我是开玩笑的。思思没有改名,不过是一个名儿罢了,改不改都是一样的。前尘往事,不过是我的一段儿过去,我何必要为此而介怀。”   “姑娘是个通透之人。”   这番豁达,沈云心折。这样的女人,犹如一只火凤凰,涅槃前已是美的不可方物。重生后,这美更是添上了一份大气。她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甚至无法决定自己的位置,可是她却懂得在绝境中成长,正如山中幽兰,凌霜傲雪也罢,夏雨秋风也罢,她默然接受这周遭的种种,不需要刻意的呵护,独自长成。   沈云想起当日有幸听得的那首琵琶曲,那四弦二十四品中诉来的断然是一个刚柔并济的女子。俗世无常,四年的时光擦身而过,在思思这样的女人身上,留下的是从容的痕迹。   两日相别当日,思思就替沈云去问了房子的事。屋主也是个爽快人,与思思做了四年邻居,一直和睦,又听得买房的是位大夫,当场就答应下来,说愿意见上一见。思思就替两人约了第二日的未时相见。   第二日,沈云退了客房带了苍竹和沈桓一道去了。这处的房子在长安大街的街尾,门外种着五棵柳树,与主街道有段距离,十分闹中取静。沈云看的合意,当场就决定买下来。屋主见沈云文质彬彬的样子,又听得沈云愿意一次付清房款,干脆自降几两,把房契地契立时给了沈云,银货两讫。   两人一道吃了顿饭,一事为买卖促成,二也算是为原来屋主践行。饭桌上沈云才又从这屋主的口中知道了些顾思思的近况,才知自己把自己的红粉知己想的狭隘了。他原以为顾思思二十二岁脱离青楼后,应已经嫁了人。他听屋主讲了才知道,思思从怡红楼脱出后,自己拿着积蓄开了一家糕饼店,如今在京城已是小有名气,许多糕点都是要提前预定的。   不仅如此,她还收养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又拿出糕饼店赚得的一部分钱,供养穷人家的孩子读书,至今没有嫁人。   沈云听完这些话,不免自嘲一番自己的短浅,思思这样的女人活的肆意而不平凡。那些世俗的想法,他竟拿来放在顾思思身上。   席间两人相谈甚欢。毕竟沈云曾经作为两部尚书交际应酬不少,往往说上几句就能投其所好的聊下去。屋主也十分欣赏沈云的谈吐,也更为放心将自己感情深厚的老屋托付给沈云。   这天的夜里,沈云他们三人就在新买下的房子里将就睡了一晚。原来的屋主也是个读书人,房子归置的简单大气,沈云按着自己的喜好,略微该动了一些地方,就此定居了下来,和顾思思成了邻居。   顾思思见沈云忙完房子的事,才邀请沈云来家里吃饭,算是帮沈云接风洗尘。沈云也不却,帮着顾思思一道做了一桌菜,两家人就坐在一起吃了饭。两个孩子,一个是只有爹爹,一个是只有娘亲,如今坐在一桌上,和和融融的像是一家人。   这段时间,沈云和苍竹忙着布置房子,而沈桓已是和顾小龙玩的十分相熟,但更多的是顾小龙剃头担子一头热。沈桓的性子,说不出的高冷又不动声色。他第一次见到顾小龙时,顾小龙一身的泥巴朝着自己飞奔而来,他急急退了几步,顾小龙却没看出来沈桓的嫌弃,热情地又往前几步牵住了沈桓的手。   沈桓蹙眉,犹豫一下,没有挣脱顾小龙的手,由得顾小龙带他出去。两人天天玩在一起,沈桓虽不喜欢这样,只是也不说,总是被动地应着,而在顾小龙看来沈桓只是不太会玩。顾小龙比沈桓大了半岁,两人的心智却有些天差地别。小龙是一个普通的四岁孩子,爱玩爱闯祸,沈桓却永远是不声不响地打量算计,只有在沈云面前才会表现出乖巧的一面。   曾经的朝廷二品大员和曾经的京城的第一花魁如今坐在一起把酒言欢,交流最多的是照顾孩子的心得。   “沈公子,桓儿的生母一定很漂亮。”   “......”   沈桓的“生母”是他,生父倒是另有其人。   “桓儿娘亲的确很漂亮...”   “桓儿像娘亲。”沈桓突然地冒出来一句。   沈云失笑,“桓儿记得娘亲的样子的么?”   “...不记得,但是桓儿觉得是和漂亮叔叔一个样子的。”   漂亮叔叔就是璟泽,沈桓自那次和璟泽相别后,总是时不时地问起还有没有机会见面,沈云不忍心打击孩子,总是支吾过去,沈桓却十分聪明,听的懂沈云未讲出口的意思,逐渐就不再问起。   沈云心里感叹,难道这就是血脉相连的感觉,明明他什么都没和沈桓说过。   思思没注意到沈家父子之间的这段对话,忙着给顾小龙布菜。顾小龙正是最皮实的时候,他父母当年上京求医,最后穷困潦倒花光了钱,双双病死街头。他被客栈的老板扔了出来,思思见他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就领回了家。她教育孩子有些果断泼辣,该打就打,该说就说。   “小龙,吃青菜。”   “不要吃,我要吃肉。”顾小龙打小就讨厌吃蔬菜,嘟着嘴和自己娘亲唱反调。   “不行,不能光吃肉不吃菜。”   顾小龙伸手就抓了一块五花肉吃,思思伸出筷子打了一下。   “说过多少次了,不准用手拿,我的话你是不是不听了。”   顾小龙看了看思思的神色,不敢再多说一句,把碗里的菜扒拉进了嘴巴里。   沈云见顾思思母子二人的对话,才觉自己真的许久都没有体味过这样的世情人伦。尘世的味道,总是带着些动如参商的无常,可这份无常又牵动着人的七情六欲。难怪世人总是囿于柴米油盐的琐碎,又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   桓儿比起他的父皇,腹黑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四十一、   沈云安顿好住处,找了一间药铺做大夫。攒了些钱自己又另外再赁了一家店面,辞了原来东家。老东家见沈云医术高超,不舍得让他离开。沈云要走的那天极力出言挽留,沈云直言不讳自己身体状况,怕有一日自己医出来糊涂账耽误了东家。老东家为人和善,又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见沈云确是身体欠佳体虚气弱的样子,不再勉强,送了沈云一些养生药材,惋惜送走了人。   要说沈云执意要离开原来的药铺,也因为他医术高超逐渐医出了名声,每日求医之人络绎不绝,实在是身体有些不堪重负。他这身体操劳过度就要病上几日。原本他也不太在意,现在有了沈桓这个牵绊,也就求个细水长流。   及至自己开了间回春堂,日日人满为患。刚开张的一段时间,忙的三餐不继,最后自己病倒卧床,连累沈桓担心,每日侍奉在侧,沈云心里过意不去,最后只得定出三日开一次门的规矩。   这日,沈桓午觉睡醒了,沈云抱着他上街玩耍。没抱一会,沈桓扭扭身子,告诉沈云自己要下来走。他知道沈云身体不好,自从自己会走之后就不太再要沈云抱他,自己走累了也不会跟沈云撒上一句娇。沈云都看在眼里,对沈桓的愧疚感愈发的深。   沈桓正是对什么都好奇之际,面上却总是不露痕迹。他拿着麦芽糖做的小兔子,舔的时候还万分注意形象,深怕吃到脸上。沈云看着沈桓这样认真的对付手里的糖兔,心想难道璟泽小时候就是这么个德行。他在沈桓这个年纪之时,活泼好动又异常顽皮,常常搅得自己师傅一阵阵头疼。   “爹爹,我们还能再见到漂亮叔叔吗?”   许是玩的高兴了,沈桓又把这一直惦记的事问了出来。   “恩...应该不太会。桓儿为什么很想见漂亮叔叔吗?”   “不知道,大概是漂亮叔叔抱我的时候和爹爹抱我的时候是一个感觉。”沈桓仰起小脸和沈云对视着说道。沈云看着这与那人相似极了的小脸,忍不住感慨真是血缘的力量,桓儿素日对旁人都不怎么上心,对只见了一次面的璟泽却念念不忘的。   “逸之,桓儿。”   听到这声音,沈云回过头。沈桓却已经跑了出去,嘴里已经亲切的叫上了“漂亮叔叔”。来人正是璟泽。   璟泽一把抱起沈桓,沈桓十分兴奋趴在璟泽的肩头,连往日最喜欢吃的麦芽糖都丢掉不要了,为得空出两只手回抱住璟泽。   璟泽一身紫色便服,身后只跟着颜如一人。沈云想着这样的装束摆明是微服出宫,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在这大街上行礼。   “逸之,不必拘礼,此处打眼。”   “是。”   “叔叔怎么知道我们来京城了。”   “叔叔不知道,可是叔叔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说,桓儿想我了,叔叔就来了。”沈桓被说中心事,有些不自在的在璟泽怀里扭了扭,却没否认。   说来也是父子连心。这天璟泽脑子里总有个念头催促他出宫,心绪不宁了半天,议完政后,换了身便服就出宫来了。出了宫,一路沿着长安大街走,就遇到沈云和沈桓。   “逸之如今是定居京城了么?”   “回陛...李公子,是的。”   璟泽看了看大街四周,他们正处闹市之间,嘈嘈杂杂实在不是一个聊天的地方。   沈云见璟泽张望,立马接口说道,“李公子,草民的寒舍离得不远,不如去寒舍小坐。”   “好。颜如,你先回去,告诉菱儿我今天不去她那里用膳。”   “是。”   沈云听到璟泽最后的一句吩咐,想到他来京城这段时日,听到的一段佳话。当今陛下连拒三年选秀,一心一意待正宫娘娘柳皇后。两人举案齐眉的恩爱之情,成了举国典范。想来是真的。他笑了笑,四年是足够长了,长到改变了很多东西。   沈桓此时腻在璟泽怀里不肯自己走,撒娇耍赖活泼天真之状,是一个三岁孩童该有的样子。回去的路上,用自己会讲的为数不多的话和璟泽聊天,璟泽竟未嫌孩子啰嗦,一路都回应着。   沈云听着沈桓一路的聒噪,倒是有些青筋直跳,也总算是有点明白他师傅那会的感受了。这时,他才有了点儿子像他的感觉,这么两相比较下来,好像还是像璟泽好些。   璟泽看到沈云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出言问道。   “逸之,怎么,似乎有心事?”   “哦,没有,我只是在想桓儿这孩子到底像谁?”   沈云心不在焉的回着,说完有些后悔。他没和孩子正经说过身世之事。   “说到这,我到是还未见过逸之的拙荆。”   “哦,苍竹叔叔说桓儿的娘亲生桓儿难产就死了,桓儿很可怜的,从小就没有娘亲。”说着,看着璟泽,露出一副委委屈屈的表情。他这么一句话,有些故意地卖惨,转移璟泽的注意力。   沈桓敏感地知道,这个问题是他爹爹一直在刻意回避着的。他一岁多的时候,被苍竹带下山过,那时才知道每个孩子都是有娘亲的,可是他没有。每每他看着沈云,不知为什么总是问不出口自己的身世。   问了一直陪在他爹爹身边的苍竹,苍竹见沈桓小小年纪过于早慧,为了免得沈桓再问下去,就编了最简单的说法,说他的娘亲难产死的...可是沈桓心智已蒙,从未听过沈云提起过他的娘亲,也没看见过他娘亲的墓碑,便知苍竹是在撒谎,心里越发敏感,但也不再提及这件事。   果然,璟泽一听孩子的身世,心里越发怜爱这个和自己身世相近的孩子。   没走多久,三人就走到了沈云的家。   沈云的家,小而清雅。器皿桌椅,茶壶摆件,无一不透着雅致。边匾上书着对联:“瓶花落砚香归字,窗竹鸣琴韵入弦”,正匾上书“逸情云上”。风流清远之意溢于言表。字颇有些北宋苏东坡的遗风,又有些不拘一格的洒脱,笔翰如流,如绛云在霄,舒卷自如,当真难得。只是这字也有些眼熟,他总觉是在哪一处见到过。   小院中种着一小片竹林,林里的放着一把琴桌,桌上是一把伏羲古琴,垂着青色的琴穗。另一处放了几盆园景,却不为了求美而刻意修剪出欹姿,只是被放任生长着,有着一番自然雕琢的美。   璟泽住在皇宫这些年,早已习惯。只是看了这处,他才觉得皇宫富丽堂皇却处处都是人工干预的痕迹,少了几分天然之意,这里虽小,可是布置之人十分用心,尤其是院中那几竿萧疏的淡竹,翠色]欲滴,绿意盎然。   这样寥寥两次的见面,让璟泽对沈逸之已有了极深的印象。或许是因为他的举手投足,或是因为他这样的居所布置。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样的感觉,脑中蓦然浮现了“如沐春风”四个字。他又一想,总觉得这春字有些浮华,不适合沈逸之,“如沐清风”才更贴切。   沈云沏了一壶茶给璟泽。璟泽品了一口,回味甚甘。看了一眼,茶叶只是普通的龙井绿茶,可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喝着比宫里进贡的雨前龙井还要香。   “这茶何故如此好喝?”   “陛下,茶叶只是普通的绿茶,可是泡茶的水汲的是东山顶上的泉水。泉水的味,越高越美。且煎茶用的柴,是松花柴。”   “竟有如此讲究。”   “陛下若是喜欢,草民将烹茶之法写下来于你带回宫里。”   “不必了,下回朕来,你再泡与朕喝。”   其实想来,璟泽从未喝过沈云泡的茶。四年前的沈云,拿不出如今的心境。   “逸之现今在何处谋职?”   “回陛下...”   “以后在外面省了这些个称呼。”   “...是,我...草民...赁了一处店门,开了一家药铺营生。”沈云仍是斟酌了一下自我的称谓。   “桓儿呢?三岁了,是不是要准备送他去学堂开蒙?”   “恩,等过了这个年就打算送他入学。”   “桓儿,你想不想进学堂?”   “想。”   “桓儿知道学堂是做什么的么?”   “做学问的地方。”   “那桓儿做学问是为了什么?”   “想帮爹爹,爹爹身体不好,桓儿想照顾爹爹。”   沈云摸了摸沈桓的头,心里说不出的感动。他如今为了沈桓,什么事都看得开。   “逸之,桓儿将来必定是个孝子。”璟泽羡慕地对沈云说道。   “那桓儿将来也帮叔叔好不好?”   “好啊,叔叔你和爹爹一样也是大夫吗?桓儿背得出爹爹药铺里所有的药。”   “嗯?桓儿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沈云知道沈桓从来不撒谎,只是沈桓待在铺子里的时候,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里不免好奇沈桓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店里的伙计伯伯,每次抓药的时候都要先默念一遍药名才开抽屉拿药,我看了几天,就把所有的药都记下来了。左起第一格里放的是白术,最上一排的第一格里放的是夜明砂。”   药柜有近千格,方才沈桓说的两个也确实都说对了位置。沈云这才发现自己儿子的聪慧程度,已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作者有话要说:   离第二只包子,大概还有六章左右的距离。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四十二、   “逸之,这孩子如此早慧,你与你拙荆养得好。”   “...谢陛下夸奖。”   “逸之,不如替朕培养桓儿入仕罢。”   “我不要做官。”   “桓儿为何不想做官。”   沈桓转了转眼珠,苍竹曾经和他说过,他爹爹就是在官场上劳碌出来的一身病,可他觉得这话不能对着璟泽说,在心里转了一圈,出口便说,“爹爹身体不好,我要留在他身边照顾他。”   “逸之,你好福气。桓儿将来一定是堪比湘君的孝子。可惜朕膝下尚无子嗣,不然定将桓儿要了去当伴读。”   “陛下福泽绵延,定会子嗣丰沛。”   “恩。”璟泽不在意的回了一声。宫闱秘事,璟泽也不愿向外人道讲。   “朕越看这孩子越喜欢,逸之,不如这样把,以后每月十五,朕派人接桓儿进宫住两日。”   “爹爹能一起吗?”   “当然可以。”   沈云摸了摸沈桓的头,说道,“桓儿,爹爹就不去了,皇帝叔叔会照顾好你的,你在宫里要乖一点。”   沈云那会的冲动已经过去,冷静下来后明白和璟泽不该再有所瓜葛。如今沈桓和璟泽亲近他不能阻止,毕竟是血缘使然。何况,他无法告诉沈桓他的身世,见父子俩亲近他更觉得是对儿子的补偿。   沈桓听到沈云不肯一起去,心里雀跃的感觉一下子淡了下来,可他也想和璟泽亲近,心里的天平有些倾斜,鼓起了嘴巴思索该怎么办。   “那好吧,但是爹爹你要准时来接我,不然我会想你的。不对,是很想你的。”又转过身,对璟泽撒娇说道,“皇帝叔叔,我可以只和你住两日嘛,不然我会想爹爹的。”   “好,都听桓儿的。”璟泽说着,刮了刮沈桓的鼻子,沈桓朝着璟泽讨好地笑了笑,又亲昵地靠着璟泽。   璟泽自见到沈桓后,始终都抱着孩子,不肯脱手,父子两人人在一起玩着都忘了时间,反应过来时发现已经是日薄西山,沈云便留了璟泽吃饭。他叫苍竹准备了几个家常菜,没有自己下厨,怕被璟泽察觉出端倪。因为人的情感往往缠绕在寻常的感官印象之上,而在所有的感官印象里,味觉记忆的残留是最持久、也最是强烈的。   只是他仍是漏算了一点,饭菜上桌后,他未意识到身份尊卑,十分自然地与璟泽坐着一道吃了。以往他和璟泽同寝同食过,早已成了习惯。璟泽虽意识到了,只是也没有提醒沈逸之,他觉得这样反倒是温情许多。   璟泽吃着菜,觉得不同于宫里精致的膳食,有种说不上的好吃。其实帝王的御膳,总是刻意地追求精致,而忽略了食材的本身。繁琐的工序完成后,食材往往已是面目全非。而在这里吃的一餐,食材都是集市上新鲜买来的,加上苍竹跟着沈云这些年,学到了些沈云的手艺精华,才让璟泽吃的如此满意。璟泽想他这半天过得倒是几年来未有的舒心坦然。   “逸之,你家下人手艺真不错。”   “皇帝叔叔,苍竹叔叔不是我家下人,是桓儿的亲人。”   “是是是,是叔叔说错了。”   要说苍竹对沈云确实是像兄弟般的情感,他两岁时随同在襁褓里的沈云一道去了张晞朴那里,自此就一直照顾沈云长大。   原本苍竹家世世代代代人都该是沈家的仆从,只是当年沈云回了相府就找出了苍竹家签的世代为仆的卖身契,当着苍竹面烧了,还了他们全家一个自由身。又从相府拿了些钱给苍竹的父母置了一处宅子和几亩薄田养老。   苍竹十分感激沈云,原先就是同沈云一道长大的,在白云居里也不讲究阶级尊卑,拿沈云当自己的弟弟看待,这件事后,更是心甘情愿留在沈云身边照顾他。   说来苍竹是唯一一个看着沈桓出生的,也只有他知道沈云经历生产的种种辛劳和危险。当年若不是苍竹随侍在身边,沈云根本没法靠自己撑回玄心谷里。沈桓出生后,也是沈云和苍竹一道抚养的。沈桓偶尔也喜欢捉弄苍竹,但一直是拿苍竹当亲人看待。此刻,他忍不住就要护短。   凤仪宫里。   “陛下去哪了,打听出来没有。”   “没...没有...陛下今日出门只带了颜公公一人,走...走的是小门。陛下武艺高强,我...我们的人也不敢靠的太近,就...就...跟丢了。”   “一群废物,要你们干什么,都给我滚。”柳菱盛怒,护甲套在桌上刮出一撮木屑,又把桌上一个骨瓷茶杯,丢向了跪在地上汇报的小太监。   “娘娘息怒。”凤仪宫里所有的宫女太监齐齐下跪,齐声高呼。这样的场景在凤仪宫三天两头就要上演一次。这四年时间,柳菱宠冠六宫,后宫之中只有几位地位低下的更衣不成气候。皇帝为了她,更是三度放弃秀女大选。看在别人眼里那是风光无限。   只是她的肚子不争气,做了快五年的皇后,始终没有为皇帝生下一子半女。朝中早有风言风语,只是璟泽这些年积威甚重,一盖的弹劾诤谏都被压了下来。加上柳元三年前告老还乡,带着正妻离开汴京回了祖籍,因此柳菱对朝中这些风言风语并不知道。   四年前,她用计赶走沈云,那人身殒的消息传回京城时,她趁虚而入,使了点手段,让璟泽爱上自己。可是不知何故,璟泽每次要与她行云雨之事,到了最后一步总是不行。她也曾偷偷的在凤仪宫里下催情香、合欢散,但无论是何种手段,对璟泽都不起任何作用,以致两人做了这么些年夫妻却貌合神离。   她一度怀疑四年前下的药是不是没有效果,可观平日里璟泽对她疼爱有加,对柳家也是年年有所厚赏。为她拒绝选秀又是不假,且几乎每日都要来凤仪宫与她同食,加上几年来后宫无人受宠有所出,也便静待时机。   今日她派人暗中跟着璟泽,却是第一次把人跟丢了。她瞬时就怀疑宫外有哪个小贱人勾引了璟泽。这几年的独宠让她变得越发的目中无人,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璟泽本就该是她一个人的。   其实凭璟泽的功力早已察觉有人跟踪,只是他猜到是柳菱派的人,也就纵容着自己皇后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思,才故意没有甩开人。只是这次,他无故就是不想柳菱知道他的行踪。   但是不久,柳菱就知道璟泽那日的踪迹。因为这天正好是十五,是他与沈逸之约定好要接沈桓进宫的日子。他原想亲自去接,不巧这日有桩急事要处理,就派了颜如出宫去。   “啊,颜伯伯是你来啊。”这颜如到了沈云家里,看到沈桓穿了一件青色对襟小衣,脚上一双白色的小靴,已经坐在那里候着了。他在宫里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王公贵族皇子皇女,可风姿的确没一个比得过眼前的沈桓。   沈桓长相已是出众,与帝座上的那人几乎是有九]分的相像。只是璟泽在这个年纪时,浑身有说不出的阴郁。而眼前的这位,却是十分的活泼亲切,讨人喜欢。其实颜如并不知道,沈桓小小年纪,性格复杂,内心腹黑,实与他父皇是一类人。只是他很懂看人下菜,总是挑些旁人喜欢的性格露出来。   而且,沈桓心思机敏,察言观色的程度也不像是一个四岁不到的孩童该有的。这不,颜如还未开口自我介绍,沈桓却已经叫的出名字了。   “小公子是怎么认出来我来的啊。”   “那天我听皇帝叔叔叫了你一声,我就记下了。颜伯伯,我没有叫错,对吗?”   自从沈云给沈桓解释了一遍璟泽的真实身份,还有皇宫是个什么地方以后,他就改口叫皇帝叔叔了。   颜如细细回忆了一下,当日璟泽只唤了他一声让他回宫通知皇后不一起用膳,想不到这孩子就记住了。   “哎哟,小公子,你记性真好。”   沈桓听到夸奖,有点不好意思,就朝颜如露了个天真可爱的笑容。这样的笑容,他知道,是十分收买人心的。   沈桓听沈云说,去宫里要遵守礼节,走路目不斜视,坐姿端正危然…于是出了家门后,一路正襟危坐地坐在马车里,不旁视两侧。他想给璟泽留下好印象。颜如看着好笑,明明是好动的年纪,却故作老成。只是他亦不出言阻止,想看看这孩子定性如何。谁知,沈桓就这样一路端坐到了宫里面,头上虽出了一层细汗,屁股却都没挪一下。   知道皇帝还没处理完政事,颜如就带着沈桓到太学附近转了转。原本太学是给皇子读书用的,只是如今皇帝尚且没有子嗣,就召了几位一品大臣和其他皇室宗族的的适龄子辈、孙辈、曾孙辈来这里读书,着意培养。   沈桓听里头的读书声听得入了迷,一时就停在门口。里头正在授课的是当朝大学士王元潜。正说到《千字文》是要诸位公子倒背如流的。就看到颜如领着一个孩子站在门外。他虽不认识沈桓,却知道颜如是大内太监总管。   不知来是有何事,还是迎了出来。里头正在上课的众人,见到老师暂停说课又出了门,齐齐回过头,关注点却长得漂亮,又是笑盈盈的沈桓身上,一时都好奇地跑到门口张望。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四十三、   “王大学士,杂家没什么事,只是小公子方才听得入迷了,杂家才陪他在外面站了一会。”   王元潜看到沈桓的长相,与颜如是一个感觉,只是宫闱秘事却不是他等该揣测的。说是这么说,好奇心却是人皆有之。   “这位是…”   “这位是沈桓,是陛下一位布衣朋友之子。”   “大学士伯伯,方才你为什么要重复念好几遍《千字文》。”   “《千字文》是开蒙的关键,我是要求诸位公子都要倒背如流,因此多念几遍让大家熟悉。”   “哦…”   “怎么,小公子是觉得老夫念得多没用?”   “不是的…我原来以为这样的文章,念一遍就都能记得住的。”   “这么说,小公子已经背的出了?”   王元潜自小记忆超群,被称做神童,这千字文也是朗朗读了五六遍才背的出。见沈桓不过三四岁,又是未开蒙的样子。听这孩子的口气,说一遍就能记得住,不免觉得沈桓夸大说词,小小年纪就撒谎,又知他只是布衣之子,便要沈桓吃个一亏长些记性。   “也乎哉焉,者助语谓,诮等蒙愚,闻寡陋孤,眺瞻徊徘,庄矜带束…“”   王元潜想不到沈桓一上来就是错的,听他背了二十来字就打断道,“一字也不对,小公子还需…”   王元潜话还没讲完,就听得四朝元老严正的孙子严真拿着书一一比对,和老师说道,“老师,他是倒着背的。”   顿时,王元潜脸色一阵青白,气的说不出话来。   沈桓正是看出王元潜想要为难他,因此故意倒着背。此时,还不忘接上一句,“不是大学士伯伯说要倒背如流的么,要不要桓儿把剩下来的再背下去。”   “好,还望小公子指教下去。”   王元潜觉得方才沈桓只是碰巧背上一段,又怪自己打断的太早,孩子应该背不下去多少,毕竟倒着背,不仅要熟悉全文,更是要逆着记忆。王元潜要挽回自己为师的尊严,就决定强硬下去。   沈桓面不改色,顺着方才的地方继续倒背了下去,一气呵成地背完了。只见王元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竟硬生生憋成了猪肝色。结果,里头的众人听得沈桓这样背,一时来了劲,都纷纷学着倒背。背的最多的一人,也只倒着背上了十句。   王元潜觉得脸上挂不住,沈桓见他这样,想到沈云嘱咐他进宫要听话,觉得不能玩得过火,便体贴地和颜如说想去别的地方走走。甫一转身,王元潜便一甩衣袖进屋去了,看到众人还在门口张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还看什么看,都背的出了。”   当天罚众人抄了十遍《千字文》。   沈桓方才是有意挑衅王元潜。因为他听颜如说,太学里读书的孩子都是皇亲贵胄,心里不知为何的吃醋,故意要大出风头,表现一二,借颜如的口去传给璟泽听。   只是不需颜如传话,璟泽方才就站在远处把这里一段全头全尾地都听了下来。他知道沈桓有些故意挑衅王元潜,虽不知孩子的出发点,只是孩子倒背的那一段着实是水平。沈桓还没有开蒙,已是如此聪慧,过耳不忘。三岁看到老,沈桓这样的孩子,真是万里无一,若是好好培养,将来必是栋梁之才。   沈桓被王元潜为难,想到他爹爹曾经与他说过的一段话,突然地和颜如说道,“颜伯伯,我爹爹说,为人要常怀谦逊。学问是为了治国明理,不是用来欺负人的。”   颜如贫苦出生,听到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听不懂也不知该回什么。   这时,璟泽出声了。   “桓儿。”   “皇帝叔叔。”   “参见陛下。”   “起来吧。”   听得沈桓方才的话,知道沈桓自觉受了王元潜的气,心里委屈。璟泽心里好笑,这孩子不觉得自己挑衅王元潜是有错在先。只是璟泽对沈桓也舍不得责备,更是有些纵着他的意思,双手抱起沈桓,逗了逗他。   “桓儿,知道你爹爹这话的意思么?”   “知道,爹爹的意思是要桓儿好好学习。等桓儿将来长大了,就能帮皇帝叔叔。”沈桓甜甜地冲璟泽说道,故意拣璟泽爱听的说。   璟泽果然听得受用,十分高兴。   璟泽抱着沈桓在御花园里散步,一路聊着天,璟泽听沈桓给他讲这段时间宫外发生的事。沈桓见着池子里的锦鲤和花红柳绿的景致,也是开心的忘乎所以。他只有与璟泽在一起时,才真正露出一个孩子的天真活泼。   柳菱在凤仪宫听说皇帝派颜如出宫接一个孩子进宫,她一惊以为是璟泽的私生子,还好汇报的宫人知道柳菱最关心的是什么,忙说这孩子是别人家的孩子,是皇帝上次出宫遇上格外喜欢就和这家人约定每月十五带他进宫玩。   柳菱迄今未有自己的孩子,对这问题也就十分的敏感。闻言就想看看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孩子,让皇帝如此牵肠挂肚。听闻两人在御花园,她就故意来了个巧遇。这不看还好,一看柳菱就十分肯定这孩子定是璟泽的私生子,与璟泽长得如此相似。说什么别人家的孩子,不过是养在宫外,如今时机成熟就领进宫,她是不可能容下这个孩子的。   “参见陛下。”   “起身吧。”   “想不到这么巧,陛下也在这里赏花。”   “朕在这陪陪桓儿,你也来坐吧。”   璟泽原在教沈桓下棋,先摆了几个简单的棋局给他看。沈桓正在仔细研究,却被柳菱这一声招呼打断了思路。他第一眼就直觉地不喜欢柳菱。待柳菱走的近了,一股冲人的香味刺激的他头晕目眩,挪了挪屁股坐的离璟泽更近。他见璟泽礼待柳菱,更是吃醋,但也明白自己是在皇宫,不好随意发作。   “桓儿,这位是柳姑姑。”   “柳姑姑好。”打着招呼,沈桓露出了疏离亲切的笑容。   柳菱心想,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野种,也配叫我姑姑。嘴上却说道,“桓儿真乖,来姑姑抱抱。”   沈桓并不想柳菱抱他,不过即是腹黑的性子,他被抱过去后也没有做声,静静听着柳菱和皇帝聊天,眼睛看着亭边似在发呆。   这盛夏的午后,阳光有些灼人,似有若无的微风吹到这里,让人昏昏欲睡。沈桓趴在柳菱肩头,就闭着眼睛装睡起来。璟泽见他睡着了,只当他玩的累了,吩咐柳菱抱着别动,以免吵醒沈桓。   过了会,柳菱却突然把沈桓丢给了身旁的宫女,自己花容失色的站了起来。看着裙上一滩深色,脸色煞白。沈桓尿了她一身。她今日穿的一袭艳蓝色软纱罗长裙,是苏州织造一年才织得出十匹的布料,就这么被沈桓毁了。   沈桓被柳菱一递,假装睡眼稀松的睁开眼睛。正巧看到柳菱杀气腾腾看着他的眼神,他瑟缩了一下,扁扁嘴就哭了出来。他这哭,八分是装的。璟泽看到沈桓一哭,也不管他尿湿的裤子就抱过来哄。   柳菱方觉自己刚刚的举动失了凤仪,可被尿湿的纱裙黏在身上,让她一阵阵的恶寒难受。   “姑姑...对...不...起”沈桓酝酿完了委屈的情绪,开口向柳菱道歉。   柳菱正要开口责备,璟泽却先说道。   “菱儿,你又何必和一个孩子计较。”   沈桓抽抽噎噎的给柳菱连连说了几句对不起,又把眼泪蹭在璟泽的龙袍上,一双像极了他父皇的眼睛哭的红红地在柳菱和璟泽之间逡巡。   柳菱生性]爱净,此刻再怎么矫饰都无法掩盖眼中的厌恶。只挤出一句,“臣妾失仪,先行告退。”带着凤仪宫里的人气冲冲的就回去了。   沈桓腹黑又缜密的性子真是像极了璟泽。他见柳菱离去,也没立刻止住不哭,只一点点的减弱哭声,状似哭的脱力靠在璟泽胸口。璟泽听得心疼,抱着沈桓在园子里走来走去安慰他。沈桓这么一场做戏到真有几分累了,又靠在璟泽怀里,觉得跟他爹抱着是一样的安心,这下真的睡着了。   璟泽见沈桓的裤子还是湿的,又是哭出一阵汗,怕沈桓穿得难受,悄声命颜如去寻一身衣衫给沈桓。   这宫里眼下没有孩子,颜如在司衣库翻了个遍也只找到一身孩童的衣衫,又不合适沈桓穿。这才想起,带着沈桓出门时,沈云替沈桓备了一个小包要他一道带去。去翻了出来,果然有沈云已准备好的衣衫。   沈云原就想着,沈桓要进宫住两日,宫里又没有与他一样大的孩子,怕沈桓没有合适的衣服穿,便准备了两套衣服备着。自生了沈桓以后,沈云又是当爹又是当娘的,心细了许多。   璟泽给沈桓换衣服也不假手于人,他虽没照顾孩子的经验,可对着沈桓颇有点无师自通。   “陛下,你看,桓小公子后肩这里也有个梅花胎记。”颜如指给璟泽看。   璟泽看了眼发现与他身上的真是如出一辙,六瓣梅形,这是梅家人的象征。梅家的先祖据说是梅花魂转世托生,也因此故姓了梅,每位梅家的后代身上都带着这六瓣梅的胎记。   只是梅家传到上一代,只有璟泽的母亲和舅舅两人,可他舅舅梅若迄今未成家,也没有心仪的女子。璟泽料想是沈逸之或是沈逸之的内人祖上应是出自梅家旁系。这么说起来,他与沈桓到应还有几分亲缘关系,这倒可以用来解释他和沈桓之间那无法言喻的亲近和相像。   璟泽看了看熟睡的沈桓,小小的脸蛋上还有刚刚哭出来的两朵红晕,长又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心头蓦然涌起了桓儿为什么不是自己孩子的遗憾。   觉着沈桓快醒了,璟泽命御厨做了几个精致可口的点心,备了一些饭食。沈桓不多时果然醒了,见到桌上造型别致的点心,开心地食指大动。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四十四、   “桓儿,喜欢叔叔吗?”   “恩恩,喜欢。”   “怎么样的喜欢呢?”   “就是像喜欢爹爹一样的喜欢。”   “那桓儿叫我一声‘父皇’好不好。”   “好,父皇。”沈桓边吃杏子,边叫道。沈桓并不知道父皇是什么称呼,他只是听着比叔叔亲昵。而且璟泽喜欢,他就叫了。   璟泽听得激动,“桓儿,你再叫一声。”   “父皇,父皇。”   “恩,桓儿乖。”璟泽连听得三声“父皇”,心里别提多高兴,当下就决定认了这义子。他此番倒也不是心血来潮,只是在太学见得沈桓如此聪慧,便想收在膝下好好抚养,将来让他做个谋臣心腹,辅佐君主。   “父皇,你吃这个,这个好吃。”沈桓拿了一个红梅杏给璟泽。   璟泽挑眉,接了过去,“桓儿喜欢吃这杏子吗?”   “恩,这是桓儿最喜欢吃的水果。”   连口味也是如此相似...这实在是太巧合了。若不是他记忆中没出去拈花惹草过,他当真要以为沈桓是他亲生的孩子。   璟泽和沈桓一起用完膳就看了会书,放沈桓一个人在贵妃榻上玩。沈桓独处时,又恢复安静的性子,看到璟泽看书便不出声打扰。又看到榻上放着一副棋盘,他正好还惦记着白天的棋局,就自己凭记忆把璟泽给他摆的棋局复盘了出来。仔细核对了一遍,确认没错,才一步步研究起来。   璟泽虽说在看书,听到沈桓摆弄棋盒的声音,就偷偷的看着沈桓复盘,沈桓拿棋的手势在刻意的模仿他。可惜手太胖了,学不像。他拿书挡着不厚道得笑了笑。可是转而又震惊于沈桓过目不忘的本领。他摆的局不算复杂,可沈桓只是听了些基本的弈棋规则,还未正经学过,又只看了一遍,竟一步不错的复刻出来。这孩子的潜力真真深不可测。   这下,他坐不住了。他自己棋艺了得,和朝臣下不过瘾,知道没人拿真水平出来和他对弈,这下动了心,想自己亲手培养一个对手。   “桓儿,喜欢下棋吗?”   “喜欢,父皇教。”   “好。”   沈桓求知欲旺盛,到了该睡觉的点还是精神头很好。两个人就这么一个教一个学,秉烛到了深夜,沈桓最后终于撑不住,先是头小鸡啄米一样打盹,几回下来趴在棋盘边上睡过去了。   两日后,颜如把送沈桓送到宫外,沈云已在宫门口候着了。随着沈桓一道出来的,还有一车的赏赐,颜如就把璟泽认了沈桓做义子之事告诉沈云。沈云不曾想到只是这么相处两日,父子俩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相认了。   他曾希望沈桓永远不要沾惹官场,希望孩子一生平安顺遂。只是桓儿身体里流着那人的血,这样相认的法子,已是最大程度地弥补了沈桓亲情的缺失。但如此,沈桓与官权皇权是脱不开的了。   世上安得双全法,好了这样,不好那样。沈云想得明白,见桓儿与他相处和睦,也就放下了其他无谓的担忧。   再说沈桓,越来越期待每月的十五进宫,想学棋。他那日宫里回来后,缠着沈云想叫沈云教,沈云那点棋艺实在是不好意思拿出来班门弄斧,想当年他赢棋都是极不光彩的...磨不过沈桓,只好教。结果沈桓看了几盘就鄙视上自己爹爹的棋艺,把沈云气的够戗,跟沈桓说找你父皇去教。   宫里那人却有些懊恼,他觉得每月两日太少了。有时候他实在想桓儿,就自己出宫去找沈逸之父子。他与桓儿相处快乐,与沈逸之的相处,却有些他自己都说不上的感觉。   他喜欢沈逸之泡的茶,喜欢沈逸之家的饭菜,甚至有时看着沈逸之的背影,他会有种心疼的感觉,似是隔了很久的思念。这样莫名却又清晰地悸动,让璟泽越来越迷惑。他想也许是因为对桓儿亲切的关系。在沈逸之家,往往一消磨就是一整日。   这一日,璟泽吃完饭躺在摇椅上,在院子里纳凉。抱着沈桓拿些历史人物的事迹当成故事说给沈桓听。正说到圯下老人赠张良兵书,沈桓却神来一段。   “我爹爹说,伯夷叔齐都是笨蛋,要学就学张良、范蠡这样的人物。若是有辅佐君主的大才能,就尽心竭力做好臣子,功成身退,隐居岩穴,全其形神。朝代更替只是天道衍存,真隐世高人就不该逃避天道赋予的大任。只是富贵如浮云,与君只可共患难。”   这话从一个三岁孩童的口中说来,真是说不出的怪异。明明是很严肃认真的一段话,孩子说来有些软糯可爱之感。沈桓还不明白沈云话中的意思,只是听得璟泽说起张良,想到这么一段,就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给璟泽听。   伯夷叔齐向来都被视为忠君爱国的表率,这样的观点,触了儒家正统的逆鳞。璟泽却听出了别样的意思,说话人分明是个豁达之人,不爱权不爱名,有责任担当,所求却只是本心。他观沈逸之与他的交往中,有些拘谨,但这拘谨并不像布衣与天子阶级差别所引起的,反倒像是沈逸之故意在粉饰隐藏些什么。而且,沈逸之素日里总是和气悠然,但骨子里是个固执有原则的人。听得这一席话,他愈发肯定沈逸之是过经历的人。   这时,沈逸之洗好碗,走到了院子里,看得父子俩坐在一起乘凉,自己搬了把椅子,拿着蒲扇坐到了旁边,给父子俩扇风散热。他侧着身,没有看到璟泽打量他的目光。三人一起看着满天繁星,一室的温馨,沈云终于问出了心里久来的疑惑。   “陛下,何以头发全白了。”   “四年前的六月初九,醒来就全白了。”   四年前的六月初一,工部尚书沈云殒于江南的消息传入京城,天子罢朝九日。   是因为他…   是因为他…   是因为他…   沈云再也问不下去…甚至不敢转过身看一眼身侧之人。   很快就到了九月十五中秋节人月两团圆的日子。沈桓自然想父皇和爹爹和他三人一起过。只是现实看来,皇家是有中秋家宴的传统,他的父皇是不能与他们过得。璟泽知道沈逸之与桓儿相依为命,便也没有把沈桓召进宫,让他留在沈逸之身边。   往年的中秋,璟泽和柳菱还有太后一起过,点上两出戏,吃一顿家宴。这类家宴原本是该皇后主理的,只是璟泽不喜欢那些繁琐冗长的仪式典礼,便叫柳菱弄得简单些。要说理由,他也只是下意识地。柳菱原先并不肯,本就后宫空虚,她一脑子的宫斗无处施展。见这些事能让她在璟泽面前有所表现,自然不愿意放弃。只是璟泽为帝积威甚重,柳菱见撒娇不成,只好按着璟泽的心意操办。   这年,德庄太后派人跟璟泽递了个信,说身体不太舒服,中秋家宴就不来了。璟泽后宫人丁凋敝,家宴少了太后,就只剩他和柳菱二人。这就与平时无二,只是多做了些应节的菜式,芋艿毛豆之类的。   柳菱席间说起桓儿,言语间颇为自责自己没给璟泽留后,又假意劝解璟泽一番,要他明年遴选秀女进宫。璟泽初登皇位之时,热孝在身,立下了一年不选秀的誓约。有心的朝臣替当今圣上提前操了心,到了启明二年就提议张罗准备选秀之事。璟泽彼时见了柳菱梨花带雨十分委屈的样子就拒了提议。   听到柳菱这样说,璟泽也有些内疚。他知道问题是在他身上,因此席上多喝了几杯酒。加之今年的酒似乎与往年不同,他并不知道今年的酒不同于往年的果酒,是百年陈的白酒。他为王为帝做事素来克制,深知酒后失仪是一件兹事体大的事,因此小酌几杯就罢手。这天,有些情绪,便有借酒浇愁之意。   璟泽自觉这几年对不起柳菱,宴席散了,就摆驾随柳菱一起去了凤仪宫。柳菱计谋得逞,席上的酒是她特意换的,一番话也想了很久,此时低眉顺目的搂着璟泽,在璟泽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璟泽抱着柳菱上了床,眼下后劲发作有些晕。柳菱却是深谙房中术,握着璟泽的手,一点点的解开了自己的衣裙,直到身上只剩了一件红色的肚兜。她这套礼服也是亲自监督绣工完成,为的这一刻抓住璟泽的欲望。   她双腿缠着璟泽,一双柔荑轻柔地解开了璟泽玄色龙袍,璟泽有意识的避开了柳菱的红唇,柳菱身上的脂粉香又是让他一阵头疼,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脑子里破出来。他想着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做完,手上不免急切了起来,一用力撕开了柳菱的肚兜。   头疼却愈来愈剧,比之以往更要厉上几分。仿佛是一瞬而来的潮水没过了头顶,令人窒息。还是不行,他厌恨地一扫,灌着内力的袖风把床旁的香炉扫到了地上,厚厚的香灰撒了一地。他匆匆披了外衫,踉踉跄跄出了凤仪宫。   凤仪宫的宫女还未进屋就听到屋里摔东西的声音,知道定是同前几次一样,一时胆战心惊都不敢进去。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四十五、   璟泽回了自己所住的宣室,换了身便服就出了宫。此刻,他分外想念沈逸之和桓儿。   这两年劝他选妃的折子越来越多,他为了柳菱一概都压了下来,而其实他自己的内心也是焦虑的。只是知道柳菱一面劝着他早日留下皇嗣一面独自在凤仪宫里垂泪,他总觉得不忍心。也就想着自己尚且还年轻,过几年总会好的。   只是他一碰女人那头疼的毛病,丝毫没有减轻。宫里的几位更衣,也是他为了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无法行房才封的。但却是最坏的结果。这等说不出的秘事,他原想找可靠的人来问,然而严煜四年前随着他的舅舅梅若闭关不问世事。召了几位御医请脉,又说身体没有问题,于是几年来越发的烦躁。   直到沈逸之和沈桓出现他的生活中,带给他这个孤独又沉重的帝王许多快乐。此刻,他想看看沈逸之,想抱抱桓儿。要说沈逸之的长相,五官平庸,身形偏瘦,皮肤过于白皙,总有些病态的感觉。   可沈逸之这个人,让他觉得像是夏日里的清泉,像是冬日里的暖阳,舒服而又清澈,温暖而又洁净。这对一个帝王而言,尤其是对一个工于心术,心机深沉的帝王而言。这样的人拥有所有自己所向往渴望的另一面,如同光与暗,而让人趋之若鹜。   只是男人,在历朝历代只能是玩物娈宠。可他又直觉的知道,沈逸之是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而更为可悲的是,他自己知道他不敢直接下令强取。   他一路是踩着轻功过去,头始终昏昏沉沉被酒劲影响着。到了院外,看到沈云一人举杯独酌,不知想到什么,笑的眉眼弯弯。在这样的节日里,突然看到沈逸之,璟泽竟然生出了团圆的圆满。   这日,沈云一家和顾思思一家一道吃了顿中秋的团圆饭,为这两个不圆满的家庭,带来了互补的温暖。而沈云知道沈桓为了陪他过中秋而不愿意进宫,感动于儿子的孝心,心情非常的好。只是又有些同情宫里那人没有儿子作陪,便想着明年让沈桓进宫陪璟泽过节。   璟泽有点头重脚轻的跌进了门内。   沈云心里正是想着明年过节之事,见到人深夜而至,十分地惊讶。惊讶之余,却不失礼数,准备跪下迎驾。璟泽疾步走过来,扶起他,心里掠过一阵熟悉感。   “不必。”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沈云皱了皱眉,他素知璟泽自制,在他的记忆里璟泽从未喝成这样过...莫非是有什么心事。一时间,沈云脑子里想过很多可能。   “陛下...今日怎会深夜造访寒舍?”   “逸之,朕想你,想见见你。”   闻言,沈云一阵慌乱。“我去把桓儿抱出来。”   “不必,夜深了,不要吵醒他,让桓儿睡着把。”   “好。”   “逸之,你陪朕聊聊天罢。”   “好。”   “你可曾想过续弦?”   “什么...没有,没有,我...草民没有想过。”   沈云不明白璟泽何故有此一问,其实别说续弦...他娶都还没娶过。   璟泽在这个问题上却不依不饶起来,“为什么不续?虽说你没有考取过功名,但你为人正直亲厚,再找个家世清白的女子续弦是很容易的事。”   沈云不明白为何醉酒的人还如此多话,耐着性子撒谎说,“...我难以忘记故去的内子。”   “已经入土的人有什么好想的。”   璟泽对这素未蒙面的“女人”充满了醋意,无意识地开口抱怨了一句。   沈云听来却是另外的意思。是啊,已经入土的人有什么好想的。他早已是一个“死”了四年的人了。   当他回京后,第一次听到璟泽和柳菱的恩爱之名已是举世典范,心里苦了一阵。又想到自己当日离开无非希望璟泽早日走回正途,做好他的帝王。只是这样的事,他有出发点,却并不想到得到结局。然而,终点的事实血淋淋地呈现在他面前,告诉沈云,四年后一切如他所愿。他们之间,唯一的羁绊是桓儿。而沈桓,也将在正统的皇子出生后,对璟泽变得可有可无。   “逸之,你怎么了。方才是朕失言了。”   “没什么,陛下。我只是...有些累了。”   “你再陪陪朕罢。”   “陛下,您有些微醺,不妨我为你推拿一会解解酒劲。”沈云不想再坐在璟泽对面,怕自己一再地失神。   “好。”   沈云双手按上璟泽的印堂穴,缓缓揉了起来。   “陛下,力度还可以么?”   “嗯。”璟泽拍了拍沈云的手背,示意他按得力度正好。   此刻他突然想,自己吃的这是哪门子醋呢,沈逸之壮年鳏寡,一个人辛苦养大孩子又何尝容易。   璟泽被沈逸之按得舒服,侧过头去就看到沈逸之落在他肩膀上的手。沈逸之的手是很好看的,甚至于可以说他这双手配他这样的长相是可惜了。他的手并不女气,不是女人那柔软滑嫩白皙的美。他的手因为常年行医,指腹有些薄茧,手骨骨节分明,指节笔直修长,指甲盖长而饱满,手背上血管因着皮肤白皙若隐若现的。十五月光的清辉,透过竹叶洒在这一双手上,显得格外地圣洁。   璟泽顺着手向上看去,看到站在他侧边的沈逸之,被这皎洁的月光衬的万分柔和。他看的入神,突然鬼使神差的拉过了人,按倒在怀里,俯身吻了上去。璟泽尝了这一口并不满足,伸出舌舔了一圈沈逸之的齿根,沈云下意识地就让璟泽侵了进来。   电光火石间,沈云根本来不及反应,一时呆若木鸡的让璟泽为所欲为。他此刻心就快跳出来了...璟泽吻了一阵,似要放开人,只是两人分开时牵连的那缕银丝,让只离得沈云一寸的璟泽改了主意,又吻了回去。   璟泽打横抱起沈逸之进了屋。沈云这才反应过来,他不能...再以如今的身份和璟泽有所瓜葛。对沈桓来说,父亲是皇帝娈宠只会让他受尽诟病。   他用了死力气推开璟泽,可璟泽武功修为高强,哪里是沈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推得动。璟泽见沈云挣扎起来,十分不满,加之心里有些急切和烦躁,一个巴掌就要打下去。沈云见璟泽挥手而下要掌掴他,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璟泽见身下之人泫然欲泣的样子,手上撤了力,半空中转了方向,撑在了沈云的肩侧,心头更加烦乱。他自己也不知到底是醉没醉,只是此刻的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解了腰带把沈云的双手绑在了床头,沈云正要出声说话,璟泽一手点了他的哑穴。沈云瞪大眼睛表示自己的控诉,璟泽却刻意避开不看他的眼睛。   刚才,他也不知怎么的就亲上沈云,这一亲就恍如天雷勾动地火。沈云疼的往后蹬了两下,只闻到室内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   以往两人的情]事有高度的默契,璟泽也从不强迫于他,甚至床笫之间是完全顺着他。这样的粗鲁的强]暴的行为,是第一次。那些习以为常以至于平淡到不必记得的事,到头来成了记忆里抹不去丢不开的想念。身上传来撕裂的痛楚让他清醒过来,他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木已成舟,只希望璟泽醒过来什么都别记得,让这场不该发生的情]事消弭的无影无踪。   可是对璟泽来说,这久违的滋味,点燃了他四年未曾起过的欲]火。这些年,他近不得女人,加之心在定国安邦,欲念也淡了很多。忍不住自渎时,一定要闻着解郁安神包的味道。这香包他不记得从何而来,只是一直带在身上。时间久了,味道淡了许多。他着御医重配,却始终不是原来的那个味道。直到方才压倒到沈逸之的那一刻,他才觉得沈逸之身上裹杂着他解郁安神包的味道。   璟泽泄了一回后,脑子略有些清明,手下温柔了起来。他知道他舍不得伤了身下之人一分一毫。他吻去沈云眼角的泪,含着沈云的耳垂细细的吸允。   沈云四年不识情]事,加之本就情]欲淡薄,以为这般的强迫,必不至于沉沦进去。可身上之人是璟泽,种种敏感处早就为他调弄,逐渐起了反应。璟泽见沈云双眼迷蒙,知晓他已是入了欲]念,便解了沈云的哑穴。   “唔…啊…”生过孩子的身体,不知何故越发的敏感。他咬紧了下唇再不肯发声。璟泽原就爱听沈云在床上的呻]吟。因沈云平日里清冷,动情起来更让人痴狂。撬开沈云的齿列,吻了上去,沈云听着自己逸出的呻]吟媚的不像样子,却无力制止自己,因着头脑已彻底沉沦进了这场情]事。   璟泽禁欲了如此长的一段时间,早已忍得十分辛苦。这一下,就压着沈云做了大半宿。他纵着欲,直到最后自己也脱了力,却强撑着到最后一刻精疲力竭,才抖开了床上的棉被给两人盖上,搂着沈云就睡了过去。   璟泽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趴在身上的沈云,浑身上下都是情]事的痕迹,斑斑点点的红昭示着昨晚的激烈。见沈逸之的手仍被绑在床头,他连忙解开了束缚,发现双腕已是充血的通红,又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雄]麝的味道中夹杂着厚重的血腥味。   宿醉刚醒的他,头疼欲裂。看着脸色苍白的沈云,只隐约记得昨晚的疯狂和魇足。他正胡思乱想之际,沈云醒来,先是正好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而后连忙起身,又因后]穴和手腕两处受伤,撑起来又跌了下去,趴在璟泽身上。   两人同时哼出声,璟泽是因为沈云这一跌碰到了要紧地方,沈云完全是痛得。璟泽却极自然地搂过沈云,反应过来此时不该是这动作又放开了手。他不明白为何从昨晚开始就频频失态。   沈云仍想起身,头上疼的出了汗,却因为后面那处伤的太厉害,手腕也根本使不上力。正要开口,璟泽却先说。   “逸之,对不起,我昨晚也不知怎么的...”   “陛下不必在意,我也是男人,明白酒后身不由己,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就好。”   璟泽的确很愧疚,以后他都不知道怎么和桓儿相处...可他又份外迷恋昨晚的味道,即使不慎清醒,他依然清晰的知道昨晚自己的愉悦。那是这么些年都未曾有过的,就好像是他一直眷恋寻找着的,好像是他失而复得的。   “那桓儿...”   “陛下放心,该守得约定我还是会守得,昨晚的事是一场意外,桓儿也不会知道...”   “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算不算顶...顶风作案。   包子还没揣上。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四十六、   那日后的第二天早晨,苍竹起来见到外院一桌的杯盘狼藉,又想到隔日晚上听到模糊的话语声,立马就明白过来。迅速收拾完了,待到沈桓一醒,给他套上衣服就抱了出门去。聪明如沈桓,也感受到这日的不寻常,只是他不知道原因。问了他苍竹叔叔几句,苍竹一路装傻。   自说旁观者清,苍竹便是这一家三口外的旁观者。他知道沈云当日的苦衷,十分心疼自己这看着长大的主子。当日,沈云要回京,他便猜出来沈云还是放不下。在此定居后,桓儿居然意外和他的父皇相认了,而皇帝来沈家也是越发勤快。本来是五六日一来,后来隔日就要来吃个饭喝个茶。   沈云只把这样的串门归结于对儿子的关心,但是苍竹分明看出皇帝的目光越来越多停留在他家少爷的身上。沈云易着容,相貌十分平庸,只是易容再怎么易,也无法掩盖沈云生来的气质。当日,顾思思说是凭直觉认出沈云,遑若说是凭气质。沈云的气质,世间大概只他独有。   只是,他一个外人不好多说,也明白沈云如今一心只在沈桓身上,为着沈桓也绝不会再和皇帝有过多的牵连。他抱着沈桓回了趟京郊父母的家,沈桓表现乖巧又笼络了许多长辈的心。   自回京后,苍竹月内总是要回几趟自己家。他的爹娘毕竟都年事已高,要人侍奉汤药。他的几位哥哥虽说住的离爹娘不远,但都娶亲成家,有自己的孩子十分忙碌。所以照顾爹娘的责任就落到了他这个小儿子的头上。但他不在的日子里,几位哥哥都轮流帮衬着,一大家子十分和睦。   每次他回家,大家都会齐聚在一起,他的爹娘哥哥嫂嫂们看到苍竹伺候的少爷家小公子如此可爱,便劝苍竹抓紧把未过门的媳妇娶进门。家里人并不知道沈云和沈逸之是同一人,苍竹只说如今伺候的公子是故去沈少爷的大恩人,大家也都无话,毕竟沈云是苍家的大恩人,苍竹此举算是替一家人报恩。   苍竹的亲事是他父母在苍竹这次回京后替他定下的。苍竹也十分合意,只是还未娶过门。他想再把沈桓照顾的大一些,或者等沈云身体再好一点,才能安心的成家立业。亲情这一件事,其实也同爱情一样,没什么果断可言,总是放不下的。   那家的小姐听说苍竹是为了报恩才缓了亲事,觉得苍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便叫人递了话,就说会等着苍竹。苍竹本就有些歉意,见未过门的媳妇如此识大体,更加觉得对她不起。时不时地会送些钗鬟礼物之类的过去。沈云知道后,便从璟泽赏的一车东西里选了些,叫苍竹送去。这都是外话了。   在自家消磨了一日,到了傍晚才领着沈桓回了家。一回家就看到自家少爷坐在厅里怔怔出神,手腕处通红一片。赶紧一手遮住了沈桓的视线,沈云也及时反应过来,把手缩进了袖口中。苍竹没有多言,只是心疼沈云背负的太多。   话分两头,再说璟泽。自那次事情后不再出宫,接沈桓也都是派颜如前来,刻意地回避着见面。而沈云也看得明白,反而松了一口气,权当一场意外。他不会女子一样别扭,原本过去和璟泽该有的都有过了。日子也逐渐过的四平八稳起来。只是他近来发现顾思思有些恍惚,带着顾小龙来串门时,总是心不在焉的出神。   沈云和顾思思旁人看着合适,也有些邻里街坊地时常地暗示不妨凑成一家人。可他们俩却都没这感觉,连带着两个孩子都觉得两位大人很不般配。用沈桓的话来说,顾小龙做他哥哥是占了他的便宜。对顾小龙来说,沈桓这么安静的性子做他弟弟很无聊。   而沈云对顾思思,也只是出于知己的照顾,他这个人清远豁达,对待感情却是认死理。顾思思如此恍惚,沈云观察了一段时日,也逐渐明白了。这就要从顾思思的家中时常来的一位客人说起,而这访客他是相熟的,这人正是蓝延年。   几次开着门时,沈云听到些只言片语,才明白顾思思明明是有情意的,却在故作冷漠。想到自己当年辜负璟清,直到璟清死才察觉出他的感情,就不免想身边人都能好好的。   “思思,蓝公子最近来的很是勤快。”   “逸之,你怎知他的身份。”   两人自做了邻居,互相照拂,也就省了公子姑娘的谦称。   “哎,是我糊涂,忘了你过去的身份。”   “我认识蓝公子,倒并非由于当年在京任职之由,是在西南之时。思思有兴趣听上一听么?”   顾思思面有难色,沈云越发确定心里的揣测,不等顾思思的回答,说了下去。   “蓝公子的名字其实很有些书生味,想来家里应该是个书本网,却不知为何选择了戎马倥偬的生涯。我认识他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待我离开之时,他成了将军副将。其中经历的困苦,大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年西南大战,论功行赏,他便在战场上拼命,临昏迷前最后一件事,却是关心他的封赏不被旁人抢了去。我见他如此爱财,不免好奇,可他为人沉默,只与我说,未过门的娘子长得十分漂亮,却吃过许多苦,他不忍心让她跟着他再吃苦。那次,他差点落下瘸腿,只是复健时付出了常人不能忍的疼痛,才保了下来。其实,当时军营里对这样因公受伤退役的军人是很有优待的。蓝公子却说,要再多攒些军功升职才好配得上未过门的娘子。”   沈云看到思思已是有些泪盈于眼,了然地笑了笑。   “蓝公子这位未过门的娘子实在是很幸福的。”   思思泪眼模糊地看着沈云,说“逸之,我也有个故事想说与你听。”   “当年有个小女孩的父亲嗜赌,欠了一屁股的债,把她许了一个好人家,得了一笔丰厚的彩礼被他充作了赌资,没两天就输个精光,回家便打她和她的娘亲出气。她的娘亲只盼她能早点嫁人,不再受这等苦。可是还未等到时日,她的父亲见钱眼开,将她二卖给了怡红院的老鸨,签了十年的死契。订了亲的人家知道这件事后,便要她父亲退还礼金,她父亲早已赌光了,便耍赖不给,闹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这个小女孩的娘亲自觉颜面尽失,对不起她,一头撞死在家中。而她,自此便入了青楼。直到那个女孩自己攒到了一些钱,便退还给了那家人。才从那家老夫人的口中得知,当年的闹剧让他们一家人抬不起头,那家公子已是弃文从武,离开这是非之地。”   “蓝公子便是与你定亲之人?”   “嗯。”   “蓝公子其实一直牵挂着你…”   “逸之,我虽不为我的过去自卑,也始终自洁自爱,只是我在那三教九流的地方呆了十年,延年家世清白正统,我确实是配不上他的。我委身于院里那几年,延年来过几次,我都拒了没有见他。”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曲折。”   当年沈云只听过思思寥寥几语提过自己的身世,思思云淡风轻的姿态让沈云对这一段往事也不以为意。如今细细听来,才知造化弄人是怎么样道不尽的凄苦。谁都有立场,各自的身份门第,经年成了天堑而不可逾越。一如他和璟泽,那些他看轻的了,最后压迫得他喘不过气。   “如今我收养了小龙,又是这个年纪了,蓝公子却正是风华正茂的而立之年,又是西北的大将军,蓝老夫人是更加不会同意的。”   “可我见蓝公子如此锲而不舍的...”   “等过段时间,他在京述完职就会回西北大营了。”   “你倒清楚,想来蓝公子不是第一年这样做了。”   “其实他又何必呢,如今的他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何必再惦记着我这个不值得惦记的人。”   “感情之事,却没什么道理可讲。蓝公子想来是已经认定了你。”   “所以我也只得希望我这样冷漠待他好让他早日死心。”   “你受苦了。”   “我倒不苦,在那样的地方什么苦没有吃过。唯今也只希望小龙能平安长大。”   “桓儿和我说,小龙希望蓝公子成为他的爹爹。”   “这傻孩子,谁和他玩得好就亲近。”   “不是的,你看小龙就很看不上我。”   “逸之,你别拿我说笑了。你还时常惦记着桓儿的娘亲罢,我看你时而看着桓儿出神,想必是思念起她了。”   “...”每次说起桓儿娘亲的话题,沈云都免不了一阵尴尬。   “桓儿确实出众,这孩子当真难得,逸之你是有福之人。”   “难得却也难教养。他过于早慧,心思又敏感。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地长大。”   两人相视一笑,为父为母的心都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六章之内要爽约了,写着写着就写长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四十七、   一晃沈云三人在京已是呆了四月有余,从暮春初夏一直到秋中寒露。十月初十沈云的生日,沈桓端着小竹凳,在苍竹的帮助下给沈云下了一碗长寿面,简单又温暖。沈云其实对这个日子很有些五味杂陈的感怀,只是沈桓这样的懂事,让他也逐渐沉淀了过往的那些情感。   月圆月缺,日起日落,很多以为不会变的,时间最终都给了答案。或是残酷的,或是温暖的。   转眼到了秋末冬初,天高日晶,景色惨淡,万物萧条,草木摇落,烟霏云敛,空气栗洌,砭人脊骨。俗话说秋收冬藏,忙碌了三季的百姓在这寒冷萧索的季节里会臜些腊肉、腌上冬菜。而沈云对季节的感知有些滞后,直到看着家家户户门前多了几竿风干的腊肉,才知一年又到了最后一季。这其实也是因为往年都在山上的玄心谷里,山中无历日,自然也就不太在意年岁。   这年,是启明五年,启明帝下旨恢复先帝时秋猎的传统,引起朝中一阵哗然。秋猎,原是重武轻文的开国皇帝武德帝定下的传统,只是后来的几任帝王都是重文轻武之人,对这传统逐渐不重视起来。直到泰安帝时期,这传统已是形同虚设。   启明帝此举有意抬高了武将在朝的地位,自然让一干文臣不喜,就想联合起来弹劾说此举是劳民伤财之举。只是璟泽这几年为帝,十分雷厉风行,启明元年的吏治改革犹是历历在目,众人思及再三也不敢就此事明着上奏表态反对,只是旁敲侧击的说了游猎的上林苑年久失修,不适宜出行。   璟泽自然猜到朝中众人的想法,早朝时说出上林苑已于去年修葺完毕。这事却是璟泽瞒着大部分朝臣暗中操作,因他早已猜到,此事必会有如潮的反对声。这就是文武过于偏颇的恶果。众臣缄默,明白此事已是板上钉钉。   沈桓作为璟泽的义子自然在受邀之列。而,沈云…也在。幸好颜如在传口谕时,告诉沈云,是沈桓要求的,因为不习惯旁人照顾他。沈云这才松一口气。其实,对璟泽来说,就算沈桓不主动开口要求,他也会“体贴地”把照顾沈桓作为借口,要求沈逸之一起去。   上林苑始建于武德十年,位于京郊西侧,造价不菲。原本璟泽给沈逸之和沈桓另外安排一辆辇车,但看到沈桓一路异常兴奋,觉得热闹便把沈桓抱来了自己的皇辇上。沈桓不肯离开沈逸之,最后便是三人一道乘了皇辇。   沈云一路的不自在,幸好皇辇够大,他可以坐得离璟泽够远。加上沈桓拉着璟泽说了一路,才免了他许多尴尬。从皇宫到京郊,快马只需半日,可是游猎队伍浩浩荡荡的,自然就慢了下来,行了一日半才到。   上林苑东临苍梧,西至紫渊。中有南北流向的丹江,弯弯曲曲周旋于苑内。汹涌沸扬的水势,犹如云彩曲折低徊,萦绕纠缠。极目远眺而去,又可见到江水茫茫,一片白光。   苑内景物繁多,令人目不暇接。如今是秋末,南面之地却是草木青翠,绿波荡漾。北部之地则是秋高气爽,秋香色泽。黄栌、银杏、桦树、枫树,簇地相依,卷曲交叉。各处行宫依园中山势而建,横越溪谷。行廊四通,楼层高松,松阁相连。临势之地,又有清瀑飞流直下,水声潺潺。在宫苑的篱墙外,隐约可见各式的麋鹿、白猿、鼯鼠出没在山林之间。众人无一不为这苑囿的浩浩声势所赞叹痴迷。   行到上林苑时,正值午前。众人进屋休息一番后,下午正是大好晴天,便开了第一场游猎。璟泽脱了玄色帝袍,换了一身便于骑猎的武装,牵着御马,向猎场走去。他感觉自己的战马今日有些焦躁,不复平日里的冷静和漠然。安抚了两把,墨雪无动于衷。   待璟泽走近后,沈云发现璟泽牵着的马正是他暌违已久的爱驹墨雪。墨雪如今的身姿十分地挺拔。全身墨黑的毛色隐隐发着亮,四蹄的白色让它带上一些可爱之感。沈云有些激动,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墨雪。可他如今的身份,不好随意靠近墨雪。   “爹爹,父皇的马好漂亮。”   “桓儿想骑马试试么?”璟泽问道。   “想。”   “延年,你去牵一匹性格温顺的小马驹过来。”璟泽对着猎场上的蓝延年吩咐道。   “父皇,桓儿想骑你的马。”   璟泽面有难色,他不是不肯给沈桓骑墨雪,只是这些年,他都未曾完全驯服这匹骏马,墨雪对他只肯是在战场上的完全服从。而且这些年对旁人的性子越发的烈,近身都不让,像是在发什么脾气一样。   “桓儿乖,墨雪太高大了,不适合你骑。”   沈桓闻言有些扫兴,沈云见沈桓面有颓色,就对沈桓说道,“桓儿,爹爹带你骑那匹枣...”   话还未完,墨雪径自靠了过来,闻了闻味道,然后拱了拱沈云。   “...”   “...”   “...”   猎场上整装待发的众人都是大吃一惊。随着璟泽征战过的,都知这匹马野性难驯,不得人近身,更别说主动靠近人。但这马的确是千万里无一的神驹,极通人性,日行千里,又在战场上与璟泽配合默契。随着启明帝南征北战,平定过苗疆之乱和蒙古之乱,功劳之高不亚于一员大将。   这些年,每年全国各地的马场都选了最上品的良驹来京城赛马,然而年年都是墨雪拔得头筹,且甩开第二名不小的距离。于是,它的脾气是越发的见长,到现在已是弄得不肯璟泽以外的人近身。   沈云也未曾想到墨雪过了四年还能认得他,只是看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十分疑惑,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他原想伸出手摸一摸墨雪,看到这样的目光,只是滞在原地不动。   墨雪看到自己的主人没有回应它,以为是没有认出自己,又抖了抖鬃毛,踏了踏如雪的白蹄子。沈云不知该作何反应。   “爹爹,它是不是喜欢我们...”   “也许是的...”   墨雪像是听得懂父子间的对话,朝沈云看了看,又朝自己背上看了看。沈云是明白墨雪此举是要他上马,可他如今只能装傻...   “逸之...墨雪好像很喜欢你,它邀请你上马。”   “...草民不敢。”   “爹爹,我们骑一下好不好,就骑一下。”   “...”   “逸之,你陪桓儿骑一会墨雪罢。朕陪着你们,不会有事的。”   沈云闻言,只好带着沈桓上马。沈桓是第一次骑马,兴奋地在马背上摸来摸去,墨雪竟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逸之,墨雪果然喜欢你和桓儿。”   “陛下的爱驹,不同凡响。”沈云捡了句马屁拍着,他不能露出与墨雪相熟的痕迹。   “这马随着朕南征北战,平定了南北之乱,可始终与朕...若即若离。平日里更是脾气大的不给别人近身。”   “这...陛下没有考虑换其他的马么?”   墨雪抖了抖耳朵,像是听懂了沈云的话,喷了个响鼻,沈云淡定地摸了一摸,墨雪不再作声。   “这几年也看过各地进贡上来的骏马,的确没有能媲美墨雪的。而且,墨雪大概是知道朕的心思,这几年闹着也不肯配种。”   “...”   沈云没想到,墨雪竟然如此地...通人性。他能感受到墨雪今日心情很好。他并不懂马语,只是当年在西南驯服墨雪之时,与墨雪心意相通。心中想着,是因为见到他了么...   沈桓骑了一路,加上来时兴奋了一路,累的睡在沈云怀里。沈云把他抱去房里后,又出了门来。马场的总管迎了过来,把墨雪交给了沈云看管。他平日里吃了不少这御马的苦头,见沈云摆得平墨雪就连忙把这危险的差事交了出去。   此时,第一场游猎已毕,猎场上只得三三两两的人。璟泽也不见了人影,沈云正巧看到蓝延年骑着马散步,便骑上墨雪追了过去。   “蓝将军。”蓝延年见到沈逸之,知道他是思思的邻居,又见他一个布衣却骑了璟泽的御马墨雪,明白猜到沈云背后的关系不简单,理应是要客套的。但想到街坊邻里传他与思思之事,对这人不喜。毕竟是武夫,情绪很容易就表达在脸上。   “蓝将军,我与思思只是至交好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沈云一见蓝延年的脸色就知他是误会了他与思思的关系,不过诽谤他沈云都能做到照单全收,这小小的一点脸色更是不在话下。   “沈兄,有什么话请直说。”这是武将的爽快,比之在西南时,蓝延年说话多了许多气场,但对沈云并不管用。   “蓝将军,沈某确有几句话想要问你。”言语间沈云咄咄逼人,气势凌人。   蓝延年一愣,不明白一介小小布衣,何来如此大的底气,不知为何却不敢反驳沈逸之,拉了缰绳,让马停了步,说道“请说。”   墨雪见一旁的马停了下来,未等沈云口令也停了脚步。   “你待思思姑娘的情意是否能够始终如一。”   “我蓝某对思思之心日月可鉴。”   “好。那你愿意三媒六聘迎娶她做正妻么?”   “蓝某为何不能,不仅如此,我蓝某此生若娶得思思入门,绝不纳妾。”   “好。那你能接受小龙与思思一起进门,并将他视如己出麽?”   “当然可以。思思善心收留小龙,我爱思思自然也愿意照顾小龙。”   “好。今日得了蓝将军这些话,我便放心了。”   “只是思思对我…”   “蓝将军你请放心,思思那边我有把握的。”   “如此,蓝某必不会忘沈公子的大恩大德。”   蓝延年听完沈云几个问题,便知街坊的传言是无中生有,心里虽感激,却也好奇沈逸之和思思的关系。   “沈兄,请容蓝某多问一句,你与思思...”   “看起来蓝公子还是不放心我与思思的关系。”   “不,在下绝无此意。方才沈兄所问之事,我已确信你与思思并非传言所说的关系。”   沈云心想,蓝延年倒是实在,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跟出来了。这还好是个武将,若是个文臣,也太不受得激了。   “思思当年曾被相府三公子沈云包下几年,他们是知己之交,那位沈公子死之前,托我照拂他这位故人。其实见蓝公子有此一问,想来也是没有打听过我沈某的背景,是君子所为。思思受了许多苦,我只是希望她能幸福。你们彼此都有些各自的立场,却也不是难以逾越的。”   “请沈公子指一条明路。”   沈云笑了一笑,却没接话。蓝延年见沈云似是很有把握,又自觉这样的问题他没有立场问一个局外人,也就不再追问,两人一道闲聊骑了一段路。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四十八、   璟泽把沈云父子安排在与帝寝只有一院之隔的宜春宫里。他虽知不合礼制,但他自我说服的办法同沈云一样,归结于对沈桓的爱屋及乌。   沈云在皇辇上颠簸几个时辰,又一路对着璟泽浑身不自在,已经浑身酸痛。下午带着沈桓骑了一回马,和蓝延年又攀谈了一路,到了夜间的夜宴人就开始犯困。他素来讨厌这些形式性的宴会仪式,如今成了一介布衣,没了丞相公子名头的荫佑,端坐出一身身心俱疲。沈桓却是下午睡了觉后,精力充沛兴致勃勃,沈云揉揉眉心,不免感慨单亲的势单力孤。   宴散后,沈云抱着沈桓回了宫,帮沈桓脱了衣服,盖好被子。见孩子睡得安稳,才自己去沐了浴。这里依山傍水,能工巧匠把山中天然的温泉水引入了各个寝宫里,因此十分方便。沈云自小独立自行,不习惯有人服侍,就屏退了所有宫人。   恒温的泉水洗去了一身的酸痛,让人神清气爽。沈云泡完,倒没了睡意,便披了件外衣,独自到宫外散步。   这夜,星垣皎明,素月流洁,明河在天,澄辉蔼蔼。白日里声势浩大的园子显得静谧空旷,时而又能听得野兽的几声长鸣。他看着月色,恍惚出神。   自从上次那场意外后,他和璟泽再没有过交集。这次也是为着沈桓,两人才又聚在一起。如今他们之间有了个儿子,仿佛什么事都有了合适的借口和合理的解释。说是这样说,只是一旦璟泽有自己的孩子后,桓儿也无法再像现在这样得到璟泽的宠爱罢。   那人四年来怎还未留下子嗣。要说是因为放不下他,那也是那次意外以前才抱有的幻想。那日听得的诛心话,足够他认清现实的了。   璟泽早已走了出来,他与柳菱是真心恩爱,难道是皇后身体有什么问题才一直没有承孕...或是璟泽不想让柳家坐大,因此不给柳菱诞下皇长子的机会,那又何故三年不选妃。四年前,沈云也只能说看得透几分璟泽;四年后,他真是一分都看不透。   下午与蓝延年的一番谈话,让他模糊勾勒出了璟泽近五年来的帝治之图,蒙古之乱御驾亲征收回蒋雄五十万兵权,启明三年又借力打力,削了各地诸侯王室的兵权。自此,以帝身手控百万雄师,造就了北离开国以来最大的中央集权。启明四年,推行军政改革,明令禁止军人从商,遏制军商勾结。   这些也只是从蓝延年一个武将的角度得知的消息。他到底是做了一个好皇帝,当年他用一句誓言绊住了那人,希望的正是他成为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如今,两人都在各自的轨迹上,也算是都得偿所愿。   璟泽从自己的寝宫棠梨宫内一望就望见园中那清丽的侧影,一头青丝被晚风轻轻拂起,那人轻捋至耳后,似是在对月感怀。璟泽看得心醉,竟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   “在看什么?”   沈云顿时回过神,行了一礼。“陛下。”   “不必多礼,以后我们私下二人时,不用再像我行礼。”   四年前,那人说不准叫我陛下,不准像我行礼。任性又霸道,沈云无可奈何。想不到四年后,又这样重复了一回。沈云想到这,清浅地笑了一笑。   “逸之,你的笑很好看。桓儿的嘴角其实极像你。”   沈云的易容术高明,并不带人]皮]面]具,用了玄心谷独门的易容膏,易去了最容易辨认的眼睛和鼻子,便达到改弦易辙之效,让人认不出来。沈桓…的确只有嘴角长得像沈云。   “...谢陛下。”   “陛下睡不着么?”   “嗯,有点。逸之,你陪我聊聊天罢。”   上回聊天就聊得出了事,沈云不禁腹诽。只是身份悬殊,他怎敢拒绝。   “…好。”   正巧一阵疾风吹来,璟泽见夜深露重,沈云又穿的单薄,便说“去屋里聊吧。”   “听陛下的。”   璟泽命宜春宫里守夜的下人去治了几碟菜和一壶酒,与沈云小酌清谈。沈云自在汤县饮酒误事后,十分克制。只是今日这样对酌,他不意多开口说话,深怕祸从口出,便饮酒掩饰。   然而,他的酒量并没有随着年岁增长。一壶酒下去人已经不辨东西南北,忘了对面之人是谁。自管自起了身,打算找到床榻所在睡觉。璟泽见沈逸之突然起身,四处张望,以为是要找什么。问了一句,沈逸之背对着他没回应,便伸手拉了一下人的袖子。   沈云动作被打断,蹙着眉头回头,脸上表情不耐,转而又有疑惑之色,忘了自己方才要干嘛。走了两步,撞到璟泽怀里,跌跌撞撞地撑了两把,没站起来。璟泽见状,搂了一把沈云的腰,将他扶坐在自己腿上。沈云顺势靠在璟泽的怀里。   若说璟泽上回中秋之夜,带着几分薄醉和内心不安焦虑之情,强占沈云。此时,搂抱着沈云,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冲动。那种直白的想占有这个人的冲动,是他这些年从未对别人有过的。   “逸之,你醉了。”   “唔...宁哥哥”沈云醉酒后,已由习惯支配着他。此刻脱口而出的话语便是潜意识行为。   “逸之,你叫谁?”璟泽没听清楚,出言问道。   “...”这次沈云却不再答话。   璟泽把沈云抱到了榻上,倾身向下吻住了沈云。沈云原先只是醉酒不醒,后来只觉得自己身体一阵阵地热,想睁眼看一下,却是累的完全睁不开眼。   第二日,沈云像往常一样辰时就醒了。自沈桓出生后,他每日都是这个点醒过来,照顾沈桓起床。只是这天他醒过来就觉出身体的不正常,转头就看到一边正若有所思看着他的璟泽。璟泽醒的更早,也是早朝养成的习惯。   “逸之,昨晚朕没忍住要了你。”   “...”   “不如朕封你个...”   “陛下,我...草民能伺候您,是草民的福分。草民不求其他,但求陛下不要召我入宫,亦不要给我任何封赏。桓儿还小,又只有草民一个亲人。若是…草民就无法再好好抚育他,求陛下开恩。”   璟泽原想封个官给沈逸之,并不敢想把沈逸之纳入后宫,他知道沈逸之是不会愿意做他后宫之人。但他两次强占了人,心怀歉疚,想略微弥补,只是沈逸之显然哪种都不愿意。   四年前,他做了一回佞臣,四年后,难道他又要凭这样的关系走上老路么…心里苦笑,昨日到后来全然没有印象。只有腰部以下的酸痛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昨晚发生了什么。不,他绝不重蹈四年前的覆辙…   “是朕唐突了。”   那日之后,璟泽颇为心虚,一连独寝了两日。(这次,他想着要带沈逸之父子,也就没有带着皇后。)到了第四日,他命颜如去传个话给沈逸之,就说晚上要过去。   颜如揣摩了一番圣意,话连带着一排大大小小的玉]势和脂膏送去了,沈云漠然地接了口谕。颜如原先还准备让教习嬷嬷来,看了沈云冷若冰霜的脸,把这话咽了下去,反正圣意已传到。   幸好沈桓被蓝延年领了出去,没有看到这些东西。否则,沈云为父的尊严不知该往哪里放。他闷闷地做了一下午,还是气得把一排玉势摔在地上。逮到晚上蓝延年把沈桓领了回来,他哄了睡了,拿出第一日对酌时剩的两坛酒,独自喝了起来。   太过分了,过了四年,他竟然…如此对我。   璟泽来时,就看到沈云醉倒在桌前,枕着酒瓶睡着了。眼角余光扫到被束在高处的一排玉势,心里暗叫不好,责怪颜如多事,他只要他传句话而已,况且这话也只是字面意思而已。   璟泽扶起沈逸之,看到沈逸之右脸侧被压出半个瓶印,不免好笑。沈逸之醉倒的样子比之平时多了几分俏皮,想到这人平日里对自己总是故意的刻板拘谨,倒是喜欢极了他醉酒下的样子。璟泽把人扶上了床,打理好一切抱着沈云睡了过去,一夜好眠。   昨日,沈云独自喝了一斤白酒,这第二日原是按着习惯醒的,愣是醉的醒不过来。将醒未醒时,模糊看到身侧之人,直觉知道是璟泽。此刻,他如四年前一样,翻了个身,搂着璟泽又睡了过去。   璟泽早已醒了过来,见到沈云要醒,连忙把准备好的解释说了出来。   “逸之,颜如误会朕的意思,朕不是要你这样。”   “...”   话方说完,就看到身侧之人翻了个身,抱紧了他,又睡了过去。   此刻,沈桓醒过来没看到沈云,脾气正在上来。等了一会,见自己爹爹还是没来,担心自己爹爹是不是又生病了,便自己穿好衣服来沈云的房里,结果看到自己爹爹钻在自己父皇怀里,睡得很沉。   “桓儿,你爹爹昨晚...受了点风寒。”璟泽看着沈桓担心的小脸,不忍说出实情。想来,其实也是怪他不好...   “嗯,让爹爹好好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小泽的聊聊都是套路。   包子在路上了。   十五万字完结是不可能的了。以后字数也不立flag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四十九、   沈桓是第一次看到沈云与璟泽睡在一起。他年纪还小,并不觉得两个男人睡在一起有什么不妥,只觉得他爹爹这样能靠着他父皇好像睡得很安心。想到自己其实希望爹爹找个人照顾,他虽不觉得自己需要娘亲,可是看着沈云身体不好,又是一个人又要当爹又要当娘的实在太辛苦。   尤其是和他思思姑姑成为邻居之后,越发觉得家里少了个女人,可是现在看着沈云和他父皇睡在一起,他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可是又想到苍竹说,皇帝都是有三宫六院,嫔妃三千,想到自己爹爹要在这么多女人之间又不愿意。   璟泽不知道自己儿子候在床边脑子里已经想过了这么多东西。他正自己烦恼,方才余下的话他没说出口,想了一阵又觉得原来的说词不合适,正在惆怅到底该如何解释昨日的误会。父子俩相似的脸庞一时都是愁眉苦脸的。   沈云窝在璟泽怀里却睡得很好。醉酒伤身,只是这次是醉的彻底,先头有些借酒浇愁之感,到后头都想开了,无了忧愁,心澄明镜,便有些飘飘欲仙。这一觉睡到傍晚才醒过来,睁眼就看到边上一大一小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清了清嗓子,父子俩都回过神。   “爹爹,你怎么样?”   “逸之,你怎么样?”   “我没事...让桓儿担心了。”   沈云没搭理璟泽的问话,先对儿子安慰了两句。   “爹爹没事就好。”   父子俩这一幕父慈子孝,看得璟泽嫉妒。沈桓虽然和他亲近,却始终不及和沈逸之来的亲近,尤其是当他和沈逸之在一起时,对比就十分明显。虽说他知道义父赶不上生父,但还是忍不住吃醋。叫来了颜如,叫他把儿子领了出去找蓝延年,按了个说法叫沈桓去学骑射。沈桓原想再陪会沈云,但是沈云感觉璟泽有话要说,怕是关于昨日之事,便也不想让儿子听到,就哄了儿子出去。   “逸之,昨日颜如误会朕的意思了,朕没有要他送这些东西来...”见沈桓出了门去,璟泽忙不迭地和沈云开口解释。   “恩,昨日我也不是故意醉酒的,是陛下留在这里的酒太好喝。”   还说没有介意,这不就是在介意赌气么。   只是璟泽侧过身,看到沈逸之虚握成拳的手掩着嘴笑,看着又不像介意之状。   “逸之,为何…笑的如此开心。”   “或许是昨日独酌想通了一些事。”   沈云方才一语,是故意着的。但是,对昨日之事他的确也是不介意了。即使璟泽真的这样要求,他沈云一定就要答应麽。即使是皇帝,难道还在这事上能强求于他。何况,如今有了桓儿,不看僧面看佛面,便也不会如何。再者,仔细想想颜如传的口谕,璟泽也未必是这个意思。方才,听得璟泽的解释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不免高兴,便不顾尊卑地顶了一回,心里畅快,颇有当年沈三的浑样。   “哦...想通了些什么?”   “恩,一些小事。”   “说给朕听听。”   “不太要紧的小事,还是不耽误陛下的耳朵了。”   “你快说,不然朕不让你起来。”璟泽抱住了准备起身的沈逸之,强行将人拉回榻上。   “…陛下,为君怎么可以这样不讲道理。”   “朕对你就是不想讲道理。”说着,俯身把沈云压在身下,“你快说,想通了什么,是不是与朕有关的。”   “…好好好,我说,我只是想通陛下不会叫颜公公送这些东西来的。”   璟泽看着沈云不像有假,但总觉得说的过于轻松,便有些将信将疑。沈云却又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飞若流丹,澄如秋水,看得璟泽一阵失神。   “陛下,陛下。”   “嗯?”   璟泽见自己如此失态,连忙从沈逸之身上起来。   “你饿不饿?”   “恩,传膳吧。”   沈云一天都蜷在璟泽怀里睡着的,璟泽怕吵醒他,一直陪着他,动也不怎么敢动,没有起身。一直陪到了这会晡时,两人才起身一起用了膳。   沈云明明觉着饿,但见了饭食却不甚有胃口,硬是强迫自己动了几箸。璟泽见沈逸之只吃了几口,怕是饭菜不合胃口,便叫宫人换了几个菜,其中换了一道鱼汤上来,结果沈云一闻到鱼腥味,心头一阵恶心头晕,隐隐有些腹痛。   他想是酗酒所致,不免自责自己有些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几年,身体将养着,不怎么操劳,又吃了不少玄心谷的灵丹妙药,也不像四年前那么动不动就病上一场,大概因此有些得意忘形。   沈云喝了两口清水,才将一阵不适压了下去,又陪着璟泽吃了一会,挑了些清淡的菜式下口。璟泽是第一回 和沈逸之两人用膳,之前都是有沈桓一起的,沈云忙着照顾沈桓吃饭,璟泽也就未曾特意留意过沈云的吃相。这次,只有两人才发现沈云餐桌上的一举一动似乎很有些贵族的气质,显然是受过训练的,但没有点破问出口。   饭后,璟泽起了些棋瘾,又想起从未看过沈逸之的棋力。   “逸之,你棋艺如何?”   “陛下,草民不胜棋艺。”   璟泽想到桓儿在这方面天资卓绝,便觉这话是故作谦虚之语。   “与朕摆一盘看看。”   “陛下,草民真的…不是谦虚。”   沈云棋力很烂,棋品——对着璟泽——也不太好。以往璟泽说他棋下得直白,他自己是根本看不出。如今,又被抓着要下棋,岂不是又要被笑话一回。看了眼手旁的黑子,已幽幽地感觉每颗棋子都在鄙视他。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下到中盘,沈云已是投了。璟泽见他一脸苦色,呷了口杯中的茶,说“朕允你悔三子。”   “多谢陛下。”沈云边说已是边上手悔棋了。   璟泽倒有些措手不及,沈逸之平日里似乎总是对什么都不太在意,想不到在下棋之事上竟有如此耍赖率真的一面…   “陛下,我们继续吧。”   璟泽看了眼棋盘,憋着笑,看到沈云悔棋重下之地,仍然在他圈套设计里。下了一小阵,沈云还是输了。   “逸之,你的棋艺…”   “陛下…给草民留个面子,别说出来了罢。”沈云拿起茶杯故作淡定地喝了一口。   不巧,这时桓儿回来了。沈桓这几天原本学骑射的兴致很高,只是天公不作美,外头下了磅礴大雨。想着沈云的身体,回了宜春宫便先来沈云的屋里看看。他已和璟泽学了段时日,尽得璟泽一些真传,父子俩的棋风皆是一色的刁钻狠辣。看到两位父亲摆的一局,便知幼稚的下法必是出自他爹爹之手,捂着嘴偷笑。   沈云看到沈桓在笑,便想到沈桓已会了不少。顿时脸上挂不住,真想一手拂乱棋盘。一连举了十来次茶杯,把杯底的茶叶渣子都喝了干净。喝完才发现,自己失手误拿了璟泽喝过的茶杯,不禁大窘。见到对面的一大一小相像的两张脸都笑的贼眉鼠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寻了个借口,看沈桓溅了一身的泥点,便拎着去洗了澡,结束了这一场尴尬。   自这日的乌龙事件一搅,璟泽不再逃避自己对沈逸之的感情,却失落地发现沈逸之对他始终是若即若离的姿态,保持着尊卑和疏远,而他反观自己竟无一事可做来改变。沈逸之软硬不吃,淡泊名利,不愿为官,更不要提做他后宫之人。以他帝王的强权强行做些事情,不是不可。只是如此,他和桓儿的关系也就毁了。   他格外在意桓儿的感受,虽说沈桓只是他的义子,但他们之间心意相通的程度,常让他觉得亲子也不过如此。他认沈桓,对自己说是为皇家培养一个内臣心腹,但内心里,他时常拿沈桓当成是自己的皇长子一样的教导培养。   因着这样,他对沈逸之无可奈何。但他自知自己身为帝王,不应过于儿女情长,何况沈逸之是男子之身,无法像后宫妃嫔一样为他诞下子嗣。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过于动情。这样想着,又觉得与沈逸之保持如此的关系,其实倒是不错。   对沈云而言,与璟泽两次意外,加上这一次的误会,让他不可避免地心头慌乱。他情路简单,一生认定了璟泽,就认定了。而对璟泽的爱,经过了这相别的四年,发酵得更深。当年璟泽娶了柳菱时,沈云认清了他们之间的爱无法对等,更谈不上公平。如今他爱上柳菱,沈云只是更加地明白了这一点。   他言行举止间刻意地压抑着,只是…如今越来越多的接触,璟泽几次三番地逾矩,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回应璟泽。但又时常会想起那句“入土的人有什么好想的”,清醒过来自己如今的身份,当日离开的原因种种,心里十分煎熬。   两人各怀心事,独寝都是辗转难眠,又同时想到儿子,想拿儿子做挡箭牌,便要和沈桓同睡。于是,最后就变成了三人躺在一张床上,沈桓在两位父亲之间睡得踏踏实实。   这是,自他出生后,第一次与两位生父一起睡。 第50章 第五十章   五十、   到了最后一日,沈云想着这次一别可能又没什么机会能见到墨雪,便趁夜深无人时独自散步到了马厩。此时万籁俱寂,时而有阵呼呼的风声,叶片被吹得飒飒做响,马厩的守夜人打着瞌睡,墨雪的刨蹄声就听得份外明显。   沈云循着声音一路寻过去就找到了墨雪。墨雪的马厩十分宽大,离别的马房还有一段距离的,想是御马的特别待遇,这样对不认路的沈云来说倒是好找。墨雪远远就闻到沈云的味道,才会弄出声响,它夜视本领非常之高,曾在蒙古之乱中,配合璟泽上演过一场完美的“沁克夜袭”。此时,看到主人站在马厩旁,马上亲昵地靠了过来。   沈云看看通体漆黑的墨雪,在幽暗的灯火和清亮的月光下,只能隐隐看到马身,一双黑眼睛和四条白蹄子倒看的清楚,又借着烛光看到靠在马厩边上洗马用的毛刷,比一般的毛刷长上许多,想到墨雪不给人近身的传言,还有那日马房总管把墨雪交给他后如获大释的表情,再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沈云席地而坐,举了一把草料,墨雪马上低下头靠在沈云的边上吃了起来。其实作为战马,尤其是皇帝的战马,一日几餐都是有严格的规程的。但沈云知道的是,马无夜草不肥,何况他那会喂墨雪始终都是散养。   若说这千里宝马给沈云这样随性养,沈云又不是个什么英雄人物,如果不是遇上了璟泽这个明主,确实是明珠暗投。不过,墨雪并不介意这些,本来那些声名就是人为的,对它而言,无非是草吃的好些,马厩住的宽敞些。这些,它并不在意。要说在遇上沈云以前,它就是离群索居。到了肥沃之地,就多吃些草。到了贫瘠之地,也能耐上几天饿。他就是喜欢沈云,喜欢呆在沈云边上,喜欢闻沈云的味道,喜欢听沈云说话…   “墨雪,这些年你还好吗?听说,你不肯配种还和他闹脾气,看来是过得不错。他愿意忍着你,可见是真心欣赏你。你啊,不要老是闹脾气,要好好听他的话,他这些年过的也很不容易。第一日你是认出我了么,果然还是你厉害些。我这些年其实也会想起你,如今看到你这么神气健康也就放心了。”   沈云偏头,看到墨雪认真看着他,彼此都眨了眨眼睛,心里感慨又伸出手安抚了一把,如同很多年前随璟泽班师回京时一样。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为一匹千里良驹的主人,更从未想过过了五年,这匹良驹竟然还认得他。师傅教过他,万物有灵且美,真好。   过了会墨雪朝着另一个方向转了转头,似在告诉沈云那处有动静。沈云顺着方向转过头去,看到了从夜色里缓缓走来的璟泽。   那段话,璟泽一字不差全部都听到了。他原要过去,听得沈逸之在说话,便隐去气息听下去了。他未曾想到,沈逸之原来就认识墨雪。墨雪随他南征北战,他却感觉的出这神驹始终与他有些若即若离,尤其是不在战场之时,这几日一反常态地与这素未蒙面的沈逸之十分亲厚。   马厩的总管告诉他说,很有可能沈逸之是墨雪曾经的主人,或者沈逸之是驯马的高手。璟泽观沈逸之,马术都有些勉强,也丝毫不懂驯马的口令,那便只有第一种可能。但他记得,墨雪是他在西南时所寻获的战马,在那以前只是一匹无主野马。听得话完,他便略露了一丝气息,墨雪的确是神驹,这样已足够让它感知到了。   “逸之,这么晚还不睡?”   “璟…陛下,您怎会夜深至此?”   此时此刻在马厩见到璟泽,沈云惊讶至极。今夜他在宫里等了许久,璟泽一直未至,以为在他自己宫里睡下了,这才溜了出来找墨雪。这下,被璟泽撞见,他本就心虚,一时想不到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   璟泽近来愈发疑惑沈逸之的背景身份,知道他绝不只是一个布衣这样简单,他去宜春宫没有见到沈逸之,略一想,便猜到可能来了马厩。他而今对沈逸之的一言一行上了心,方才并未错过那误出口的第一字。   “朕出来走走。”   “…”   “逸之,墨雪确实很喜欢你。”   “…陛下错觉。”   “不会,墨雪与人素来不肯亲厚。”说着,璟泽伸出手要摸一摸墨雪,墨雪却往沈云身边蹭了蹭,避开了璟泽的手…   沈云见状,连忙退了一步。墨雪却没感觉出沈云这一步的深意,也跨了一小步又凑到了沈云身边。   “…”   沈云心里有苦说不出。   璟泽见墨雪这几日对他越发倨傲,方才还躲过他的手,一时气闷,趁墨雪不备骑上了马。墨雪原本见到主人在此,颇有些撒娇的味道,不愿意再理睬璟泽。此刻,打了个响鼻,嘶鸣两声,撅了前蹄威胁璟泽下马。   沈云见墨雪有些暴躁,怕他把璟泽摔了下来,连忙摸了摸墨雪的鬃毛,墨雪顿时就安静不少。璟泽见状,越发肯定沈逸之是墨雪原来的主人。   见沈逸之忙着安抚墨雪,趁人不备,璟泽一把将沈逸之掳上了马背。这下,墨雪兴奋起来。它是千里良驹,喜欢恣意驰骋,偏生认主,性子极大。此刻,见难得相见的主人骑上了,便要好好跑上一跑。   璟泽见墨雪激动,拉了一把缰绳,制止它撒开蹄子奔出去。又从沈云的背后伸过手抱住了沈云的腰,两人共骑着一匹马悠悠地散起了步。墨雪不时打个响鼻,似在传达对璟泽方才拉他的不满,只是马背上的两人知道墨雪是在撒娇,都选择充耳不闻。过了一阵,墨雪见主人没有理它,也就不再做声。   “上林苑美则美矣,不如战场那般壮丽壮阔。”   想到璟泽已是北离暄赫的军神,沈云听此一句,便感觉璟泽身体里是爱着疆场奔腾马革裹尸的壮烈。他记得,那年他在台下,听着璟泽战场点将誓师,烈日将他的银色铠甲反射出道道灼目的光,一如他的气场,让台下的将士深深地折服,而甘心把命托付。   “陛下不喜欢这里?”   “智勇多困于所溺,朕是皇帝,喜欢多了就会让臣子们投着所好地讨好,而不晓得把力气用在正途。再者朕凡事总要以大局优先,喜欢不喜欢也就这么一回事了。”   “陛下是个圣明的君主。”   “如果朕说,这一切并非是朕的本意,而是潜意识里的想法,逸之信么?”   璟泽说不明那种感觉,这一切仿佛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某个地方而发,并非是他所想出来,就像是有个什么声音告诉他要这样做。   “草民不是很明白陛下的意思…”   “算了,朕也说不明白。”璟泽转了话题说,“桓儿倒是很喜欢这里。”   “嗯,桓儿的确喜欢。这几天随着蓝将军学骑射,在兴头上,晚上一回去倒头就睡。”沈云想到这段时间沈桓活泼了不少,知道是和璟泽在一起的缘故,他这做父亲自然乐见其成。   “你呢?你喜欢么?”   沈云一愣,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朕要听真话。”   “我…”   璟泽突然一阵慌乱,未等沈云回答,便解围自嘲道,“你定是不喜欢的,你怎会喜欢这些人工营造出来的。”   “…陛下,我喜欢这里。”   “真的么?”璟泽闻言兴奋起来。   “嗯。这里的如斯盛景,证明陛下的国家强大繁荣。”证明你真的做到了一个好皇帝。   “嗳,逸之,这话旁人说来朕会觉得是奉承之语,可你说来,朕就是十分受用。”   “陛下,我说的是实话。”   说音未落,沈云一连打了三个喷嚏。璟泽摸到沈云的手上,觉得一阵凉,连忙解了自己的披风给沈云穿上。带起的一阵风里,满是龙涎香的味道。又把沈云往怀里搂了搂,以免他着凉,但舍不得就因此而回去。   他很珍惜在上林苑的这十日,能与沈逸之朝夕相对。他虽对沈逸之起了疑,但他贪恋沈逸之的温度,总忍不住一再要靠近他。他虽得到了沈逸之的人,可他更想得到沈逸之的心。   甚至,几日下来,他隐隐有些感觉,沈逸之对他守礼疏离是在刻意压抑他自己的感情。他犹记得来这里的第一日,沈逸之虽是无意识的状态,但是始终都在迎合他的侵入。而他竟然十分熟悉沈逸之身上的种种敏感处,这比他第一次粗暴地占有沈逸之,更让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内心里不可名状的着迷贪恋,于是那夜他又一次违背原则纵了欲。这种在记忆中无处寻起的眷恋,令他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心。   两人(其实是三人)骑了很远,悠悠缓缓。沈云有些犯困,撑着不停打架的眼皮陪璟泽聊天。但他近来身体微有些不对劲,到最后靠着璟泽迷糊了一阵,再睁眼时,就看到璟泽拥着他靠在一棵树下,墨雪闭着眼站在一旁打盹,东方已有些鱼肚泛白。   作者有话要说:   墨雪性格不羁,迷恋云儿。   还好,它是一匹马。   4.30-5.2停更三日,整时间线。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五十一、   自上林苑回去后,沈云身体不正常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日日嗜睡,腹痛如绞,恶心反胃,心口发闷,且这些迹象都指向了一件事。   他实在没有料到“承嗣”过了这么多年还有效,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全没了主意。他从未想过再要一个孩子,因着他从未想过还会和璟泽有这样的交集。可是意外来了就需他自己抉择。   若是他要生下来,肯定瞒不过桓儿,该如何对孩子解释。聪明如桓儿,未必不会因此猜到自己的身世。若是不要...不,女人的落胎法子未必适合承嗣。他懦弱地根本不敢去想这第二种可能,可他又厌恶这样的作贱自己。当日,怀上沈桓正是他和璟泽浓情蜜意,两情相悦之时;如今,这个孩子却是证明他如何卑微地成了没名没分的男宠。   沈桓因着他的缘故,身负李家的血脉,却一辈子不能认祖归宗。这个孩子,注定也会如此。他难道要因为自私,苦两个孩子的一辈子么。沈云抚了抚还未见怀的小腹,矛盾不已。   腹部不寻常的痛每日一过傍晚就袭来全身,仍旧会疼得走不动,仍旧会疼得吃不下,仍旧会疼得一身身的汗,只是有过这样的一次经历,他便有了些应对之策。知道趁着疼痛的间隙,强迫自己吃上两口饭,喝上些水。   当日,他怀着沈桓的头三个月还要修堤治水,掌管江南官场,心头有这么件大事压着,精力被分散,身体的疼痛也就好忍些。如今,每日都在纠结矛盾,自然不时就会注意到身体的异样,难熬许多。不过,好在这孩子每日只在傍晚之后才开始折腾父亲的身体,沈云便趁白日里补上些许时辰的觉,人却还是一天天地在消瘦。   他身体异样,虽隐藏的很好,但和沈桓父子连心,孩子还是看出了一些,却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做些什么。而苍竹,在几次看到沈云捂着小腹疼出一身汗以及食欲的清减,也敏感地察觉到了。   只是他见沈云日日有所重思的样子,知道自家少爷必定还未有所抉择,他也不便说什么话。他想着沈云对那位的心意,也大概猜到个结果,暗自地已开始为沈云做些远行的准备。   在沈云左右为难的时候,一件喜事冲淡了他些许忧愁。璟泽下旨赐婚,将顾思思赐给西北大将军蓝延年为妻,另封三品诰命,择吉日迎娶过门。蓝延年接了旨,自是喜不胜收。再看他母亲的脸色,阴晴不定,便又有些诚惶诚恐。   蓝延年的母亲,早年就守了寡。但蓝老夫人是一个下得了决心的人,对膝下唯一的儿子很是严厉教导,蓝延年也未令她失望,小小年纪就考取了功名。到了儿子定亲的年纪,虽说对顾家不甚满意,但因着顾思思长相出挑,当日才肯应了媒人。后来,顾家悔婚,顾思思又入了那等烟花之地,她便连礼钱都不要,也要尽早与顾家撇清关系。   蓝延年自西南回来后,已是副将军的身家,上门求亲的人也是够挑拣的。谁知,她的儿子死心眼,当日认定了顾思思,说什么都不肯松口。甚至不惜辗转随当今圣上御驾亲征至西北荒漠之地,逃避此事。   每年回京述职,除了看顾她这个老母亲,便就去顾思思家拜访。朝中知道的人不在少数,背地里笑话的亦不再少数。其实,自顾思思亲自上门还清礼钱时起,她就对这个女孩儿有了些怜悯。顾思思在青楼的清名,她也不是不知道。自那怡红院出来后,做的善事领养的孩子,令她这个守寡多年的老妇,生出点敬佩之心。   只是,无论再如何欣赏,也只是欣赏。真要说到婚配给儿子,她万万是不愿意的。如今她的儿子,靠自己奋力拼搏直到西北大将军的身份,朝中武将皆以他马首是瞻。她要求也不高,只需儿子找个身家清白门当户对的人家,无奈他的儿子钻在牛角尖里,始终不肯出来。   早年守寡以儿子为中心的她,自然不会去怪儿子。于是,一腔的怨气都冲着顾思思发作。只是,她又不想和顾思思扯上关系,便暗中用蓝老夫人的身份叫些人去过顾思思开的饼店里闹事。   如今这圣旨赐婚,她一个不大识字的妇人,只觉得这是对蓝家的侮辱,将一个烟花女子婚赐给一个大将军,还给了正妻的身份。她并不懂这三品诰命意味着什么。   然而,这道圣旨对顾思思来说,意味着她不必背负着蜚声,反而是带着无上的荣耀嫁入蓝家。顾思思接旨之时,饶是见惯了各式场面的她,也是大吃一惊。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这样的好事落在她的头上。自她当日被父亲卖入妓]院起,她就知道,这一辈子她无法活出正常人的体面。   只是,聪明如顾思思,只需略略想一想,便明白这当中必定有沈云的功劳。她接了旨,回屋备了一盒精致的点心,便来了沈云的家,正巧遇上要离开的璟泽,她略有犹豫,最后只福了一礼,两人擦肩而过。   说来也巧,璟泽来沈云家的这段时间,思思从未与他罩过面。每回璟泽来,沈云怕街坊好奇来探听,因此都家门紧闭,思思自然明白,也很是识趣从不来打扰,也让顾小龙不要冒然进来。因此,这是两人在沈家第一次打上照面。   “逸之,方才出去的是沈公子么?”   闻言,沈云才想到,四年前思思是在尚书府里见过璟泽的。只是,方才璟泽冷淡,想来也是不意提起或是忘记了。那么,他沈云也该做个识时务的人。   “不是,方才那位是李公子。”   “是么...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绝色之人。幸好方才我没有叫出口,我想着那位沈公子是一头的黑发,又还年轻,不至于四年间全白了。而且气质也不太一样。”   “嗯。哦,对了,我这应当要恭喜思思了啊。”   璟泽正走到门外,听到第一句问话,脚步顿了一顿,没有回屋。那日,在上林苑他见到沈逸之和蓝延年骑马并行,又一路谈笑风生,这场面看得他说不上的难受,便骑着马远远地跟着,凭他过人的耳力偷听二人的谈话。   听完之后,他想到沈桓与他讲的,说想要个娘亲来照顾他爹爹,还曾说觉得他们邻居思思姑姑很不错,璟泽顿时就决定要成全蓝延年和顾思思。不过是些门第障碍,没什么难以逾越的。放在沈逸之身边,他才不安心,深怕有一天沈逸之和顾思思真成了一家人。   顾思思自是十分激动,其实她心系蓝延年多年。在怡红院一直守着贞洁,除了是不希望自己自此堕落,对着蓝延年也是存着几分侥幸和期待。只是人言可畏,她从未想过蓝延年能走的如此高,以及蓝老夫人对她的芥蒂如此之深。蓝老夫人暗中命人搞得鬼,她都是知道的。只是,的确是顾家亏欠了蓝家,她的父亲虽已经过世,父债女还的道理她是逃避不得的。   “逸之,我...我真的不知该如何谢你。”   “不...这事确实不是我的功劳。”   这事他原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和借口求璟泽,只是他虽拍了胸脯保证,但这多管闲事之事着实很难开口。他以为这是蓝延年请求赐得婚。   顾思思面有惑色,蓝延年待她之事,朝中的确有不少人知道,只是都是暗中笑话蓝延年,唯有沈云是支持鼓励他们的。   “我想或许是蓝将军开口求得旨。毕竟,他在当今圣上心目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不,我了解延年,他为人耿直,又不结交朝中党贵,是不可能想到这条路的。”   “那...可我确实什么都没做。”   两人正说话之时,蓝延年疾奔至顾思思家中。在经过沈云家门口,发现顾思思在,便风风火火地进来了。顾思思看着这未来的夫婿,竟有几分羞涩。从袖中掏出绣帕,又有些不好意思递给蓝延年,想要放回去。   沈云见状,出口说道,又用眼神示意蓝延年。   “蓝将军,先擦擦汗把。这大冬天跑出一身汗,可是不容易。”   蓝延年顺着沈云的眼神便看到思思手中抓着的绣帕,连忙接了过来,两人手触上的一刹那,都面红羞涩地急急忙忙放开了。   沈云在一旁看得心情大好。   蓝延年终于想起来自己飞奔前来的正事,像沈云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沈公子,蓝某多谢你的成全。”   沈云忙是扶起蓝延年,惊讶地问道,   “蓝将军不是你自己开口求得恩典么?”   蓝延年闻言,也是一脸疑惑。当日,沈逸之拍胸脯于他保证会说通思思,他无故十分信任这位布衣所言。才过了半个月,就有赐婚的圣旨下来,这难道不是沈逸之的功劳?   “不,蓝某并未开口求过。”   沈云也是有些疑惑,只是不管如何,这桩玉成好事,自是值得庆贺的。   “那便不去管了,总之要祝福二位,天作之合。”   三人坐在一处聊了会,沈云送他们出了门,看着顾思思和蓝延年牵手的背影,心情如这冬日的暖阳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泽醋缸翻了,这是第一回 合。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五十二、   沈云后来再仔细一想,推测或许是自家儿子的功劳。他知道沈桓是打从心底里喜欢顾思思,尤其是有了宫里那位柳姑姑做对比之后。又知道蓝延年和顾思思的事情,兴许择好时机在他父皇面前说上了几句。按着璟泽对沈桓的宠爱,又加上蓝延年这几年的表现甚得君心,他或许才下旨赐了婚。   圣旨下来后,请了官媒定下了好日子,蓝延年携顾思思一道上门郑重地像沈云表达谢意。当日,沈云虽否认了插手管这事,但两人回家后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件事应当是沈云促成的,还是带着厚礼和心意来谢谢这位大恩人。   这日,璟泽也在。自上林苑回来后,璟泽来的次数比之以前少了些,且对着沈云的态度又不像在上林苑那几日,反倒是有些矛盾的情绪。沈云无暇顾及,他自己一腔的心事。蓝延年进屋第一眼就见到璟泽,立马屈身下跪,行了君臣之礼。他只猜测沈云与璟泽的交情不一般,不曾想到沈云的面子如此之大,让宫里那位御驾亲临。   跪在地上,蓝延年与顾思思都低着头不敢多话。原是要来感谢的,现在却一室的冷场。此时沈云坐在璟泽身旁,看这场面对着璟泽有一肚子的腹诽,又不好开口赶人。   “爱卿起身罢。朕就在此恭贺爱卿了。”   璟泽放下茶杯,甚有威仪的开口说道。   “谢主隆恩”   蓝延年扶着顾思思起身后,两人拘束地站在一旁。   “坐罢。今日来逸之家何事。”   这话本该是沈云开口问,璟泽这一句越俎代庖,拿自己当沈家的主人。   “我和思思来谢谢沈公子的大恩。”   “不,真的不是我。”沈云立马否认,他并非推脱矫情,确实不是他所为。   “嗯,你们确实该好好谢谢他。若非有他,朕并不知道爱卿已心有所属。”   “...”沈云无奈地看了眼璟泽。   蓝延年和顾思思听得这一句,互看一眼,像沈云一道行了一个大礼。   这时,一阵冬风刮过小院,刮起一阵松柏之声。沈云看到院中那颗参天的松柏,又看见林中的绿绮琴琴穗被吹得一阵缭乱,想起了那一曲《止水》,那一双手,那个轮椅上的青年,喃喃地出口道。   “人生数十载春秋,如白驹过隙,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最值得珍惜之事 。”   蓦然回过神,见到二人跪倒在地,连忙一一扶起,也不再否认。思思见璟泽在场,与沈云寒暄了两句,便识趣地拉着蓝延年回去了。   “逸之,方才你想起了谁?”   “什么?”   璟泽深深地看了一眼,沈云才想起自己方才无意识出口的话。   “陛下,我想起了我故去的...”   “好了,不要再说了,朕不准你想她。”   璟泽听得半句,厉声打断掉,他就知道沈逸之又要说想起了桓儿的娘亲,他不想听。   “...”   沈云只是想说想起了故去的友人。   “陛下,思思和蓝延年之事,我并未出一份力,何故陛下要将这功劳归于我。”   “蓝爱卿是难得的将才,朕希望他能做一个好臣子,自然也该关心关心他的家事。顾姑娘虽说入过烟花之地,只是清名响亮,洁身自好。才子爱佳人,朕自然要促成好事。”   “...”   沈云还是没从这里面听出为何功劳要归给他的说法。揣摩再三,还是没明白。有些感慨,久不在官场混,审时度势的本事都忘得精光。   璟泽促成这桩姻缘的本意自然是不能让沈逸之知道的,故意卖个君威,他直觉沈逸之不会追问。果然,沈云犹豫再三没再问下去。   蓝延年大婚之日,璟泽到了一到,让将军府蓬荜生辉,也让朝中众人心思越发的活络起来,要拉拢这位红人将军。沈云自然也受邀出席婚宴,见到了不少当日在西南的战友,席间也听到了许多人的近况,心中又是一番感慨。   再说顾思思,当日蓝老夫人知道三品诰命意味着什么后,心里害怕顾思思报复为难于她。然而,顾思思进门后,相夫教子,对她礼敬有佳,蓝老夫人也就逐渐放下了种种心坎。   夫妇两人恩爱甜蜜,开枝散叶。三年里顾思思为蓝家添了一子一女,一大家人和乐融融。顾思思并未因亲生孩儿出生,而冷落了顾小龙,自思思为小龙添了几位弟妹后,小龙也越发有了做哥哥的自觉,凡事以身作则起来。再说顾小龙,本就是好动的性子,随着思思到了蓝家后,跟着蓝延年学了正统的兵家本领,后来成了正阳帝的一员猛将。   沈云了却这一桩故人的心事,心里也十分宽慰。近来,他身体上的反应越来越烈,晚上睡下去后,第二日醒来,床单必定是汗湿一大片的。睡不踏实,白日里也就有些萎靡,连管回春堂的精力都拿不出来。苍竹见自家少爷如此,又劝不上,给沈云买了西海园的戏票,期望他能散散心。当日,在相府里做沈三公子时,苍竹发现沈云其他事有些三分真,七分假,倒是真的爱看京戏。   沈云知道苍竹苦心,也不忍拂了心意,便去看了几场。苍竹给沈云买的戏票,包了前排一雅座,票价儿并不便宜,只是沈家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都不差钱。这在官员遍地,富豪遍城的汴京并不算得招摇,只是一连看了几场,旁边坐的都是同一个人,这就是说不上的巧合了。   原来坐在沈云边上的正是北离最大的皇商曹家的当家曹濂。而曹濂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自然具备一切成功商人该有的潜质。以他的眼光,一连和一人同座几次,便就有了个直觉。打听一二,便知道沈云长期包了这个雅座,又是十分低调挖不出背景的,月内却只来三四场,显然是不差钱儿的主。在京城,不差钱的又十分低调的都是他曹濂喜欢结交的对象。   在曹濂主动与沈云搭话后,沈云出于客套,总是不多不少回上一两句。关系就是这样不咸不淡。这日,台上演着《牡丹劫》,这是沈云最喜欢的一部剧,而正巧也是曹濂最喜欢的,两人便有了一番共鸣。   “沈公子也爱这部剧?”   “嗯,《牡丹劫》故事动人,这戏班也演得好。尤其是那青衣的唱功,不拘一格,纵横如意。”   “是啊,可惜唱的再好,不过是个下九流。”   沈云看了眼曹濂,发现他面色复杂。近来,他和曹濂一道也看了几段戏,偶尔聊上几句,看得出这曹公子也是个懂戏的人,不知今日为何说出这般俗话来。   “戏子虽被视为下九流,只是要唱好戏,并不是容易之事。像方才那位演湘灵的,我相信他除了练好功以外,自己本身也有丰富的情感。这些就要与品茶,绸缎,檀香一些生活琐碎联系起来。这些既是俗常的生活享受,又是对梨园精神的自然理解与精细品味。当在意这些细节直到深入骨髓时,才会有戏中的气质,风格,情调,韵味等等。所谓三教九流之分,不过是些好事之人定出来的。不知曹公子是何见解。”   这是曹濂第一次听到沈云对着他讲如此长的一段话,这段时间他接触下来,觉得沈云颇有些冷心冷情,此时不免错愕。待到听完,细细品味,才知沈云是个中行家高手。   他本是曹家这一代的庶子,他的娘亲是他爹爹的偏房,原先是梨园里的一个青衣。年华正好时,她想继续唱戏,却被所有人劝得从了良。嫁给当时他的父亲——曹家掌家的为妾后,她只能闲暇时对着自己的儿子唱上几句。所以曹濂自小就爱戏。   沈云正是说道动情处,便自顾自接了下去。   “那对一餐饭、一杯茶、一炉香、一块玉的陶醉把玩,对俗常几近挑剔的精致,是梨园之人生命热情的承载,那些琐碎,并不单纯是衣食住行的日常,而是不断发现美的过程。有痴迷、有钟情,也就有了性情的深,生命的深。”   曹濂想到他的母亲那一辈子追求的精致,正如沈云话中所言,这也是直接导致他的父亲后来十分厌烦他母亲的重要原因。他看到他娘亲的悲哀,因此对这行当很有矛盾的情绪。他作为儿子,作为爱戏之人,能理解这样的情怀。但作为一个曹氏一族的掌家者,却十分厌烦这样的挑剔。便皱起眉,抱怨了一句。   “这样的人,对旁人却是个负担。”   沈云见曹濂情绪矛盾,略有忧愁,笑了笑说,   “人无性,不可与之交。人有性,却又常使人觉得是个麻烦。只是我想,除了不可逃避的责任,交与不交总还是由得了自己罢。”   一时,曹濂闷不做声,细细品了方才沈云的三段话。过了会,赞叹说道,“逸之,你真是令曹濂佩服。”   又觉得自己突然地叫了名字,有些突兀,便补了一句,“沈兄,你不介意我叫你的名字罢。”   “...”沈云其实是介意的,他并没有觉得和曹濂熟到互称名字的地步。但此时,若说出介意,不免显得他有些小气,又不想开口明确回答曹濂,便轻摇了摇头。   曹濂如何会不敏感的察觉到沈云的介意,只是他有意要结交沈云,便觉得自己应当先迈出一步。这日,沈云看完戏回家,曹濂派了一个小厮暗中跟着,发现了沈家所在。又动用关系,略微查了下,发现沈云只是一个平民布衣,家中有钱或许也只是祖上传下来的家当。   若是早些时候知道沈逸之的背景,或许对唯利是图的商人曹濂来说也就没了结交的兴趣,但此时,曹濂对沈逸之已有了许多私人的情感,因此听闻他的家世后,丝毫不影响他对沈云提起的兴趣,甚至觉得沈逸之应当是眼界有限好结交的人。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五十三、   苍竹没料到自己的一番好心,竟然会引出这么一段麻烦。近来,沈家时不时地多了位客人,这人便是厚脸皮的曹濂。   要说曹濂,作为这一代的当家,已过而立,相貌出色,穿着打扮也十分考究,常常都是金衣滚金边,举手投足都是逼人的贵气。在沈桓看来,这样的人一身的铜臭气,又感觉出他对自己爹爹不正常的热情,觉得曹濂十分地碍眼。几次三番作梗,激曹濂离开。曹濂权当做视而不见。   礼物一拨拨的送来,都是上好的丝绸茶叶,有些甚至是贡品的标准,自是舍得花血本。沈云无奈,送来一次退回去一次。曹濂见沈家旁的屋子空了下来(原来是顾思思的家),动过脑筋想把房子赁下来,方便与沈云套近乎。谁知,被别人抢先了一步,他原想出个高价,查不到买主。他见此计不成,便每每趁沈云的回春堂开张之日,派人将药材买空,又挂着沈云的名头,将这些药材拿去善事。   沈云自小就不善处理旁枝逸出的感情,从当日做尚书时面对媒人就可见一斑。这次,面对曹濂这样一个男人的追求,更是不知所措。他原先没有察觉曹濂的心思,只拿他当个戏友,谁知那日交谈的一段话过后,竟然引出这么多事。除了一再的回绝,强调自己的立场心意,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好让曹濂早点死心。   但是,曹濂将沈云这样的举动理解为欲拒还迎。曹濂来过沈家几次,知道沈逸之的背景绝不是面上如此的简单。沈家虽说很小,但里头许多东西都是大内才有,他的那把七弦琴,也是千金难求的天下第一斫琴师徐皋早期的作品,让多少名士才子趋之若鹜。   而且,他观沈逸之的气度,大胆推测出沈逸之曾经在朝为官,还是官位不低的高官。再观,又觉得沈逸之一举一动露着说不出的清远潇洒,宁和平静。这样的人,曹濂不得不说充满了魅力。   当日听得的沈逸之的几段话,他咂摸回味,总觉得这是个性情中人,也是个知己,有意结交。作为一介皇商,讨好手段尽出,加上他见风使舵的说话本领,一般人甚至是许多采办官员早已被他拿下。谁知,遇到这么个难缠的沈逸之。不过,这就越发地勾起他的征服欲,自己也就逐渐说不清对沈逸之的感情。   曹濂自小爱唱戏,兴许是因着如此,荤素不忌。府里蓄了些歌姬,也养了几个清倌。如今,遇上了沈逸之,才觉得府里那些都是庸脂俗粉索然无味。   沈云招架无力,但曹濂乐此不疲,越发有种得不到的必定是最好的执着怨念。通过这月余的交往,终于下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逸之,我曹濂愿意三媒六聘娶你为正妻。”   这等惊世骇俗的话,不知曹濂是怎么敢在礼教森严的北离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来。此番骇举,他是九分情意,一分冲动。虽说北离不好男风,但曹濂对沈逸之势在必得。甚至他感觉凭沈云和他的本事,在一起后必定能使曹家的风光再上一层。   沈家的院子里,沈云蹙眉扶额,站得离曹濂三丈多远。   “曹兄,我…不好男风,而且我膝下已有桓儿一子。”   曹濂直接忽略了前半句,“桓儿如此可爱,我既接受了你,当然也愿意接受他。”   “...”   沈云活到当下还没遇到过这么厚脸皮之人,他拿桓儿出来是为了多一个理由拒绝曹濂,怎知曹濂故意歪曲他的意思,不知该怎么办。   这在曹濂看来,倒是沈云有所松动的表现,便又一鼓作气地说下去。   “逸之,若你觉得我没有功名屈了你,我愿意明年就参加科举考试,去谋个一官半职。”   “曹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那逸之,你是答应我了...”   沈云不太发火,他自小被师傅教导成为医家,自然被培养出极好的耐心。但此时的他也快面临崩溃的境地,只能再无奈地否认,“不是的...曹...”   曹濂总是会自觉地过滤沈云的话,此时不等沈云说道,便说下去。   “逸之,那聘礼…”   话没说完,一人故意地撞出大门的声响,从门外闯进来抢在沈云前面说话。   “狗屁聘礼,逸之不会嫁给你。”   璟泽方才已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此时气上了头,不顾帝王形象,冲口就是不雅的话。   “…”   沈云掐了掐眉心,又来了个添乱的,仍决定耐着性子好好解释。   “曹公子,我不是…”   “他已经是我的人了。”   等沈云话完,璟泽果断干脆地丢出了这么一句重磅的话。沈云彻底呆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   曹濂却马上接口道,“我不在意。我爱慕的是逸之的为人品格。”   “放肆,曹濂。你掂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不过一个小小皇商,凭什么和朕斗。这个人是朕的,朕说不行就是不行。”   璟泽见曹濂不识抬举,咄咄逼人,便亮出身份。   “那你凭什么…”   曹濂话说一半才意识到璟泽的自称,吓得跪倒在地。要说他虽是皇商,得见圣颜也是要祖上修来的福气才会有的,他还未修到这福气,自然是没见过。   此时脑子冷静下来些许,反应过来,跪着哆嗦。   “陛下,曹公子并非有恶意,望陛下恕罪。”   沈云不曾想璟泽为他二人这事气盛至此。见他盛怒,急忙出言缓和。他虽对曹濂无感,但也不想因自己致他受牵连。璟泽待如今身份的他,或也不全因沈桓的关系,应有些真情的罢。即是如此,天子之物何容他人染指。   “曹濂,朕看在逸之的面子上,今天的事就不予你计较。”   璟泽见沈云跪下求情,摔袖坐下。   “谢陛下。”   沈云见璟泽背对他们二人而坐,便要扶起曹濂。璟泽却像是在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赌气说道。“逸之,你不准扶他。”   “…”沈云看了眼璟泽的背影,只好冲着曹濂做了个口型,让他先走。   “草民告退。”   曹濂爱慕权贵,自然畏惧皇权,虽知皇帝是蛮不讲理,但也尽量压抑回话中的情绪,以免引起君上不满。   又见沈云如此善意,心里软和,和沈云好声说道,   “逸之,我先走了。”   “不准叫逸之。”璟泽出言喝道。   “...是。”   曹濂此时已不敢再多说一句,行了礼就告退。回家后,恨不得抽死自己,竟然为了一时的迷恋,得罪了曹家的衣食父母。   璟泽心里十分别扭。他从上林苑回来后,又恢复与柳菱每日同食的习惯。看到柳菱,他就有些愧疚。自己没以大局为重尽早留下子嗣,还与一个男人几次有了肌肤之亲。   柳菱重提选秀之事,这次他顺势答应了下来,叫柳菱年后准备准备。他怕自己在沈逸之身上耽误过多的心血,他自忖是一国之君,该分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只是,十一月十五见到沈桓时,看着沈桓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沈逸之,于是一连几日满脑子都是沈逸之的身影。管不住心,更是管不住脚,就忍不住出宫来看看。谁知就看到这么一幕。曹濂一个小小的皇商,居然肖想沈逸之。还想叫他的桓儿过继过去,气得他肺都疼了。   沈云替璟泽倒了杯水,放在桌上。过了会,看璟泽面色缓了下来拿过水杯,才开口试探道。   “陛下,那曹公子家皇商…”   “逸之,你若是再开口为他求一句情,朕马上摘了曹家的这个头衔。”   “…”   沈云无辜地看着璟泽,一再思虑,还是再解释了两句。   “陛下,我和曹兄没什么。”   “那还叫的如此亲热。”   “…这…哪里亲热。”   沈云发现解释根本是个错误,决定自此不再搭话,沉默是金。   “朕不管,你是朕的人…”   说着,把沈逸之拉过来抱在怀里闻了又闻。苍竹抱着沈桓进屋时,就看到这暧昧的一幕。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好先遮了沈桓的视线,只是眼尖的桓儿,看到他父皇来了,激动地从苍竹身上下去了。苍竹没料到沈桓势头这么猛,一时没有拦住。   沈云连忙推开了璟泽,面色有些潮红,假意整了整衣袖。璟泽也有些尴尬,他与沈逸之的关系彼此都没有向桓儿点破,这被撞见也实在是个意外。假意清了两下嗓子,装作没事一样,抱起沈桓。   沈桓自然是看到了,不过也随着两位父亲一样地装模作样。   自那日之后,曹濂暗中动了不少关系打听这段时间各家皇商的动态。又在纠结那日见到的人是不是冒充的,毕竟一个帝王不会随意跑去一个布衣家中。璟泽是当真看在沈云的面上,那日回宫后叫颜如去下面传了一句话给曹濂,好自为之。   曹濂见到平日与他对接买办迎着的大内总管,已知不寻常。收到这四个字后,心惊肉跳了一段时间,别说去见沈云,连西海园都不敢再去了。在家闭门休养,决定以后交人更要走点心。他实在没想到,沈逸之背后居然是这样大的关系。难怪他家中许多大内贡品。谁知,想到这一层后,不禁想到自己以往送的那些不过都是在沈逸之面前班门弄斧,更觉难堪。   待到风声过去后,一连纳了四名姬妾,给自己解了这段风波留下的心病。只是,他还是会时常想起沈逸之说过的那三段话,总是惋惜。若是当日,他不抱着其他企图,或许他就能和沈逸之成为一对很好的戏友。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五十四、   没见到沈逸之,思乱如麻;见了沈逸之,心乱如麻。为帝五年,李璟泽自问从来不曾为感情耽搁至此。他对柳菱的情感,行于礼止于心,他可以宠,可以纵,但那不过只是他分出的一块精力。   但是,他对沈逸之,有种强烈的独占欲。沈逸之甚至什么都没有做,已让他完满分配好的情感出现了龟裂。   身为帝王,痴情是一条死路。   他懂。   可是,当他听到曹濂大胆的言语时,他是嫉妒的。因为曹濂对家族有完全掌控力,因为他不必背负礼法,不必是万民表率,所以他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如此气壮地说出那些话。   而他不行。   他能给名给权,给世人所梦寐所求的一切。却什么都给不起沈逸之,因为他是九五之尊,所以他…谈不起唯一。   他只能用着至高的权力一味地索取。   当他面对着桓儿时,他内心愧疚涟涟,他让含辛茹苦独自抚养他的生父,多了一重见不得人的身份。   他无法心安理得。他扪心自问当然希望沈逸之好,可他不能忍受沈逸之的目光驻足在其他人身上。他要全身全心地获得这个人的情与爱。甚至他不允许有任何人肖想沈逸之。他只要想到曾经那个获得过沈逸之全部爱护的女人(桓儿的娘亲),他就嫉妒得发狂。   抱着沈逸之,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才会有种由心而生的安全感。那样的安全感不同于驰骋疆场时坚硬的铠甲,锐利的刀剑,默契的战马带给他的,而是一种由心底而生的完全交付,正像是一粒种子落地生根后生命力的滋长。   “先生,我这煞命的命格可解么?”   “家人都早你一步离开,当你离去时,赤条条无牵挂,这又何尝不是幸事?”   “可这命格,到底是令我难过。”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公子幼时为人批出这样的命格,真一定是这样的命格么?苦由心生,不过是画地为牢罢了。”   “哎...先生所言也不无道理。”   璟泽听胡思乱想之际,听得这段话,站住了脚,边上正是相面为生李瞎子摆的算命摊。此时,那听得扫兴之言的公子站起身来,摇摇头离开了。   李瞎子在这寒冬腊月拿着把破羽扇,说不出的违和。只见他一身单薄灰麻布衫,几处都破了洞。一络山羊胡髭,瘦短身材,一双眼睛颜色浑浊,半阖半闭。乍看之下,人有些猥琐之气。只是那老神在在的样子倒有自称的几分活神仙的味道。支起的招子上写着,测字相面,无需开口。   璟泽敛了气息坐下来,故意不想让李瞎子察觉。他方才听得那句话有些狂癫,才来了兴趣。见这招子,又有些觉是江湖神棍。   李瞎子双手摸索,摸到了桌上的茶壶和茶杯,给璟泽倒了一杯冷茶,递了过去,未抬起头看来人。   “先生要算什么?”   “你会算些什么?”   “看相测八字,只要您说,我都会。”   “哦?你双目已盲如何看相?”   “相由心生,眼睛才是物障。所谓本来无一物嘛。”   这李瞎子有些意思,桌上放着个八卦图,口中又念着佛家谒语,便觉此人装神弄鬼不可信。   “那就请先生帮我看个相吧。”   李瞎子摸着胡须,凝神向璟泽所在的方位看了过去在,这一瞬的势头看不出他真瞎假瞎。   随即,他起身跪了一礼。“吾皇万岁。”   又不待璟泽说话,自管自地起身坐下了。   璟泽见他旁若无人跪下起身,未出言否认也未出言肯定。只是这一程又让他起了兴趣。   “不妨请先生为我算算子嗣。”   “陛下膝下已有一子。”   “...我请先生算我所出的孩子”璟泽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并非义子。”   “陛下膝下已有一亲子。”   李瞎子说着向后靠在了藤椅的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整理了袍襟,摸着茶壶给自己的杯中倒满了茶,呷了一口,继续说道“陛下此生虽说子嗣不丰,然一失必有一得。”   璟泽听到这失望了,他哪来的孩子。后宫人丁凋敝,他都未曾施过雨露。以往也只有沈逸之一人和他共赴云雨过,却是男子。想到沈逸之,又不免叹了一口气。   丢了锭银子,就起身走了。   李瞎子听到银锭子的声音,耳朵动了动,手准确地摸过银子收进袖中,不紧不慢地又说了句。“陛下,看人需用心,眼睛是物障。若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即使身在眼前,亦如远在天边。”   这短短的一个插曲,璟泽眼也就忘了。直到有一日想起时,方觉这段话是何等洞察人心。想再派人去寻,又觉一生已臻圆满,不必再算些什么。   大寒一过,便是立春,又是新的一年。爆竹声中一岁除,正月里的北离上下都沉浸在过年的喜庆中。帝王家也是如此。今年,又多了件喜事——沈桓的生辰。沈桓生于壬辰年,也就是启明二年的正月初二。   那年,沈云在玄心谷中,疼了两天一夜。当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后,没来得及看一眼出生后的孩子已经昏死过去。九死一生的痛苦,痛得如此鲜明,鲜明到即使过了这么些年,他依然清晰地回想的起来。但这件事,将是永远的一个秘密,埋藏在沈云的心底。   所以,苍竹对这个日子的记忆也是仓惶多过喜悦。只是,他毕竟不是自己身受这等痛苦,没有如此深刻。看着沈桓在眼前长大,沈云身体逐日变好,自然也就释怀了。   璟泽知道沈桓生日,想邀请沈逸之父子进宫,也可一道过年。沈桓心知他爹爹不想进宫,趁着和璟泽独处时,跟他父皇撒起娇来。   “父皇,桓儿不想进宫,你来家里陪桓儿好不好。”   “桓儿为何不想进宫?”   “父皇宫里的鱼不喜欢桓儿。”   “桓儿何出此言?”   “上次柳姑姑给桓儿做好吃的糕点,我看鱼儿都凑在一起就掰了一块给它们吃,结果鱼儿们都翻了肚皮,这不就是它们不喜欢桓儿。”   这件事也发生有段时日了,沈桓自然知道这是柳菱下毒,只是一直没有提起。他知道,他一旦对沈云说了,沈云出于担心之意或许会不再让他进宫。   而他若是贸然和璟泽说了,先不说他一个孩童的话是否能够取信,光是璟泽和柳菱的关系,他未必有把握能赢过柳菱在他父皇心理的地位。   若是被柳菱寻到什么借口又借题发挥反说他一口,他怕他的父皇会与他疏远。这才是他真正担心的事情。他非常地讨厌柳菱,却只能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以免引起他父皇的反感。不过,此事现在拿来用,倒正是时机。   只是,沈桓隐瞒了一点,他不怕毒。自他一岁起,沈云就用玄心谷秘法替他锻炼百毒不侵的身体。他故意将糕点洒落一些在湖里,见到鱼儿都死了,他就明白这糕点是有问题的。   他并不难过,他明白这个世上人心的复杂。所以,他懂忍耐,懂局势,懂伪装。这些,一个四岁孩子不该有的东西,他都有,或许是与生俱来的。   他在沈云面前乖巧,在璟泽面前懂事好学,在苍竹面前耍些小小心机,在旁人面前或是沉默或是活泼。他如此多面,并不觉得累,反而乐在其中。   他爱璟泽,知道璟泽希望他将来能辅佐江山,他会做到的。他爱沈云,知道沈云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他也会做到的。   看到璟泽出神,沈桓便明白自己已达到了目的。   “父皇,父皇,你怎么了。”   璟泽从不曾想到,这样的丑事竟是他所爱的女人而为。他重视沈桓,自然也跟柳菱提过,是要为李家培养一个心腹。想不到他的宠爱竟然替沈桓招来如此大的危险。   若是当日他吃了那些糕点出了事,他要如何对沈逸之交代。沈桓的成长带给他对未来的期待和现实的快乐。若是他失去了这个孩子,他的生活又将是波澜不兴,一潭死水。   “桓儿,那天你吃了糕点,有没有觉得身体难过?”   璟泽顾忌孩子还小,不想让他知道背后的丑恶,因此问得隐晦。   “啊…桓儿没有吃,爹爹说再吃甜食,桓儿的牙就要坏掉了。”   沈桓状似不好意思地和璟泽说道,边说边搓着自己的衣角,略显出些局促。   “以后再进宫,桓儿只来父皇这,和父皇一起吃。这次生辰,父皇去桓儿家陪桓儿过。”   璟泽看着沈桓如此天真可爱的模样,内心更加自责自己疏忽大意没有照顾好孩子。   “父皇最好了。”   沈桓站到椅子上,抱住璟泽,亲了一口,露出嘴角的酒窝,天真一笑。   正月初二那天,沈桓心里许了个愿。他希望每年都能和父皇还有爹爹一起过生辰。而,现实却比他的愿望来的更让他满足和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沈桓优秀地继承了璟泽的腹黑。   将来,可比他那个眼里只有他爹爹的父皇强多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五十五、   沈云一身缟素出门去,这是璟清的忌日。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来拜祭璟清,却不能以沈云的身份。自璟清过世后,静王府里只留了几位下人打点日常,平日并无访客,因此大门紧闭。   他轻轻拍了拍有些铜锈的门环。   听得“吱嘎”一声,身形已有些佝偻的管家来开了门。见得沈云一身缟素十分郑重,已是明白来意。沈云言明自己是璟清游历在外时结交的朋友,管家没再多问什么就引着沈云进去了。   静王府一如五年前的样子,静寂清明。沈云闭上眼睛,绵长地吸了一口气,闻到这时节里还未散尽的梅调,破土而出的竹音,平稳而有力的...松曲。   他爱松,爱它孤傲独立,爱它霜雪不催,爱它四季常青。爱它不美,却孑然。那棵他喜爱乘凉的大松仍旧直挺挺地耸立在院中,看着年复一年,花开花落。   靖谦,我终于能…来看看你。   灵堂里肃穆一片,他跪在璟清的牌位前,想起了很多事。他曾以为时间冲的淡的情绪,到头来还是逃不过触景伤情。   他从来不曾欠了谁,即使对着璟泽,他也能如此理直气壮。唯独璟清,他欠他的,再也没机会还。他日黄泉相见,他该说什么,他能说些什么。   道谢是生疏,道歉亦是生分。   一晃五年过去了。这五年,他离尘避世,却一刻也忘不了故人。他时常想起璟清抚琴的身姿,从容古淡。他时常想起璟清的笑,清浅微远。这个人,为他抚琴耗费自己的心神;这个人,为他试药付出了生命。   是啊,习了古琴,沈云才知道,弹一首《止水》要耗费多少的心神。他听得放下心事,安然入睡,却不知璟清付出了咳血的代价。   沈云被牌位上那鎏金的字烫伤了眼睛,待到发现时,已是泪流满面。   他看到在一旁几案上静静陪着主人的“绕梁”,也萦绕着浓雾般的悲伤。这把琴,是他所赠。因为他觉得,只有璟清,那样的不入世,淡泊如孤月,清澈如流水,才配得上这把名琴。   沈云走上前,闭上眼睛抚过每一根弦,抚过琴上的每一寸,皮肤触到弦发出“西索”的几缕声音,像极了人的呜咽。记忆中的璟清坐在琴前,修长的双手在七弦上挑出一段段静润圆透的美。   你也在想念你的主人吗?   沈云坐下,缓缓抚起《清殇》。绕梁的音色比之四年前更加古朴耐听。只是抚琴之人不复当年的心境。这样清远潇洒的曲子,竟弹出了许多哀戚之感。   “沈公子。”   沈云正沉浸在思绪里,闻声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毕风一样一身素服,立在他身前。   “我...”   毕风见抬起头来之人容貌平庸,不是五年前那风姿翩然、凤眼动人的青衣公子。心里一愣,又转而了然。   “公子不必否认,毕风虽不识乐,然公子方才所奏是静王当日与至交沈公子合谱的曲,天下无第三人识得这谱。”   沈云莞尔一笑。   的确,《清觞》是他和璟清的回忆,是只属于他们彼此的一曲。   “这些年,你都守在这么?”   “嗯,王爷想守着这里。”   “沈公子,你身体好些了么?”   “好多了,多谢关心。”   毕风看了看沈云手下的绕梁,感慨地说道。   “这琴是主子的心头爱,因为是您送的。平日里,他从来都舍不得拿出来弹。”   “是么...我何德何能...我何德何能啊...”   沈云闻言,话语间带上了哽咽。璟清的深情,是他一辈子的轭。   “沈公子...其实你不必自责,王爷当日都是心甘情愿,他说他这一世最开心就是遇见了你,陪了你一段岁月。他早知您心里只有陛下,也不曾要和陛下争什么。他只希望你好,希望你平安快乐。我原本以为,您已不再人世,如今再遇到您真是太好了。我想主子也在天告慰了。”   听到此处,沈云又是泪眼模糊。过了一阵,调整好情绪,才又开口。   “说来话长,我于旁人已是入土之人,还请毕总管为我保密。我已不意沾惹朝堂上的是是非非。”   “属下懂得。公子今日素服而来,惦念故人罢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喊道,“太后驾到。”   两人起身,一道跪了下来迎驾。   “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毕风,这位是?”   “回太后,这位是主子四方游历时所结交的好友。”   “原来是清儿的好友,先生怎么称呼?”   “回太后,小的姓沈,复名逸之。”   “沈先生,请坐。毕风,你去泡杯茶给沈先生。拿清儿生前最喜欢的珍红。”   “是。”   德庄太后在牌位前静站了一会,叫随侍把灵台前的供品都换成新鲜的。而后,在沈云对面坐了下来。   “哀家年年都来,这是第一年遇到清儿生前的好友来拜祭。”   “草民前些年并不在京,因故无法来吊唁。”   “先生不必解释,你能来,哀家已经很欣慰了。时间也快,这都已经是清儿的第五个忌辰了。”   沈云抬起头看着德庄太后。挽得齐整的鬓间已看得到许多华发,她并不重妝,因此眼角细碎的皱纹也十分明显。可是这样的面容却让沈云觉出慈祥庄重之感。   “太后娘娘,恕草民冒昧,您怎知靖谦身前最爱珍红?”   “这是清儿生前心爱之人爱喝的茶。清儿平素总是冷冷清清的,我从未见他对什么事有过执着,唯独对这个人所有的事,都格外固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云拽紧了衣袖,极力地稳定自己的情绪。   “张先生是怎么认识清儿的。”   “草民...与靖谦是以茶会友,同爱饮茶,同爱茶道。”   “清儿这一生所好的,哀家这做母亲的知道的太少。可他素日总是对什么都不在意,常让哀家觉得歉疚。”   德庄太后难得找到机会倾诉,不免话多了起来。且,她觉得沈云的气质有些像璟清,更是惦念起了早殇的儿子。   “清儿遭一生的罪,其实都怨我。那时,我误服了药,才令他双腿天生残疾。先帝觉得亏欠与我,想再给我个健康的孩子。可我见清儿,弱弱小小,若是我再生一个,清儿在这宫里怎还会有立足之地。”   “太后是位好母亲。”   “好么...我知道先帝擢我做六宫之主,是因着我家世简单,不会如当时几位贵妃一样,造成外戚干政。可这位置不好做啊...我其实是知道那日的药...到底是为了我自己,害了璟清一生。”   “娘娘,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管如何,是您的努力让靖谦平安活了二十年。”   沈云听得那断断续续的一句,明白这位太后的不得已的苦衷。后宫风云的涌动,不啻于朝堂之上的明枪暗箭。那是妇人们的天下。许多人白头至死都不曾见上九五之尊一面。见上了,得宠了,又免不了缠绵宫斗,不能自已。   所以,他宁可守着对璟泽的爱孤独终老,也不愿在那深宫中,被一点点的消磨掉情爱。   德庄太后到底还是仁慈,否则利用着先帝的怜悯再诞下一个健康的子嗣也是易如反掌之事。她虽有不得已,虽有挣扎,可是重重的矛盾后,最后还是选择成为了一个好母亲。   “靖谦是爱您的,这就够了。”   沈云伸出手,握住了那有些颤抖苍老的手。太后抬起头来,看到沈云恬淡的面容,听到沈云那肯定的话语,感受到沈云手上的温暖,经年的悔恨,深宫的冰冷在这一刻似乎被消弭殆尽。   “孩子,谢谢你。”德庄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了沈云的手背上。   沈云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刻,他想也许他的娘亲也应该是这样的。这样的年华,并不需要美丽动人,甚至她该有些细纹,是那善良和蔼的面容的岁月见证。他的娘亲一定也曾深深地期待过他,正如他曾这样期待过桓儿的到来一样。   毕风备完茶水出来,就看到两人聊得投入,并不出言打扰。此时,见天色已晚,才开口提醒。“太后,天色已晚。”   “是...哀家要回去了。今日能与先生说两句话,哀家这老婆子心里也好受多了。”   德庄起身,让随侍递为她整了整仪容,起驾回了宫。   “恭送太后。”   “恭送太后。”   “沈公子,你把‘绕梁’带走吧。王爷生前说过,好琴都是有生命的。我想王爷也希望这把琴的生命得以延续下去。”   沈云明白这是毕风睹来思人之物,并不想带离。   “不,你留着罢。这是靖谦的。”   “沈公子,府里的一花一草,一木一竹,都是我可以托思的地方。然而这把琴,流淌着王爷对音乐的热爱,是我感知不到的。而,你懂。”   沈云最后带着绕梁回了家,与自己的绿绮放在一起。两把琴同是徐皋所斫,但斫琴时心性有所不同。绿绮是开山之作,带着他青年之朝气,绕梁却是隐退之作,已是悟到天道,带着他隐逸之潇然。   沈云独自坐在院中抚着《清觞》,一遍用绿绮弹,一遍用绕梁弹,在细微的区别中,听尽繁华与萧暮,蓬勃与隐逸。   靖谦,我想再与你品一杯珍红,奏一曲《清觞》。我想再看一次你清浅的笑,想再听一句你说的话。   最后,是以这样的形式,你可喜欢否?   璟泽站在一墙之隔的门外听着,竟不敢进门打扰。他掠身上了道边的一颗柳树,正好收揽尽沈逸之的院子。   他第一次看到沈逸之穿青色以外颜色的衣衫,素白的颜色氤氲着巨大的悲伤。在他的手下缓缓流淌着的音符,带着厚重的思念之情。他的角度看到了沈云的侧面,那一滴滴滚落的晶莹,让他的心也痛起来。   逸之,可让我来为你拭泪,为你...分担这样的沉重。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五十六、   沈云醒过来时,一室的青涌入了眼底。   是了,前几日他匆忙揭了皇榜就进宫来了。   太后重病,宫中太医皆束手无策,皇帝发布告令,重金征能医高手进宫为太后诊治。他非为了诊金,只她是靖谦的生母,是靖谦觉得亏欠最深的人,沈云怎能袖手旁观。他匆忙给苍竹留了信托他照顾桓儿和铺子,自己就进了宫。   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令,见他年纪轻轻就要打发他走。沈云心忧如焚,又不能言明身份,只好叫几位太医向他出考题。   几位老太医有心为难,轮番上阵,设了一层又一层的考核,却根本难不倒沈云,一众太医咂舌。最后,首席太医令把沈云领去了慈宁宫。   德庄断断续续已缠绵病榻了几年,这次却是来的又急又凶。一连咳了几天血,又是食药不进。太医念及太后的年事已高,又底子不好,一味保守治疗,丝毫不见效。   沈云在初诊时,璟泽方才接了太监来报,说一名叫沈逸之的大夫揭了皇榜在慈宁宫替太后诊治。璟泽这才想到,沈逸之是个中高手,他竟忘记延请他入宫替太后诊治。赶过去时,见沈逸之心无旁骛,他挥手制止太监出声宣报,安静守在一旁。   对沈云来说,德庄这身体却也棘手。下小腹处有个硬块,肺部似乎也有肿大的可能。加上,她当年误服下胎药,伤了元气,为了诞下孩子,又大肆进补,过犹不及。因此,沈云也不敢按着常人的剂量下药,略减轻了些分量,又辅以玄心谷的独门金针导气。   一连几日,不顾自己身体,不眠不休地守在德庄床前。为了不错过任何微小的动静,人经常一惊一乍。他原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每逢傍晚后孩子就要闹腾。这样熬夜折腾,又没有食欲,到第三四日时,人连站直身子都有些吃力,一定要扶着什么才走的动几步。   幸好五日后,德庄的病情有了明显转好的迹象。慈宁宫里就派人去给璟泽递了信。璟泽对德庄心里存了几分恩情,得了口信就赶过来了。在他与他父皇所见不多的几面里,那时身为皇后的德庄给他布过几箸菜,赏赐过一些糕点衣物,这对饱受饥寒之苦的璟泽而言已是难得的温暖。   沈云自知不能在宫里久留。他的身体必须要回家好好调养,还要配服几帖保胎药。因此,见太后的病情已稳定下来,就将后续事宜都交还给太医院负责。还有个原因便是他不想邀功,趁现在转交给太医院负责,治好太后的功劳便都是太医院众人的。   甫一放松,站起身来时,眼前一阵阵得发黑。他撑了一把桌子,待晕眩过去后就跟着引路的小太监出门去了。方转了一个弯,还没出慈宁宫。他已撑不住,扶着墙,身体不听使唤地向下滑去。   璟泽听到小太监的惊呼声,立马出了门。就看到沈逸之靠在墙边,一头的汗,唇色发白。他急忙抱起沈逸之,惊觉轻的与两个半月前所抱的不是同一人,又向身边太监吩咐传个太医来。   沈云此时已气若游丝,说不动话。轻轻抓了抓璟泽玄色衣袖,微摇了摇头。他不能让宫里的人诊治发现他身体的异样。   璟泽见沈逸之如此虚弱,心焦不已。但也明白他方才摇头的意思,便叫太监不必通传太医了。自己抱着沈云,走去其他宫里。他正心急,未看宫匾,见是一处空着的宫殿就进去了。   这处正是宁云宫。   沈云拥着被坐了起来,他轻抚了抚小腹,那里已微微有些弧度。许是睡了一觉,孩子此刻不再闹他。前几日,感受到父亲不重视自己的身体,比先前在家时闹得厉害许多。沈云也感觉到孩子在闹脾气,只是他放不下心太后,强忍着,幸好太后病情及时稳住了。   他看了看四周。青色的被褥,青色的帷幔,青玉石枕,青瓷香炉,一切都没有变。这里是璟泽为他所辟的宫殿,一应的布置都是按着他的喜好来的,是璟泽知道他不认路亲自督工完建,格局简洁大气,是他们曾经同寝同食,如寻常“夫妻”的地方。   他起身在宫里走了一圈。这里虽干净整洁,却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也是,璟泽如今住在宣室,想来也多去凤仪宫,怎还会再来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   他看到了檀木桌上的香炉,想到那日被点了合欢散承欢的事,想到那人说除了你谁都不行。想到那人说你若是敢走,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   宁哥哥,你看并不需要掘地三尺,云儿就回来了。   璟泽进屋时就看到沈云偏过头,摸着青瓷香炉出神地笑,神情里充满了眷恋和怀念。他灵光一闪,顿时想到曾对沈逸之家匾上字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正是这处宫匾上“宁云宫”三字。笔锋走势,无疑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只是,他想不起这处的宫殿是何时而建,又是何人所题的字。而且,这处宫殿的格局走势,布置陈列,也与其他宫有着天差地别。这里丝毫不见皇家气派,倒有些悠然方外之意。   沈云回过神,转身就看到璟泽站在门口打量的神情。暗叫不好,方才见四下无人,又身处宁云宫,有些动情,不禁泄露了些思念之意。这绝不是初次进宫的沈逸之该有的表情。   “身体好些了?”   璟泽收回心神,将心里疑惑全压了下去。这是他惯常的不动声色。   “好多了,谢陛下关心。”   见璟泽没有疑问,沈云略放了心。他想,璟泽或许以为他是贪恋宫中的宝物,未免难堪,才不发问。   “陛下,太后娘娘已经没有大碍了,我怕桓儿担心,想尽早回家。”   “好。不过留下陪朕用完膳再走罢。我听何太医说,你这几天看护太后,衣不解带,也不怎么好好吃饭。”   “陛下言重,都是我该做的。”   不知何时起,沈云已经忘了自称“草民”。   正当雨水,宁云宫里的绿,一点点地在复苏,很是怡人。璟泽把午膳传到了宁云宫里的流云亭里。   沈云依旧没什么食欲,又怕多事,就想着强迫自己吃下一些。结果上来一道鲜笋菌子汤很对胃口,一连喝了两碗。   璟泽很喜欢和沈云这样安静地对坐着用膳,也不要伺候的宫人,只要和沈逸之两人。看沈逸之下的一筷一箸,璟泽会觉得是种享受。他发现沈逸之的口味非常清淡,也几乎不怎么食荤。明明还是个青年人,口味寡淡的像是暮叟。   其实,这是沈云西南回来后养成的餐食习惯。那时候,他伤了胃,膳食忌口很多,又无心下厨,干脆到后来来都是凉拌水煮为主,逐渐吃出了习惯。   沈云回家后,就调配了一些保胎药丸贴身带着。想到在宫里露的马脚,便叫来苍竹商量回谷之事。这回谷之事,两人都想不出该如何和沈桓开口。若是把沈桓留在璟泽身边,也未尝不可。只是待他回来之后,该如何解释第二个孩子之事。若是把沈桓带回谷,那更是瞒不住了。   还有璟泽,该如何向璟泽辞别。思来想去,都没什么主意,只好先顺其自然,等沈云把胎稳住了再成行。   没过几天太平日子,沈家又迎来不速之客。   “这就是陛下常来的那个...谁的家?”   柳菱举着绣帕,嫌恶地掩着口鼻,似是踏进沈云的家是多么不洁之事。   正是正宫皇后柳菱来了沈家。自上回璟泽松口同意选秀之事,她真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本是她欲扬先抑之计,谁知璟泽去了趟围猎,回来想法就变了。   她找人打听出来,陛下与一贱民走的近,就是璟泽那义子的亲爹。她不禁埋怨起璟泽,四年前好男色,四年后竟还在重蹈覆辙。只不过,对她而言,四年前能逼走人。四年后,又何尝不可以。甚至,这次的这个毫无身家背景,只需晓之以足够的利益。   柳菱贴身的小太监见主子发话,连声谄媚地回道,“回娘娘,是的。”   沈云本和儿子在睡午觉,听到声响来了前院。就看到柳菱,带着一众随从和几个大箱子把个前院堵得水泄不通。沈桓自然是认得柳菱的。但他不在宫中,也就不愿意装作与柳菱亲近。此时,站在沈云的身边,心里在算计怎么开口赶人。   “大胆,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跪。”   “我爹爹又不认识什么皇后娘娘。”   沈桓看出柳菱今日有意要为难他爹爹,便替他爹爹出言维护。   “小营子,去,替本宫去掌这小贱种三十下的嘴。”   柳菱既是来寻碴,自然不放过任何机会。她在宫里就看沈桓很不顺眼,至今都在怀疑沈桓是璟泽的私生子。前次,趁着璟泽不在,偷偷地下了毒。想不到这小贱种吃了居然没事,令她有些投鼠忌器起来,一时间不敢再寻第二次机会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   离相认倒计时两章。   无时或已,会有些怠倦。   这篇文,月内会完结。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五十七、   那贴身太监得令,小扭着疾步走上前,夸张地抬起手来。   沈云也看出柳菱来者不善,只是想不到她要冲着沈桓发作。他一手抓住那小太监举起的手,向后推去去。他虽力气不大,此时护子心切,爆发出一阵猛力。那小太监急急退了两步,还是稳不住,“哎哟”一声摔在地上。   站在柳菱另一边的贴身丫鬟红瑾趁众人没有反应过来,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沈桓脸上。沈云大骇,急忙推开红瑾,抱起沈桓,退了两步。沈桓长得白嫩,红瑾那一巴掌用了全力,此时右脸通红一片,指印清晰可见。沈桓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起来,并不拿手去碰,也不哭,反而恶狠狠地盯着柳菱。   柳菱一瞬竟被沈桓的目光惊吓到了。转而,又觉得自己为甚要怕一个黄毛小儿。于是,眼神示意边上的红瑾,要她们继续。又慢条斯理地命随从打扫了一遍院中的桌椅,铺了几层软垫,放好脚踏,坐了下来。   沈云看着沈桓右脸五个清晰的指印,心疼得恨不得代孩子受这一巴掌。沈桓感受到自己爹爹关切的目光,看了看沈云,眼神坚毅又摇了摇头,用稚嫩的小手在沈云的背后来回抚了几下,安慰沈云。他没有开口说话,以免再给柳菱发作的机会。   红瑾和小营子得了令,此时又逼上前。沈云看到沈桓被打,本已在崩溃边缘。此时见人不依不饶,脑子里的理智全丢了,一手推开欺身上前的两人。向前走了几步,到了柳菱的对面,掏出怀里的剖符放在桌上。   当年,沈复知道沈云诈死之事后,命人将先帝赐给沈家的剖符送来玄心谷给了沈云。剖符比免死金牌还要贵重上几分,赏给何人荫佑何族,大内都登记造册。凡受剖符一族,非通敌叛国大罪,皆可免。   沈复为泰安先帝死不旋踵,因此得了这块白玉剖符。当年安王贪墨沈方撤职时他没有拿出来。不知何故,最后给了沈云。或许是想补偿这个他没有尽过责任的儿子,或许是想弥补当年没有守婚约的过错。   “娘娘,你好好看看,你到底动不动的了桓儿。这是先帝所赐剖符,荫佑我沈家世代子孙,非叛国通敌之大罪,陛下降罪尚且可以抵消。”   “呵,”柳菱斜着睨了一眼剖符,冷笑地说。“你随便拿一块牌子就要冒充先帝给的。你以为本宫会信么?”   “娘娘可以不信,只是漠视剖符之罪等同抗旨不遵,娘娘大可以试试。”   “放肆,你凭什么和本宫这样说话。”   柳菱听得沈云的话,刷地起身,伸出丹蔻指着沈云怒道。   “是娘娘对桓儿动手在先。”   他并不是什么柔弱可欺之辈,以往对柳菱存了歉意,是因为璟泽待他之故。如今活着的人他谁也不欠,自然问心无愧。要动沈桓,就是触了沈云的底线。   柳菱见沈云如此强硬,拿起玉制剖符就要摔下去。今日她来,本是存着花钱消灾的心思。见沈云不识抬举,几次冲撞,便起了杀心。剖符又如何,人死了,符还有什么用。这里都是她的人,管好他们,这事就无从查起。   沈云冷眼站在一侧,手中夹着三根银针。这时顿觉一阵疾风擦面,柳菱直退了三步。抬眼望去,璟泽来了。柳菱还没稳住,璟泽又弹出一阵指风,将柳菱手上的剖符击落,瞬身上前接了下来。   他原在上书房里议事,敲定今年技司府的考核流程,谁知听到颜如来报,柳菱擅自来了沈家。来不及摆驾,一路提气运功来的。进门就见到如此剑拔弩张之势。   “皇后,你放肆。谁准你来的。”   柳菱没有料到璟泽会在这时候来,又被璟泽撞见方才一幕,心里慌乱,她从未在璟泽面前露出一点泼样,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陛下…臣妾…”   “好了,不要再说了,回宫之后给朕去凤仪宫好好面壁思过。”   璟泽喝令一声,君威甚重。   看到方才一幕,让他对柳菱有些嫌恶。甚至在想,这或许不是她第一次来寻事。按着沈逸之的性子,如果他不来,璟泽相信沈逸之和沈桓不会对他提起今日之事。   他到底在做什么,贵为一国之君,连自己心爱的两个人都保护不好。   “陛下…可是…”   “没有可是,你未经允许擅自离宫已是犯了错,方才竟对先帝的剖符不敬,已是抗旨。”   柳菱听到“抗旨”二字,吓得脸色惨白。但,却还愚蠢地试图继续和璟泽解释。   被柳菱这样一闹,沈云气急攻心,下腹隐隐作痛起来。耳边只模糊地听到璟泽和柳菱在讲话,吵闹声让他头疼得难受。弯腰放下沈桓后,气弱地开口。   “陛下和娘娘要吵的话出去吵,我这里是…”   话未说完,周围的声音越来越远。浑身像是被潮水没过头顶,不能呼吸。   璟泽眼明手快地接住了下坠的沈云,抱起沈云进屋,没再看柳菱一眼。   “萧镜海。”   “在。”   “你去太医院把刘友林带过来。”   “是。”   萧镜海正是璟泽留在沈家的暗卫,也是他把柳菱来此的消息审时度势地传递给颜如。   刘友林是被萧镜海一路轻功“提”了过来,一把老骨头晕得不辩南北了。略略稳定了一下,就按着璟泽的吩咐给沈云看了脉。   这一看,就是怀疑自己晕坏了脑子。一连诊了几遍,都是一样的结果。   璟泽看刘友林面色凝重,愈发担心起来,不免催促道,“他到底怎么了?”   “陛陛陛陛下…这位公子,公公公子是喜脉。”刘友林看着床上躺着之人,明白无误是个男人,但又诊不出其他症状。回话诚惶诚恐。“陛下恕罪,微臣无能。”   “什么?!你再说一遍。”   “这位公子的脉象如同女子的喜脉一模一样,是...是...是动了胎气。”   刘友林这大半辈子在许多疑难杂症面前都没怯过,却是第一次诊得结巴。见皇帝静默,更是吓得腿抖。   “几个月了,把得出么?”   “三...三个月左右。”   三个月前,沈逸之与他在上林苑是春宵几度,承欢在下。但沈逸之的男儿之身,璟泽也是明明白白的。   “那你再替朕看看,这是什么药。”   璟泽把沈云怀中掉出来的药倒了一粒递给刘友林。   刘友林放在鼻下一闻,这倒是非常肯定地说,“陛下,这是保胎药。”   “好,你先下去。今日之事不得对外提起。”   “是”刘友林心道,这大白天在一个男子身上诊出喜脉,说出去岂不是砸了自己名声。   璟泽坐在沈云的床头,看着床上之人苍白的眉眼。逸之啊逸之,你究竟是谁…为何你会有父皇赐的剖符,为何你对宁云宫会露出那样的表情,那匾上的字是不是你的,还有你的身体...所以在宫里,你才不愿太医给你诊治是么...   璟泽把药放回了沈云的怀中,看到平躺在榻上的人,短短三个月里瘦得厉害,唯独小腹处有平躺着还消不下去的弧度。   沈云这一阵没有晕多久,醒过来便觉小腹一阵坠痛没了,吓得连忙摸了摸小腹,发现孩子还在。连忙掏出怀中的药瓶,倒出两粒保胎药空口服了下去。   一切,都没有逃过璟泽的眼睛。   “你醒了。”   “陛下。”   “方才草民对皇后多有不敬,请陛下谅解。”   沈云思及柳菱如今在璟泽心中的地位,权衡一下,知道自己也是有过错的,此时气消了,检视自己身份,知道逾矩便退了一步。   “只是桓儿是我…我内子拼死生下的孩子,是我的命,谁都动不得。”   “朕明白,是朕不好。你好好休息,朕替你叫个御医来看看罢。”   “不必了,陛下,草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最清楚,只是陈年的病根,受不得气。”   沈云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昏迷时璟泽没请大夫给他看过,还不知道他身体的异样。只是想到沈桓挨得那一巴掌,还是有些性子,冲着璟泽讽刺道。   “…逸之,今日皇后来此撒泼之事,我并不晓得。”   璟泽自然也听出来,但这事确实是他护得不周,此时也软了口气。   “若陛下真心疼爱桓儿,就请…”管好你后宫之人。沈云咬了咬下唇,没有说完。   “陛下,我累了,你请自便。”   说着,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不再搭理璟泽。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慢走不送。”   “...”   沈桓看到璟泽从沈云房里出来,故意地转一个身,拿后背对着璟泽。璟泽方才碰了软钉子,心里有些憋闷,看到沈桓视而不见他,心里越发郁闷。走过去,把沈桓捞到怀里。   “桓儿,为何不理我?”   “叔叔和坏姑姑是一起的。”   沈桓此时故意地改口叫回了叔叔,作势要不认这个义父。   “...”   璟泽被这声叔叔叫的心揪。   “桓儿以后不要去宫里。桓儿以后不要见叔叔。叔叔害的爹爹晕倒。桓儿讨厌你。”   “...”   “桓儿,父皇不是有意的。父皇不知道姑姑来这里。”   “桓儿不听,桓儿不听。”   沈桓捂起两耳,连摇几个头。璟泽想掰下沈桓的双手,沈桓一挣扎,璟泽的手正不巧碰到沈桓肿起来的右脸。   沈桓倒抽一口冷气,在璟泽怀里哭了起来。   璟泽这才看到沈桓白皙的小脸肿的通红,说话有些漏风。又听得沈桓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毕竟血脉连心,此时心疼得一抽一抽地。说了许多安慰的话,沈桓哭得累了,又听了许多好话,就渐渐停了下来。   “桓儿要怎样才肯原谅父皇。”   “除非父皇答应保护好爹爹,不让坏姑姑再来。”   “好。那桓儿答应不生父皇的气了?”   沈桓看了看璟泽,撅起小嘴,有些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那桓儿还肯叫‘父皇’麽。”   “父皇。”   璟泽帮沈桓冰敷消完肿,又回屋替沈云掖好被子,看他睡得熟了,才离开沈家。   一连吃了父子俩的闷亏,连做两回小伏底,想他堂堂九五至尊,居然落得如此窘迫。心里堵着,回去把几个近来没事找事的臣子骂了一顿。又下旨处死了在沈家动手的两人,其余人各打一百大板,下了柳菱六个月的禁足令,又叫颜如去沈家送了些人参燕窝之类的上佳滋补品。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五十八、   宁云宫里。璟泽坐在案桌后,右手反扣,食指在百年紫檀的桌上“叩叩”地敲击着。声音透着沉闷,如他的心情。   “颜如,这宁云宫是何时建成的?”   “回陛下,宁云宫是启明元年所建。”   “那这匾上的字是何人所题?”   “回陛下,匾上的字是当时时任吏部尚书的沈云沈大人所题。”   颜如心想,陛下四年前亲自督工,大兴土木地营造这处宫殿,为的是那位沈大人,那字当初也是自己磨着沈大人题的。怎么才过了五年,竟然连是何时建的都记不得了。不过,他眼观鼻,鼻观心地不多言一句,这才是大内总管该有的圆滑。   “你先下去吧。”   “喳。”   璟泽拿起一旁放着的香炉。这青瓷香炉多年不用,里面的香灰早已被处理干净,唯有炉上那一支白樱烧制后经年而不褪色。这是官窑所出,仅供皇家。当日,沈逸之摩挲这香炉的表情分明是思念之意。可按他的身份,是不可能有机会见到这御供的瓷器。   那日在沈家与顾思思擦肩而过时,顾思思那个眼神并非是初见的眼神。何故会问沈逸之他是不是什么沈公子。   墨雪对谁都十分孤傲,不让人近身,唯独对沈逸之又异常亲厚。甚至,只要有沈逸之在,这与他合作多年的战马竟然不听他的指令。   还有沈逸之的举手投足之间,翩然流出的气度,亦非一个布衣该有。对他的态度也是过于的…不卑不亢,而且手里竟然还有父皇所赐剖符。他知道泰安帝在野时,一共只赐了三块剖符,分别是淮林王李沛昑、丞相沈复、以及庐陵王萧参。   沈逸之姓沈,难道会与沈复有什么关系。当初,他发觉对沈逸之的心迹时,就派人去查过,竟查不到沈逸之在江北出现以前的踪迹。即使从他的师伯连胜而查,也仅能查到两人师从玄心谷。在江北相遇以前,似乎是没有交集的。   璟泽有个直觉,即使他挑破所有的疑惑与沈逸之,这人一定也会想尽方法开脱解释,定然不会让他察觉这内中的真相。   时任吏部尚书的沈大人,又是一个姓沈的,但他竟回忆不出这个人。堂堂二品大员,他丝毫没有印象。这还是启明元年的事情,才过了区区五年,他怎么可能记性差到这样地步。   “颜如,”   “在。”   “你去吏部,叫吏部尚书去京官人事档案库把沈云的档案调出来。”   “喳。”   “慢着,朕亲自去一趟吏部。”   局势未明,璟泽选择不相信身边任何人。   档案封面的字迹清晰,从左起书着两行“沈云子逸,档案内详”。连纸张都还来不及褪色泛黄。翻开后,前几页都记述的沈云自十八岁归京后的混账风流事。直到去西南后,立了军功,回来擢了吏部尚书一职,但也始终政绩平平。   而后…是他将此人调任至工部尚书,并委派至江南治水,最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璟泽看不明白,这样纨绔的人,没有经历任何的变故竟然为政姿态会有如此大的反转,甚至最后为国捐躯。这样的世家子弟,他是知道的,守着先辈们留下的功勋,玩闹一生,不过如此。   这本档案写的过于简单,记述档案的官员也在行文中解释了,因沈云不善交游,亲友皆疏,因此生平考批,只记录其公开事迹。   璟泽看的越发疑惑,幸好后头还有几页,希望可以释惑。翻了一页,是沈云上过折子的原件。这字迹正是令他接连心惑的字迹。不过与沈逸之的字还有些细微的差别,沈逸之的字更加的飘逸洒脱。   一连几页都是沈云的上书,到了倒数第二页,是沈云自江南传回来的遗折。这份折子写的谦恭详具,文采斐然,颇有上古八元八恺的贤臣风采。若不是字迹相同,璟泽真要怀疑这份遗折与前几份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这折子写的内容很是有价值,璟泽拆了封线打算带走,突然地瞥到第三页的页脚有一句蝇头小楷。   “宁,还请不要忘了与云在西南时立下的约定。”   “啪”手中的纸折掉在了地上。璟泽回过神,连忙翻到最后一页,此页上写着,工部尚书沈云当日传入京城信件两封,另有信件一封交付时任太医院太医令严煜承安,特此抄录如下,以供考绩。   “…大限将至,无可奈何。我在世之牵挂,唯于璟泽最甚。他用情专一,心系于我,我恐他不能接受我离世之事实。望你费心照拂,务必看顾他,以使他挨过最苦之岁时。友不胜感激。”   宁,宁云宫…至此,璟泽终于确定自己记忆有了遗失和错乱。   璟泽寻着档案的线索,找出当日分配给沈云所居住的宅院。宅子并不大,不是二品的规制,且自沈云死后也没有再分配出去。   璟泽推门进去,萧索之气扑面而来。园中的沟渠已经干涸,许多花草早已枯萎。桌椅板凳都蒙着厚重的灰。   他直觉地走到书房门前,门漆已起了壳,剥落了些许,朱红的颜色变得沉暗,又略夹着黑点。匾上“云根山骨”四字显然与折子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他推门而入,浮尘呛人。书架上陈着许多书,治国策论、诗集词集、兵书纪法、医药典籍,彰示着这里曾经的主人是博学明识之人。   打开一本《孙子兵法》,就看到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笺注,皆是同一人所书。   “为将需有大智慧。”   “西南之战得此活用。”   “士不可只知其主,不知其君。”   璟泽摩挲过去每一字,不禁想象那人在灯下写下这些的样子。他眼角的余光看到角落那小小的一格里放着一个樟木盒,他拂去盒上那一层厚厚的灰,打开来便闻到了那厚重的樟木香。   里头只有一张笺和十几枚黄色的平安符。他将那些平安符拿了出来,就看到笺上写的两句话。   “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   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   他认得在下一句是他的字迹。小小的平安符上,有一枚上写着好看的小篆,庚寅宁赠。   此刻,他心头突地跳出“云儿”二字。   璟泽只觉得身上笼罩着一层深不可见的迷雾,隔绝了一切的真相。却是敌我不明,不敢轻举妄动。   他大胆地推测沈云和沈逸之是同一人,但是从沈桓的生辰往前推测,那时候沈逸之应已成家娶妻,而彼时沈云仍在京师为官。那沈逸之到底是什么人…若说他怀着什么目的接近他,可他又确实不要权不要名。若是刺探消息,那更说不过去,沈逸之与他讲话总是小心翼翼,有时候的态度更显然是想他不要多说话。   璟泽想不起沈云的事,想不明白沈逸之的事。在这虫鸣唧唧的春夜里,突然分外的想念沈逸之的味道,怀念抱着沈逸之的感觉。那个消瘦的抱在甚至有点硌手的身体,让他欲望陡然升腾起来。   等他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站在沈家的院门外。沈云正抱着沈桓哄他睡觉。想是刚沐浴完,沈云只是随意穿了件长衫,头发微湿,未束成冠,随意披散在脑后。   月影下的身姿非常清丽,乌发如瀑,手如白玉,气质淡然。沈桓在沈云的怀里侧着头已经睡着了,靠着沈云的肩膀的一侧被衣褶压出了一道印痕。璟泽看着这一幕,这几日来的紊乱被奇迹地平复了下来。   他看着披着青衫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他心里有阵模糊的念想,那青色在他心里是只有一人才能穿出味道。一下并不忍心进屋打扰这静谧,静静的立在院外看着。   沈云回过身就看到门口那不知等了多久的身影。璟泽对空做了个免礼的手势,另一只手食指竖起压着嘴。沈云点了点头,把睡下的沈桓放回进里屋。   璟泽跟进里屋,两人坐在床边一起看着熟睡着的沈桓。璟泽曾高兴于旁人说他和桓儿长得像,不过觉得这些是奉承之语。如今,他心里疑惑重重,再看沈桓,惊觉这孩子与他的确是有八]九分的相像。而且沈逸之把沈桓养的很好,孩子有肉却不胖,讨喜的身材。璟泽摸了摸沈桓睡得红润的小脸,在他脸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两人悄悄地走出了房间,沈云整理衣衫,准备行礼,璟泽制止了他。   “不必多礼。”璟泽皱了皱眉,他讨厌沈逸之的守礼疏离。   那件沈逸之披着的外衫显然有些肥大,不适合他的身材。他没由来的一阵心疼。   “逸之,你最近瘦了许多。”   “多谢陛下关心,我没什么大碍,只是近来人不甚有胃口。”   “上回朕让颜如送来的那些,吃了可有用?”   自从五年前拿人参吊精神头后,沈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吃人参了。撇撇嘴角,决定隐而不报。   “谢陛下牵挂。都是上佳的补品,草民不甚感激。”   璟泽看到那有些俏皮的神情,嘴角漂亮可爱的酒窝,心里欢喜。   “陛下,夜深来访是有什么急事么?”   “没有,朕不过是想见见你。”   一听这话,沈云就知璟泽来是所谓何事。只是如今他身体特殊,不知做那事会不会影响孩子。便低头给璟泽倒茶,想着拒绝的可能。   “朕总有种与你似曾相识的感觉。”   沈云心头一跳,正准备要递过茶杯的手,听了一抖掉在地上碎了。   他蹲下身捡起碎瓷片,只听璟泽继续说着。   “逸之,你与…沈相是什么关系。”   沈云闻言,心头慌乱,他未曾想璟泽的反应如此之快。他就知那次露了剖符会引起警觉,已是决定三月成行回玄心谷。   “嘶,”锋利的碎瓷划出了一道深口,璟泽被这声倒抽的冷气拉回了神思。他到了沈家总是不自觉地心防削弱,一不小心竟把积日的疑问问出了口。   看到沈云手被刮破了一道深痕一阵心疼,璟泽鬼使神差地含住了沈云受伤的手指。   沈云惊诧地看着,一时不知该做什么。璟泽舔舐到没了血腥味才放开,那处伤口已无了血迹。沈云站起来时,因为长期食欲不振,贫血晕眩,伸手想扶一把身旁的椅子。璟泽却伸出手接住了他,把人固在自己双臂之间。   “逸之,给我抱一会。”沈云羽睫微颤,不做挣扎。璟泽埋头在沈云颈侧,透过松垮的衣领看到了下腹那异常的隆起。   过了没多久,璟泽只觉得头疼的快要炸开,似是有什么沉重的锁着他的锁链在一点点的被打开,那缚进肉里的镣铐被剥离时是如此的痛苦,甚至在他运起落冥神功抵挡之前已经袭遍全身,他依稀听到身旁的声音,一声声地叫着璟泽。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下一章承安回来,揭开五年前的往事。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五十九、   沈云的手被璟泽抓得生疼,可他看到璟泽双目如赤像是要滴出血的样子,根本来不及顾及自己的手。他果断翻过璟泽的手腕,两指一搭便发现璟泽的内息紊乱,极像走火入魔之症。即刻拿出银针,企图用金针之术引导璟泽的内息时,内息如同潮退之势,瞬息就平静了下来。   而后,璟泽昏迷了。   此时,璟泽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他遥远而模糊的感知中,似乎有一个声音也曾那么忧切的唤过他。   “父皇,儿臣想求‘宁’字为封号。”   “住持方丈,本王想…求几枚平安符,保…身体平安,仕途坦荡。”   “这处的宫室就取名为‘宁云宫’。”   “张铮,他一力保举你,因此朕才力排众议擢你为宰相,来日朕需要你站出来为他说话时,希望你不会令朕失望。”   “姑娘不必客气,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王府的路真不好认...”   “其实...只要我们住在一起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了。”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天天这样来回不累麽?”   “看不到你会比较累。”   “你还记得在西南答应过我要做一个好皇帝吧。”   “嗯。有你这个贤臣时时看着,朕哪敢懈怠。”   “陛下,江南道传来消息,沈大人...因公殉职,身殒于江南。”   “云儿...”   “云儿…”   “云儿…”   他们策马在林间飞驰,他们仗意在城墙上谈论河山,他们亲昵的融入彼此,他们一起欢笑,一起承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那是他这一辈子视若珍宝的爱,那是他沙漠中的一方甘霖,那是他...绝处的生机。   璟泽醒过来,浑身就像是贫瘠的土地痛饮到一场甘霖,透着舒畅。   他全都记起来了。他全都记起来了。   当他看着床边倚着睡着的人的眉眼,不是熟悉的样貌。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股属于幼儿身上的奶香味裹杂着那熟悉的淡淡的药香味,那分明是他的味道。   即使忘掉了,他依然爱上了。命定的缘分,无论怎么兜兜转转,他们最终都还是属于彼此。   璟泽的手不可遏制的颤抖着,最终只停在眼前人眉眼前的一寸,虚空地描摹着轮廓。   他踉跄回了宫,传召了当初同样揭了皇榜进宫要给太后治病的蛊医司空谈,屏退了宣室里所有人。   司空谈一身异族打扮,并不着太医院官服。微一动身上便有不断地银铃声传出。只是,从外貌观,却看不到那些铃在身体何处。   “司空谈,你善于用蛊?”   “回陛下,善于谈不上,不过家中是苗医世家,略有积累。”   “好。朕问你,有没有一种蛊可以让人忘情后产生幻觉爱上别人?”   “有。在苗疆我们称之为惑情,在中原似乎被称之为移情散。”   “你详细说说。”   “中了惑情之人,会忘记原本的爱人,而爱上下蛊之人。这种蛊原是苗疆的女子强求情缘,而给心爱的情郎所下。”   “何解?”   “惑情蛊是以血为媒制成,自然也是以血为媒作解。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们苗疆常说‘心生血’,心为本,必须要那被忘记之人心中的爱深于那下蛊之人的,而且要这中蛊之人与那被忘记之人在这样的情势下仍两心相印,才可解开。”   司空谈微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这世间哪有那么海枯石烂的感情。情缘最是浅薄的东西,忘记了也就忘记了。蛊道虽说奥妙,其实也不过是利用了人心的弱点。”   “好。朕还有一问,你可知傀儡蛊的事?”   司空谈顿时面色一变,“陛下怎会知这蛊?”   “这不是你该问的,你只需回答朕的问题。”   “这蛊被视为禁蛊,只许苗疆部落中的贵族饲养,从不外传。因为是拿命换命,中者...几无人存活。”   “几无人...那就是还有人能活?如何做到的?”   “除非身体底子极好,才扛得住傀儡蛊回饲后的反噬。不过,身体也会因此全毁,形同废人。”   璟泽跌坐在龙椅上,手狠狠地抓紧了扶手,指甲磕进了龙头雕饰上,黄金的细屑一点点地飘落。   “你先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是,微臣告退。”   “颜如,朕要你细细回忆,五年前六月初一至六月初九,这九日内哪些人来见过朕。”   这段日子对颜如倒也是记忆深刻的,璟泽整日笼闭在宁云宫里,一直到初七被太医院的严太医给弄了出来,又是皇后来床边侍奉了两日,直到初九醒过来,人才恢复正常。   “陛下,初一至初七您始终把自己关在宁云宫内,不曾接见任何人。直到初八,严太医强行将您带出了宁云宫,而后您昏迷了两日,皇后一直随侍在侧,初九您就醒过来了。”   颜如想起了彼时告老还乡的邓全。在璟泽醒后没几日,邓全就向皇帝提了请求。那段临行赠言,言犹在耳。   “小颜,我们这些人总被人叫些‘阉货’、‘阉人’的,但各自都是迫不得己才做了这残缺之人。我十六岁入了宫,到如今整四十年了,看得多了。你记住,凡事要掂清自己的分量,虽是贴身照顾九五之尊,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一定明白,总是以陛下的心思为最要紧的。在陛下高兴时,能求个免死免罪的口谕是最好不过的了。”   当日,他听得这饱含深意的一句话只是用心记下了,如今看来,邓公公是早已知道下药之事,怕他受怒被牵连,才叫他讨个免罪的口谕。心里一凛,想着这个年求个恩,要去看看邓全,表句谢意。   璟泽实早已确定那惑情蛊是皇后所下,如今听下来,却有些难以辨别那随着梅若闭关的严煜是否也曾参与进来。   正巧这时,暗卫来报,严煜已入京城。   这日,回春堂来了一位故人。   “大夫,给我配两贴清热解毒的药。”   “劳烦您等等,我不是大夫,大夫在里面给人问诊...”   “得等多久?”   “一个时辰把...”   “...要不然这样吧,我也是大夫,我把方子写给你,你去抓药就行。我赶时间。”   “不行...我家掌柜的说了,只有他开的方子才能抓...”   “...你家什么破掌柜的。”   “你这人怎么骂人呐?你自己不是大夫么,怎么没药?”   “谁说大夫一定有药的啊...”   苍竹原本在里屋给沈云打下手,听到外头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响,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章茗,怎么回事,声音轻点...”   “苍竹哥,这人骂掌柜的。”   “什么?谁骂少爷了?”   顺着章茗指的方向看过去,来人正是严煜。苍竹略低着头,掩去了目光中的惊讶。   “苍竹,你也叫苍竹?”   严煜抬头看了眼,他记得沈云从前的随从就叫这名字。一看也不是一个人。   苍竹自从跟沈云回京以后,也基本以假容貌示人,唯有回家时会卸去易容。   “在下的名字是一味中药,苍术。”   “你是管事的是吗,正好,我要配两贴清热解毒的药,我把方子开给你,你帮我抓个药就行了?”   “好。”   “苍竹哥,掌柜的不是说...”苍竹挥手制止了章茗继续说下去,他们来京后,一直没遇上这位。和少爷这会已打算要走了,好巧不巧遇上了。这尊大佛还是早点送走为好,免得再节外生枝。   “那劳烦您把方子给我。”   严煜三下两笔就写好了,递给苍竹。   “麻烦您在这等等,我去给您抓药。”   苍竹撩开帘子进去的时候,严煜瞥到背对着他正在施针的大夫。这一瞥,他居然瞥出了沈云的感觉,沈云拿针的手法独一无二,食指与大拇指捻针,无名指曲着微微翘起,其他两指成一水平线。   他有段时间和沈云一起切磋金针之术,对他下针的手法实在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心下疑惑,沈云在世之时并未听他说起过有什么徒弟,到底是何人承了他的医术。正想走进去探寻一番,店里的长工拦住了他。   “这位公子,烦请您等在外面...”   正巧苍竹配好药,拿了出来。   “公子,药好了。请拿好。”   苍竹放下药就进里屋去了。   严煜不是什么好奇心很重的人,拿了药,付了银子,转身就走。   这时,沈桓出来了。   “小茗哥,爹爹叫你进去。”   严煜看到沈桓的脸,受了惊吓。这...这...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璟泽,和故去的梅妃小时候也是像得很...   “你...你...你是谁?”   严煜惊讶的舌头打结。   “啊...叔叔,你问我吗?我叫沈桓。”   “不...不,我问你爹是谁?”   “我爹是这里的大夫。”   “那你娘呢?”   沈桓被陌生人劈头盖脸问了一通,脾气上来了,“叔叔,你是谁?你为什么要问这么多?”   “你先回答我。”   “不要,你先回答我。”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   “你这大人怎么这样?”   严煜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小孩儿太可爱了吧,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表情,一分都不肯示弱的样子,真像宫里那位。 第60章 第六十章   六十、   他弯腰抱起沈桓,起了心思要逗弄。顿时,“哗啦”一声,两人被浇了个透。   “小少爷,这位公子,对不起啊对不起。我没看到刚刚的门槛。”   章茗一脸歉意。   沈桓习以为常,章茗做事总是火急火燎的。沈桓偶尔会帮他遮掩些无伤大雅的小过失。   “...没事没事。”   沈桓一身湿透,虽说天气不凉,但他小小年纪很爱干净整洁。   “小茗哥,要是爹爹问起来我来,你就说我不小心弄湿了身上,回家换衣服去了。”   又看到严煜也是湿个精光,便体贴地和严煜说,   “叔叔,你跟我回家吧,我找身衣服给你换上。”   “你不怕我是坏人?”   “那你是吗?”   严煜没想到孩子如此直白,愣了愣,摇摇头。   “那不就是了。”   沈桓撇撇嘴,露出一个酒窝,玉雪可爱。那有些柔和的下颌,像极了…沈云。   严煜揉了几揉太阳穴,想来近五年没见到故人,想念久了,才会从一个孩子身上找到些许影子。   “我说我不是坏人,你就信嘛?”   “说不说由你,信不信由我啊。”   沈桓一脸嫌笨地看着严煜。   “…”   真是无从反驳的一句话。   这孩子充其量也就是三四岁的幼龄,说出来的话怎么那么老成。   严煜一路上看着沈桓的侧脸,越看越晃神。那双眼睛,眸底的神色,他肯定地觉得像极那帝座上的人。   沈桓家离店铺有几个拐角两座桥的脚程。幸得他没有继承他爹不认路的毛病,路上领着严煜径直到了家。   严煜并没有璟泽的细致,到了沈家只是觉得舒服凉爽。   严煜看到了沈桓后肩上那朵六瓣梅。   “桓儿,你身上这个是胎记吗?”   “嗯,是胎记。”   这个是梅家的传承标记,这孩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梅家的族谱严煜看过,在世的梅家人除了他的师傅,只有宫里的那位。他这几年都陪着师傅闭关养伤,那这孩子莫非是宫里那位的私生子。   “桓儿,你今年几岁?”   “四岁了。”   这年龄也对不上啊。这孩子要是四岁的话,那他娘五年前就和那位好上了...可那会正好是那位痛不欲生的时候...   沈桓见严煜在一旁发呆,问道,“叔叔,怎么了?”   “没事没事。”   严煜这才想起来还没给孩子穿好衣服。   两人换完衣服,沈桓看没多久店铺就要关门打烊,就说不过去了。严煜便自己走了,有些心事重重,原想回客栈,可沈桓的身份实在是让他有刨根问底的冲动,又去了回春堂。   正巧店里接近打烊,长工伙计都回去了。大堂里没有人,严煜自己撩了帘子就进了后堂。   沈云正在料理最后一个病人。   此刻,严煜在近处才觉这背影实在是像极了沈云,还有手法。但同为医者,他明白问诊时最忌被打扰。于是先按下心中的疑问,倚在树旁等着。   “好了,这几日注意卧床静养,不要提重物。”   听这声音,严煜越发肯定起来。   沈云正送病患出门,转身便看到树边的严煜,顿时脸上血色全褪,像是说了什么弥天的大谎被戳穿了。   严煜看到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他是个江湖中人,见过一些为了逃避仇家诈死,易容易名重新开始生活的人。   尤其在他刚刚见了这大夫下针的手法,他可以肯定是沈云无二。沈云下针时有个小动作,大拇指和食指会捻着针转三圈半。   五年前,谁都没有真正见过那人的尸体,最后带来的消息是在洛阳养老的前任宰相,将儿子葬在了沈家的祖坟里。   “这位公子,我们店铺关门了,若您要看病,请日后再来。”   “子逸。”   沈云心头一跳,他早就猜到瞒不过严煜。说来也巧,他回京这么多日子,一直没遇上严煜。不在官场后,这太医院的消息也自是闭塞不通。虽说与璟泽有着联系,可他贸然问出口严煜之事,不过是徒增璟泽的怀疑。   近来发生这么些事,孩子又已在腹中稳定下来,与苍竹约定好不日带着沈桓启程回玄心谷。谁知,这时遇上了故人。   “公子,我姓沈,不姓梓。”   “那好,沈子逸。”   “公子,我姓沈,复名逸之,想来你是认错人了。”   “沈云,我知道是你,你不认也没用。我看到你下针的手法,全天下除了玄心谷第十一代传人沈云不会再行这种针。”   “...”   “公子,你真的认错人了...我就是会几手普通的岐黄之术,你说的什么谷,什么传人我真的不认识。”   严煜突然抓住沈云的右手。   “你这里有一块很厚的茧子,是常年捻着针转圈磨出来的。”   沈云低着头,不敢直视对面之人。   “好,那你看着我的眼睛承认,说你不是沈云。”   过了半晌,沈云垮了肩膀。   “承安...”   严煜听了这一声,跟抽了丝的柳条似得晃了两下,得意地说。   “我就知道。”   “你没死真是太好了。他知道了么?还有桓儿是怎么回事?”   沈云听得一串的问题,知道不解释清楚,来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便把严煜带回了家,苍竹已是备好了饭菜,见到严煜来此也是明白已被识破。吃完饭,带着沈桓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就睡了,把院子留给了沈云和严煜。   沈云觉得有些无从说起。   严煜却急于知道内情因果,   “桓儿是不是璟泽的儿子?”   未曾想严煜一上来就是沈云一直刻意逃避的话题,直觉就想摇头。   严煜接着说,   “你别说不是,我给桓儿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他的胎记,你知不知道这个胎记是梅家的传承?”   沈云错愕,他虽知道璟泽右肩处也有这样一个印记,但并不知道梅家的事情。   “那桓儿的娘亲是谁?”   沈云难以启齿…他以男子之身逆天行事,本就是在违逆人伦。虽说他并不看重世俗礼法,但这等事情多少总是失了尊严。   严煜看到沈云一副欲言又止,面有难色的样子,突然想到什么,猛扣着沈云的肩头。   “是你,是不是?”   严煜自也是熟读医书,又爱钻研些杂学偏门。他曾读到书中记载,百年前曾有男子好龙阳,又是医学奇才,研制出一味可令男子承孕的药。但是,代价惨重,胎死腹中占多,平安生产的寥寥无几。   沈云点了点头。   严煜大惊失色,连退两步。想不到,他的眼前竟有一个以身试药还成功了的例子。   “璟泽呢,璟泽知不知道?”   “他…不知道…”   沈云见严煜惊得回不过神,想到自己当初发现怀了桓儿时,相较之下还算是淡定的。或许是他…潜意识里是期待着这个孩子。   “你既…当初为何要假死,你知不知道…他得知这消息时,把自己笼闭在宁云宫里不吃不喝七日。我知他这样已临界极限,强行破门而入。   一室的幽暗,他抱着你的遗折颓唐地坐在一角,满地的酒瓶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一头的发…全白了。   神思恍惚,口中念念有词。   细听之下,才知他想随你而去,又有对你的誓言在身,痛不欲生。”   “若非我…将你在西南以命易命相救之事刺激于他,趁他心神大乱的间隙,弄昏了他。谁知那时,落冥山庄传来消息说我师父重伤,我无奈,想他知道那事后,必不至于再一心寻死。因此将他托付给信任的太医院同僚,即日赶回了庄里。”   沈云倒水的手不受控制的抖,滚烫的水烫红了皮肤,他却死命地抓住茶杯,像是在用疼痛确认什么。   严煜看到沈云这般模样,不敢再说下去。   “你这些年不容易,把桓儿教得这样出色。我知道男人逆天生子不比女人,忍受的苦痛更甚于女子千百倍,这孩子是你去江南前怀的,是不是?”   “是…其实…”   其实,那时沈云只想着要逃离,想以此逼璟泽回到原本的位子上。只是,知道怀了沈桓之后,他只能出此下策,本就没有把握能生下孩子;若是生下来,也不该再和璟泽有所牵扯。   沈云讪讪一笑,都是往事,提了又能如何。   “如今,我和他没了交集,他做他的启明帝,而我…也能过上这样平淡的生活。”   “可他一心只系于你…”   “都过去了,他早已走了出来。与皇后成了一双璧人。”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   “承安若是不信,大可以走上街去,随意找个人问问。为了皇后几度拒绝选秀,他九五之尊,若非出于本愿,谁能逼他。”   “…这”   “其实自我表明心意之时起,我也就明白我与他此生不可能成就。他尽早走出来,才是一桩好事。本是错付,缘悭情浅。”   璟泽那般半死不活的样子深刻地仍让严煜历历在目,只是转眼,他都还未来得及庆贺沈云未死的喜悦,又看得两人已成了陌路人。   喜怒的大起大落,让他心情复杂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难道不让桓儿认祖归宗了?”   “他总会有自己的皇子,又何必接受我…一个男人所出的孩子。也可以当我自私,我不想让桓儿因为出生被天下人诟病。”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不日就要回谷了。”   “好好地为何要回去?”   “京城毕竟是是非之地。留下去,徒增困扰。”   严煜却突然想到下午握得沈云那一下右手,突然明白过来。   “你又有了,是不是?”   “…”   沈云惊讶地看着严煜,不知他是如何猜出来的。   “下午我握住你右手时,能够感觉出你体内另一根清晰的脉弦。”   “…一场意外。”   沈云垂下眼,看着微凸的小腹。严煜这才看到沈云身材的异样,应…已有些月份了。   他不必问是谁的…这是对沈云深情的亵渎。   “几…几个月了?”   “三个月。”   严煜并没有什么立场劝阻沈云不要回去。   沈云总是没错,总是顾全大局。   所以在他知道无法相守后,他孑然地守着情,直到碧落黄泉。   这样的爱,这样的纠葛,真的是一场错么?   “承安,今夜我与你所聊的一切,希望你都不要与璟泽说起...”   “好...”   严煜甩了甩衣袖。他看着璟泽生不如死的样子,担心不已,希望他早日走出来。如今真的走出来了,只是又看到沈云这般隐忍承担,心里还是堵得慌。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六十一、   翌日,是他信上所及面圣的日子。他换了太医院的官服进了宫。他虽五年不在职,只是官位凭着关系,一直被保留着。   璟泽方才下了朝,还未换下朝服,十二旒珠的帝冠随着他的动作时而发出些珠玉碰撞的玎珰声。他低着头在批奏折,御书房内安静地听得到殿外的微风声。   “舅舅身体恢复的如何?”   “已经基本无碍,只需再静养半载。”   “这些药材是你信上所及,朕已命太医院备齐。”   严煜看了看桌上放着的药材,都是上好的品相,且种类数量分毫不差。   “多谢陛下费心。”   严煜行了一礼,打算谢恩走人。抬头看了眼,只看到了帝冠的冠顶,以及那拢梳在冠顶里的白发。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昨夜与沈云的一席话,替沈云愤愤不平起来。又念及沈云的叮嘱,把些话硬是压在了喉间。面上不平、难言、压抑的表情轮了一遍后,还是选择闭紧了嘴巴。   “我先告退了。”   “不急。师兄难得进宫,陪我这师弟聊聊天罢。”   璟泽隔空引物,递给严煜一杯茶。昨日严煜与沈云的一席话,早已被暗卫一字不差地汇报给了璟泽。璟泽这才能够确认,严煜并未参与进这场阴谋。   他成长环境危机四伏,充斥着算计斗争,因此养成了多疑的性子。唯有对沈云,他才付得出完全地信任。   严煜看到璟泽如此自如地运用落冥神功,想到他已臻顶层的内功,不免想起他因着遇到沈云,撞了多少人望穿秋水都望不到的大运吃了内阳丹。不仅如此,沈云为了他,甘逆人伦,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桓儿这样可爱的孩子。   简直是…命好得…人神共愤。   璟泽站起身,负手立在雕花大窗前。   “承安,你知道九岁那年我回宫为何拒绝先皇给我换养母的提议么?”   严煜摇了摇头。   璟泽并不看得到严煜的动作,他立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青石板,似是想到些什么。   “贤妃对我并不好,可她背后有蒋雄,这一方势力放眼整个后宫都找不出第二个。   如果当年我没有遇到云儿,兴许我会欣然接受先皇的提议,选择依附一位皇兄的母妃,为他出谋划策,规矩地做一个臣子。   可我遇到了他。   我贪心地要他名正言顺的站在我的身侧,以与我比肩的身份。与我…生同衾死同穴。   所以我要成为定绳制墨之人,而这,唯有当我立于天下至尊之位时,才能做到。   可当一切都要实现之时,却忽然都脱离了我的掌控。   初登皇位,我与朝中各方势力斡旋,内忧不断。   我更加贪婪地享受他在我身侧的日子,却没看出他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五年前,把他置于流言下的人是我…   没有保护好他的人是我…   到最后伤他最深的人是我…”   严煜看着璟泽的背影,泠然的白发,玄色的帝袍,竟是…说不出的落寞。   这把位子上每换一人即是一场血雨腥风,想掌控天下,却不得不将自己先置于狂风暴雨之中。谁都有自己的所谓,只是机关算尽,到头来才发现所寻的拈花一笑已成了镜花水月。   他的苦注定无人可懂,那是他与这把位子的交易。   他应该无情,可他偏偏有情,若他将情分置,也能少受些情殇。   可他满腔的柔情只系于一人,他的爱恨嗔痴只因一人起,只因一人消,那注定会是悲剧。   严煜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只有小我,他的格局只在于落冥山庄,只在于梅若。可他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婉转些气氛。   璟泽却话锋一转。   “师兄,朕的桓儿可爱么?”   “...”   严煜并不知道璟泽将沈桓认为义子之事,听璟泽有此一问,以为是他已察觉到了。不过,看着沈桓的长相,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怀疑…   “你知道了?”   “怎么?还希望我不知道?”   璟泽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严煜。   “不是…”   “五年前,朕被柳皇后下了惑情蛊。”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璟泽剜了严煜一眼。   “这就要问问师兄做的好事,为何将朕弄昏后,一言不留回了落冥山庄,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我…我留了口信给太医院薛…”   严煜这才反应过来。   “他是皇后的人?”   “微臣错了。”   说完,立刻跪在地上。这事确实是他不好,那时收到梅若重伤的消息乱了心神,将昏迷的璟泽托给别人照顾,自己又不懂官场那些尔虞我诈,只当薛渠是个好人。   所以…沈云以为璟泽已移情别恋,但其实是…,真是弥天大祸。罪过罪过,严煜心想,他是不是该去向沈云解释清楚。   “他…身体好些了么?”   “什么?”   “前段时间,我见他一直食欲不振,吃不下什么…人瘦的厉害。”   严煜总是慢半拍,这才反应过来。   “…我未曾细把,只知如今他又有了三个月的身子。想不到你竟然…”   竟然五年后,忘了他却又对他动了欲]念。   “他合该是朕的人。”   “…”   这到底是凭什么的自信…   “不过,虽说是匆匆一把,我能感觉出他的脉息比五年前强健了一些。或许玄心谷里有些不为人知的灵丹妙药。”   “那就好。”   既然知道这个中的误会隐情,严煜便想站在友人的立场,把话讲清楚。   “你知道他当年为何要出此下策么?”   “他觉得自己耽误了朕。”   “不错,当日他不怕背着魅惑圣上的谗言,只是不忍让你无后,让你留下昏君的骂名,才如此决绝。”   璟泽一拂广袖,一手覆在在腰,一手汲在背后。那袖口的龙纹流荡,衣袂翻飞,一瞬间迸发出了华光溢彩,帝王气度。   “可朕不再是五年前的李璟泽。   如今,兵皆天子之兵,财皆天子之财,官皆天子之官,民皆天子之民。   还有什么是朕不能为他做,是朕做不到的。”   五年未见,严煜看到他师弟的美色依旧。只是一头的白发添了他威仪的气场,那双曾经一直含笑的桃花眼里已是看不透的深邃。   他的身上萦绕着一身帝王的霸气。那种霸气,让人忽略了他的美,而不自觉的臣服。   五年前的璟泽,各方斡旋,瞻前顾后。五年后的璟泽,已是锐无可挡,周身睥睨天下之势,让严煜陡然明白,这个人是启明帝。   启世耀明,霸道狠辣,英明果决。   或许…再也没有什么能掣肘他。   “那你怎么猜到桓儿的身份的?”   “你不是见到桓儿身上的胎记了么?”   “你跟踪我?”   严煜说完才觉自己语气失微,低头歉认。“微臣失言。”   “想来,那你也已经知道他要回谷之事。”   “不错。”   “那就好。”   严煜再无其他可言,只想着回沈家和沈云解释清楚这惑情蛊之事,再和沈桓玩两日就回庄里。这孩子虽说长得像璟泽,性子却比较像沈云,集合两位父亲的优点,真是漂亮又可爱。   “慢着,你留封信就说舅舅身体不好,你先赶回庄里了。不准再去他家。信写好,朕就派人送你回山庄。”   “这…凭什么,师傅已无大碍。桓儿如此可爱,我还想…”   “师兄,朕几次三番容忍你顶撞朕,是因为舅舅和云儿的缘故,希望你掂清楚自己的位置。”   “我…微臣遵旨。”   他不再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看似懦弱平庸的宁王;他是启明帝,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帝王之尊。   璟泽四年前画很多丹青,都是关于沈云的。那时候,沈云去江南,他思念起来也没什么发泄的好办法,只好画画打发时间。   他看着眼前这张“醉花阴”。画中的沈云靠着廊柱,嘴角微微噙起,面色有些微红,丹凤眼角的几分得意之色跃然于纸上。   那日,他和沈云喝着百花酒,赌书下棋。沈云在棋盘上总是没什么君子之风可言,而他也愿意惯着。反正,他总会从别的地方找补…不过,赌书确实是他不敌。   他原以为沈云是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但是那日在破落的尚书府里看到的那一笔笔不同时期的笺注才明白这个人为着他用心到了何种程度。   他曾说军事实非我所擅长,所以即使不喜欢,依然在为着他努力钻研…   他看向旁边的一幅工笔。画中人一袭青衣,簪着一根简单的玉簪,青丝如瀑。带着素净的玉佩,手上一管碧箫,眉宇间那份清淡如水的气质,让着墨人表达的淋漓尽致。   他轻轻地抚了抚画中之人。   五年前,他多想随他去了。而他,早已足够了解他,所以在西南之时就用誓言捆绑着他,叫他即使一个人也必须要走下去。   五年前,他有多么生不如死,如今就有多么庆幸。   他想起了桓儿,这个让他始终莫名亲近的孩子,他爱极了。他还曾为桓儿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感到可惜,如今这一切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   这是他和云儿的骨肉,是云儿留给他…最深的羁绊。   他想着想着竟笑了出来。   那样绝代风华的笑,颜如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过。久的…竟想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赢家→小泽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六十二、   这几日,沈云一直在和苍竹一起打点回谷的行李。沈云也向沈桓言明要回去之事,对理由却是含糊其辞。沈桓竟未有细问,还体贴地帮着沈云准备。   孩子这一关过得容易,想到该怎么和宫里那人辞行才叫沈云愁得没思没绪。若是一言不发就走,难保还没行到玄心谷就被璟泽的人找回去。若是辞行,他也不知该找何种理由,因他拿不准如今璟泽对他到底几分情意。   那日严煜进宫后,又匆匆回了庄里,只给他留了封简单的信。不然,这事还能靠严煜替他遮掩一段时日。   愁。   避无可避之后,沈云硬着头皮进宫辞行,没有带着沈桓。他怕出于父子天性,璟泽挽留得狠。   颜如一路引着沈云到了殿外。沈云迷糊一路没有注意方向,到了之后才发现是宁云宫。   璟泽知道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就要到了跟前,真是花了极大的毅力稳定情绪。如今,还不到说破相认之时。   看到沈云后,璟泽把前一秒钟想的事情全部忘了个干净。看沈云要跪他,直接一带,将人搂住,坐了下来。   幸好,他没武艺。璟泽心想。   沈云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抱,着急推开璟泽,璟泽手上略加了力,沈云便挣扎无能。不解地看着与他面对面之人,他觉得今日的璟泽有些...说不上的轻佻。   沈云眨了两下眼睛的时间,璟泽已默默地平了一息欲]火。   “朕说了,私下无人时你不必跪我。这是圣旨。”   沈云环睹四周。   璟泽清了清嗓子,“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得令退了个干净,连总管颜如都识相地出去了。自他知道真相后,越发守好总管的圆滑。   “陛下...”   沈云话未完,璟泽出言打断道。   “逸之,先听我说个故事罢。”   “...好,陛下请讲。”   “五年前,这世上唯一让我牵挂的人离开了我。”   沈云大骇,兜头被浇了一盆冰水。这样的往事,何故在此时提起。他一瞬间失神地抓住了璟泽的袍袖,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放了开来。   “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那时,我本想随着他去了,想着,..或许到了地府还能追上他。   可他早已足够了解我,给我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遗书,叫我不要忘了西南城门与他立下的约定。   呵,他早有预谋,临走前还曾问我,是否记得那个约定。   我何曾重过承诺,不过都是些缓兵之计,掩人耳目。可唯独对他立下的誓约,我...不敢不守。   我想他或许都算好了时日才让消息传入我耳中。我整日枯坐在宁云宫里,生...不如死。   直到有人告诉我,我这条命是他拿自己的命救回来的,他不让我死我便没有死的权利。   我只觉得好恨,他为我做尽一切,却什么都瞒着我。   而我呢,以为说了些无意的调笑,不知他那时已是靠着参茶吊神度日。还为了可笑的口角,让他大雪天跪在殿外...   我有时在想是不是十八年前我没有离开那里,我与他就能长相厮守下去。   “够了...不要再说了。”   音调颤颤,沈云已快坚持不下去。   璟泽低头就看到手上那正在滴落的一滴滴灼热,慌乱地想要替怀里之人擦去。   沈云颤抖地拽紧了璟泽的衣袖,制止了他的举动,不愿意抬头。   过了会,他咽了咽口中的悲苦。   “陛下,逝者已矣。正如您曾经说的‘已经入土之人不值得想念’,我想陛下也一定是明白来者可追的道理。”   “他得您的倾心,此生也必定是足够了。我想,他那时一定也是带着笑走的。”   此时的璟泽恨不得抽那时说这不经大脑话的璟泽一个大巴掌。   他的云儿原本就已误会他对柳菱情根深重,不知他中蛊之事。当日,他竟还对着他说了这么重伤他的话。他一定是以为,他把他忘了。   他一手拦过沈云,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安抚着。   那一席话,用尽了沈云积攒的气力,此时顺势无神地靠住了璟泽。睁大眼睛,却止不住泪。他听得痛彻心扉,何况当年那亲身经历之人。他看到抱他之人落在肩前的白发,他知是为了他。只是,如今的心情比知道那时还要痛上几分。   他很想,很想告诉璟泽,我没有死。我还在你的身边。   可是流年的时光,已是今非昔比。   他该在已经爱上柳菱的璟泽面前说些什么。   这段回忆,这段痛苦,理应被尘封。   一阵的静默。   “陛下,我今日来是有要事要禀。”   沈云带着厚重的鼻音,和平稳下来的情绪说道。   璟泽早知沈云是来辞行,却装模作样地回道。   “是什么要事?”   “我...我打算回乡,带着桓儿一起。”   “何时启程?不如朕让人送你们罢。”   “不不不...不必,谢陛下美意。”   沈云未曾想父子俩竟然都如此地...爽快。璟泽甚至连原因也不问上一问。   他错愕地抬起头。   “陛下...你不问问为何我突然做此决定么?”   璟泽暗叫不好,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果然,涉及到沈云的事情,他就不在是那个心思深沉,处心积虑,谋断全局的启明帝。   “...那逸之为何突然要回乡?是京城住的不惯么?”   “...”   沈云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多此一举。   “我...我近日问诊,觉出自己术业所短...所短,想...再专攻下术业...京...京城繁华,我...静不下心来...才...才”   沈云语气稚拙,一句话结巴数次,他也知,要他正经对着璟泽撒谎,是难如登天之事。   “嗯,那便回去吧。既不要朕的人相送,那朕也只好祝一路顺风。”   璟泽亦听不下去,出言打断了沈云。   沈云告退时,璟泽很明显地发现沈云的步姿重心已移到了肚腹。   他看的心悦,云儿啊云儿,事到如今我如何还会再放你离开。   还有什么能阻挡我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祖宗家法不行,朝政时局不行。   世人常道龙凤一体,殊不知龙翔九天,身侧环绕着的是昭昭流云。   两日后,沈云方才动了身,璟泽这边已经知道了。他先命一队暗卫暗中护送沈云,又封了口谕和密诏给颜如和张铮,而后自己骑着墨雪追了出去。   沈云一行不急着赶路,加上墨雪的脚程极快,半日他就追上了。   璟泽无耻地装出了一副偶遇的样子。   “陛....陛下?”   沈云以为自己错觉看到了璟泽。   “嗯。出门在外,多有不便。逸之不必这么叫我。”   “您怎会在此?”   “我有件事,要亲自去趟瑾州。我记得连大夫说过,逸之的故乡是在瑾州万州的交界处。想来是顺路的。不妨一道结伴而去。”   “...”   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几日辞行时明明什么都没说。而且,何事竟要劳烦当今圣上亲自跑一趟。这离京要好一段时间,朝局怎么办...   他下意识地替璟泽想了很多。   而且,他抚了抚小腹,如今越来越难遮掩。且他近来开始孕吐,若是同行,必然被察觉异样。虽说按着常人的思路不至于猜出真相,但也总是麻烦不少...   沈桓此时蹙着眉,在想帮哪位父亲。严煜来的那日,他在房中装睡,把两位大人的对话听了个干干净净。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想到璟泽待柳菱好,自然是觉得他父皇是忘恩负义的一方。   但...似乎,他的父皇也不是不爱他的爹爹。   “陛下正事要紧,我怕以我们三人的脚程会耽误陛下的时间。”   “朕不急。”   “...”   “我们三人还有打算要去...梁县游玩。”沈云依稀记得这么一个地方,想着这样璟泽必定不能再和他们同路。   “爹爹,你不是说我们直接回家么?”   沈桓最后选择帮他父皇。   这吃里扒外的儿子...   沈桓已经想好,若是他的父皇要他爹爹与其他三宫六院的妃嫔共侍于他,他便带着他的爹爹离开璟泽。因为,他早已看出他的爹爹有多少情意系在他父皇身上,实在不忍心沈云再独自承担下去。   “...”   沈云没想到被儿子卖了。   “爹爹忘记和你说了,我们去一趟梁县探望胜爷爷。”   胜爷爷自然就是连胜。   “胜爷爷不是在云游么?爹爹你怎么知道他在梁县?”   “...”   璟泽已感觉出儿子在帮他,内心窃喜。嘴上平淡地说道。   “没关系,正是顺路的,我就一起了。”   “...”   沈云不认路,原本就是随口一说。此时,茫然地看着璟泽...又看了看苍竹。   苍竹摸摸鼻角,避开了沈云的目光。他已经感觉出来皇帝是势在必行要一起走。   璟泽自然知道他的云儿不认路,见他表情茫然更是有几分好笑。   于是,几人开始了颇有些游山玩水味道的归乡。   作者有话要说:   儿子是助攻。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六十三、   没多久,璟泽就看苍竹十分多余碍眼。   一行人方才行出京城,苍竹爹娘家的邻居就找了过来,说苍竹母亲已是弥留之际,要他回去看看。启程前,苍竹才回去探望过,那时二老尚且身体康健,怎么没几天就...   得知消息后,苍竹忧心如焚,却又两面为难。一面担心一路路途遥远沈云一个人带着孩子,又有孕在身过于劳累,一面又担心此时不回去就无法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而且,若是最坏的结果,他无法赶回谷里替沈云接生。当年沈云生产时的惨相他回想起来还有些余悸,因此更加放心不下沈云独自回谷。   沈云知道苍竹的担忧,就说到了月份会修书给连胜,请他回谷一趟。连胜十分爱护沈云这个后生晚辈,当初知道他做出这样违逆人伦的事情,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叫沈云注意调养。   原本沈云提出和苍竹一起回家看看,兴许能帮上些忙。苍竹也觉得不错,只是另一尊大佛怎么办,他看过去,璟泽适时地咳了两声,苍竹立马拒绝了沈云的提议。   待到他赶回家,才发现中了圈套。哪里是什么重病弥留,二老好好地在家中乘凉唠嗑。   “许叔,你不是说...哎,你作何要骗我啊。”   被称作许叔的,正是苍竹父母家的老邻居。这时也是眼神闪避。   苍竹见状,拔腿就要回沈云身边,被路边一带斗笠面生的佃户拦了下来。   “苍公子,主子已经知道你家公子的身份。”   “...”   苍竹并不笨,跟着沈云这么多年,即使只学了些心机算谋的皮毛,也已比旁人要厉害许多。这时,他已明白皇帝根本是有心而为之。再看看旁边那许叔,言辞闪烁。想来都是已串通好了,只是想不到为人老实木讷的许叔竟然会被收买。不得不说那位的手段高明,知道唯有熟人来传信才能“骗”的了他归家。   罢了罢了,他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少爷本就是他的人。若是都想起来,怕是嫌他多余罢。   璟泽念在苍竹照顾沈云多年,命人替他在苍宅张罗好了婚礼,待他回去后,就做个现成的新郎官。那家的小姐,见苍竹摆的隆重,又是当地父母官来做证婚人,感动于苍竹的用心和诚意。婚后,夫妻举案齐眉,和睦友善。   “怎么了,逸之?”   “陛下...”   “以后叫我璟泽罢。”   “...我们雇个车夫罢。我...我不会驾车。”沈云赧言。   这事倒也不怨沈云,自小与师傅出门,张晞朴被驾丢几次后就再也不要他驾车。因此,这技能早被丢的不知哪去了。   璟泽原见到沈云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是在怀疑苍竹传回来的口信。他知道沈云勘破人心的本事,加上自己做贼心虚,短了气场。只是想不到沈云担忧的竟是如此毫微的小事。   “...此事逸之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   而后沈云发现,要上路了,自会有人出现在马车前,一旦停了下来,驾车之人立刻就消失了。他这才想到,璟泽如今的身份怎可能独自出门。不过,他不该好奇的从不会好奇,对这驾车之人便是如此。   璟泽这次是微服私访,因此不走官道不住驿站。他正是想和沈云还有儿子一起游山玩水,他记得那年沈云说过等朝局稳定要告长假出门踏青。这仲春时节也正是时机。何况,这次他跟出来,也是为了背着沈云料理好京中的一些事情。他们出了京,他才有办法封闭那些不想让沈云知道的消息。   再来,他一定要亲自去看看玄心谷地处。他可是记得身边人举世无双的玄门八卦之术,若是将来沈云再丢下他,起码他穷途末路了之后还能...拆了玄心谷,把人找出来。   正是一切都在算计中,璟泽龙心大悦。结果第一日住店的时候,沈云要了两间房...璟泽心里窝火,面上没什么。夜里,到了自己房里就把萧镜海叫了出来。让他去打点往后要住的客栈,重金买通掌柜的就说只剩一间房。   萧镜海作为暗卫的头领,执行力是十分值得肯定的。第二日,他们住店时,掌柜依约说出只剩一间房。沈云觉得多有不便,再问了几家,都说只剩一间空的上房。   沈云只是觉得不寻常,却没猜出是璟泽从中作梗。他也只是路过,无意追究下去。便和璟泽商量,不如住两处相近的客栈,这样就不必三人挤一间。   璟泽生了一阵闷气——自己的。而后,憋出句话来。   “不行...我独自一人,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沈云打量地看了璟泽一眼,武功造诣已是难逢敌手。再说,那神出鬼没的车夫不一直暗中跟随着么...怎么会独自一人。   是为了要他...侍寝么...如今孩子已稳定下来,小心处理,应也不是不可以...   最后,默认了璟泽的要求。   璟泽看着沈云先是若有所思,而后又是一副了然的样子,再看那耳廓红成一片,就知沈云想歪了。想他自己虽对着沈云如饥似渴,可现在沈云身子特殊,他是不会做出禽兽之事的。虽说,结果是他所要的,但似乎也不是他想要的...   沈云见璟泽面色沉了沉,自检没有说错话做错事。   真是,圣意难测。   他连着大半天都噤声不语,搞得璟泽愈发的郁闷。   璟泽思来想去觉得要开口解释一二,只是又觉得怎样解释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不说,又觉得这个闷亏自己吃的冤枉。心里不免哀叹过往与沈云在一起时有些放浪形骸,以至此刻形象受损。   三人同住的第一晚,倒也没有沈云想的事情发生。他近来嗜睡,白日里又在马车上颠簸大半日,一沾床就睡着了。倒是沈桓,白日里睡了个午觉,现在精神头正好。   “桓儿还不睡?”   沈桓摇摇头。   璟泽感觉出沈桓自那日出口帮他之后,看他的眼神不如以往欢快高兴,有些矛盾惆怅,便猜出这早慧敏感的儿子约是知道真相了。   “那和父皇一起出去散个步吧。”   沈桓点点头。   璟泽抱着沈桓就出门去了。一路走到了华河边上,四角上的凉亭里三三两两的人,河灯在水里漂浮,夜景迤逦而带着春日的闲适。   “桓儿,如果父皇和爹爹在一起,你愿意嘛?”   沈桓猛地点点头。只是又想到璟泽的身份,有些踟躇地开口问道。   “可是父皇你还有三宫六院。”   “...谁和你父皇有三宫六院的。”   璟泽被沈桓的问题噎了一口。他哪来的三宫六院...   “那父皇有柳姑姑,你待柳姑姑好,可是柳姑姑不喜欢爹爹和桓儿,还想害爹爹和桓儿。”   “...”   这件事他该如何和儿子解释。   “不,父皇这一生只爱你爹爹,不爱柳姑姑。柳姑姑是你皇爷爷强加给你父皇的。”   “可是桓儿知道,父皇待柳姑姑比待爹爹要好。”   “...桓儿你长大就懂了,爱和好是两回事。爱一个人,是独一无二的。而好,可以是对很多人。”   沈桓似懂非懂地看着璟泽。   看着与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儿子,璟泽内心里第一次真正涌出了为父的自豪。他摸了摸儿子细软的额发。   “桓儿是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沈桓犹豫地点了点头。   “父皇你也知道了?”   璟泽含笑看着沈桓,自是默认了。   “父皇,你怎么知道?”   “你严叔叔说的。”   璟泽毫不犹豫地卖了严煜。   “可是爹爹不想父皇知道。”   “那桓儿呢?”   沈桓纠结地看着璟泽。   “桓儿喜欢父皇也喜欢爹爹。可是要是叫桓儿选择的话...”   “傻儿子,谁让你选择了。你是父皇的儿子,也是爹爹的儿子。”   “可是爹爹...”   “桓儿若是希望父皇和你爹爹在一起,就帮帮父皇好不好?”   沈桓又点了点头。   璟泽抱着儿子坐在长廊下,原在这一处坐着的姑娘们见这容色绝世的父子俩,都羞涩地避了开去,在略远的地方偷窥。   然而,这父子俩都视若无睹...   璟泽掏出怀里的一块玉玦,放在沈桓手中。他有意无意送过很多礼物给沈桓,多是带着赏赐的意思,这是他第一次以沈桓另一个父亲的身份送的礼物。   沈桓拿起来放在月下,那玉璧中隐隐流动着华光,印着月光散发出幽幽的君子之气。正是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左下角刻了四个纂体字——正阳太子。这几字是璟泽亲手所刻,“正阳”是他对沈桓的寄愿。   这块玉决定了沈桓的身份,破了北离立贤不立长的传统,让沈桓,李桓成了北离年龄最小的储君。   璟泽细想之下就感觉出来,沈桓小小年纪心机算计,善于隐藏的本事。那次下毒事件,他不立时说而是找了个合适的机会为他所用,让自己对柳菱生了嫌隙,又让自己对他们父子俩生了歉疚之心。   还有那次与王元潜的交锋,明明是三岁稚龄,激了王元潜,自己却是不惧不怒。最后让王元潜面上无光,却也没有表现出得胜的喜悦,情绪藏得极深。   这个孩子会是比他优秀的帝王。   “这事我们不要告诉爹爹。还有以后出门在外,桓儿叫我阿爹罢。”   “好。”   这夜月华流照,清辉遍地。沈云在客房睡得深沉,父子俩已是背着他达成了同盟。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六十四、   沈云睁眼时,就看到身侧的璟泽,还有睡在两人中间的沈桓,竟有一阵的脸红。想到几年前,他与璟泽睡,醒过来时必定是在璟泽怀中。后来,有了沈桓,儿子会翻身后,睡相不老实,经常睡个横七竖八,他也就逐渐养成了直挺挺的睡姿,给儿子留出足够的空间。   璟泽醒过来时,看到沈云低垂着眉,抚着小腹,若有所思。中间的沈桓,睡得沉的有些没心没肺。自想起来后,他才明白何故在上林苑时沈云睡姿如此克制,想来是为了照顾儿子。   他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三人洗漱完毕,在客栈简单吃了顿就上路了。说是简单,却不失精致和营养,沈云觉得这小小郊县的客栈厨子厨艺好得…堪比御厨。   这一日的行程有些颠簸,沈云被颠的难受,老实坐着闭目养神。突然被一个怀抱拥了过去,原来是璟泽眼见沈云难受,想抱着他减轻些颠簸不适。   沈云晕眩之间半睁了一下眼,看到近在咫尺的璟泽领口的刺绣,随及又阖上眼,由得他抱着。他发现近来璟泽对他越发地不规不矩,只是…他也不知道该拒绝好还是该接受好。   他不能否认心里有愉悦之感,当年他们私下相处时便是如此。可是想到璟泽如今是拿他当宠侍,又是心里难受。好在回了谷之后,过个一年半载,想必他也该忘了这段插曲。那何妨就此放纵自己这小小一段路呢。   行了两日,他们到了一个故地。   “这里是…汤县的县郊。”   沈云想起那年,他与璟泽从西南回京,路过这里,尝得浮生半日闲。那时也是仲春时节,连这漫天的花雨都带着一样的芳香。如今,虽是一样的人,却已不复当时的心境。   便随意吟了两句,“物是人非事事休,唯有花雨解思愁。”   璟泽听到沈云所吟,挥开折扇,笑盈盈地接了两句,“今朝莫问往昔事,但看云昭天碧悠。”   如今他没有什么拿不出的,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会担忧的,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开阔。沈云看得璟泽那风流无双,灼若芙蕖的笑,有一阵失神。   “陛下是通达之人。”   “逸之是有心事之人。”   “每个人总是有个过去。”   “云儿想起了前尘往事?”   “算是把,我与拙荆曾来过这里踏青,说了一些话,让我记得至今。那年,我身体不是太好又爱这些风雅,他总不忍拂我心意,就陪着我出来赏花踏青。那时觉得平常的事,只是后来再也没能有过。”   睹景思人,情难自控他忘了璟泽反感他提故去“妻子”之事。话完了,想起这一层,又有些尴尬。   “云儿很想他?”   “嗯。我想我这辈子都会想他。”   说着,沈云露出了一个眷恋而又怀念的浅笑。   “你们夫妻伉俪情深,令人动容。”   “陛下也是,你待皇后娘娘的深情,堪称典范。”   璟泽看着沈云,看到了他眼底的坦然,心里一阵怔忡。他这话竟是…心里话。   沈云可以接受自己爱而不得。从五年前,他被迫娶了柳菱开始,沈云一直都在选择包容。他可以接受他李璟泽有别人,而不要他以同样的深情去回报他所付出的。   璟泽自问做不到。他爱沈云,爱的浓烈,霸道又自私。他要这个人,要他的一生一世。   他们在汤县脉脉的重温旧情时,京里却出了一件大事。   皇后娘娘突染重疾,药石无医。当今天子悲痛过度,笼闭一室,下令停了一月的早朝,朝事由当朝文宰张铮代为主持。   “主子,这是张相过目后几份重要的奏本。”   “好。”   璟泽见萧镜海跪着不动,问道。   “怎么?还有事?”   “张相说…皇后娘娘的父亲柳大人不信皇后娘娘是突发恶疾去世的,联合柳氏一族的几位老臣上奏,坚持要看一眼遗体…”   这是逾矩之事,本是不该。只是柳元与先皇关系密切,又是皇后的生父,这事就有些难以在他们的层面解决。他听了暗卫回复,斟酌后仍是禀报给了主子。   听得璟泽冷笑一声,萧镜海更是绷紧了神经,头皮一阵发麻。他跟着璟泽已有十年,成为暗卫头领已有五年,对这个主子的手腕心术狠辣都有过领教。   他的主子从不松懈对自己的要求,每日朝觐前,都要先练一个时辰的功,不论冬复。萧镜海只寥寥一次见过璟泽使出十成的功力,那次以后…他从未再有其他的念头。这样的强者,愿意让人豁命追随。   当年,为了收回蒋雄的兵权,这个已成为北离九五至尊的男人,不惜自己与敌国里应外合,挑起西北战事。他的胆识远见气魄,让他坐稳这个位子并非偶然。   “回去告诉张铮,这件事还要请示的话,就自请摘了头上的顶戴。”   “是…”   在京收拾烂摊子的张相,最近忙的是个人仰马翻。他并不知道帝王的去处,与他交换旨意的只有宫里的颜公公和这不明长相的暗卫。听了暗卫传的话,心有忿忿,不敢表现一分。   他作为臣子,自然懂得揣摩。最后,联合朝中几位将军,暗中向柳氏一族施压,将此事平息了下去。果然,军权是个好东西…无怪乎陛下当日布了那么久的局,一定要自己手握百万铁骑。   民间一片歌颂帝后深情的民谣应时而生,却不知何故,传唱几日后,又销声匿迹了。这整件事,发酵速度之快,竟让许多人后来都忘记了。   璟泽坐在房内就开始批阅奏折,他不避讳沈云,可沈云倒是避讳的很。他只好把在一边下棋背书的沈桓捞过来陪他。   沈云知道璟泽虽离开了京城,不可能全然放下政事。但他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何事竟然要当今天子微服私访这一趟…所以,他见有人给璟泽送奏折也并不奇怪,只是他已不再朝堂之上,不该再过问朝中之事,自是要避讳着些。   沈桓自和璟泽在华河边上相认后,父子俩时常在沈云看不到的角落表现的亲亲密密,而且近来一路马车,无其他事可做,璟泽便一路随性教他些四书。沈桓依旧是…闻过即诵,倒背如流,璟泽那为父的自豪就差写在脸上了。   “桓儿,以后看着这种溜须拍马,通篇废话的文章,记着凡不过三,若三次上奏皆以歌功颂德,粉饰太平为目的,位子就该换人做。”   送来的奏折,都是叫张铮筛选一遍的。这次,混进了一本通篇废话的八股文章。   这种奏折他在京城每日也要看到几份,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能出贤人,自然也能出馋人。这几年,朝中大臣聪明的早已摸清当今圣上的脾气,奏折内容一应从简,有事上奏,无事不奏。但还有些愚笨的一味的上些谄媚称颂的文章,写的倒是骈散结合,文辞华丽,就是通篇一句正经事都没有。   “哦…”   沈桓看了一眼,没看懂几个字…他能文能诵,却还不会写。   “桓儿,所谓君臣之道,即君臣分以有道。为臣者,分三品。上品之臣为贤臣,在其位谋其政,懂得以史为鉴,又从时局观,明白什么时机做什么事,先君上之所想,急君上之所急。”   璟泽看了眼沈云,沈云拿书挡着,虽看不到表情,翻书的声音却是明显地滞了一会。当初这些话,可是沈云和璟泽说的。   沈云的为臣之道,是为上上品。他圆融又不失底线。他敢言,敢想,也懂伺机而发,从不妄言。   按理说,沈云也在朝堂之上浸淫了几年,人情应酬交往是不少的,尤其他还是官居正二品的尚书。但是璟泽觉得,那点应酬的纯熟世故沈云一点也没沾上,他的性情之间依然渗透着平静,眉宇之间依然弥漫着宁和。   所以他游走在权贵中,可以做到面上一派和气,却又不失本心。作为一国之君,他会想若是为臣都能是这样,那就好了。   但作为沈云,一切的所为不过是为了私人的情感,因为那把位子上的人是他的…宁哥哥。   “中品之臣为庸臣,平庸不求大功,能明白的执行命令,但其往往眼界有限,又无图谋,可用而不可为重臣。   下品之臣为馋臣,其为臣之道往往欺上瞒下,左右逢源,又胆小怕事,外强中干,不可为用。”   沈桓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为君者,当以大局观为重,知人善任,用好各臣之所长。凡布政施策,不以一劳永逸为前提,必得顺应时局。”   沈桓思索一番后,和璟泽说道。“父皇,就是要看人图之,利用好个人的长处,又用他们的短处去制衡他们。就像父皇前两日教桓儿的,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布政施策,是以制礼在前,施法在后。”   璟泽抱着沈桓亲了亲。“乖儿子,说的太对了。”   看着相似的一大一小两张脸,认真地探讨为政之道,沈云只安静地听着。他早知会有这一日,桓儿身体里流着他的血,也许天生就是属于京城里那不流血的战场。   不知这肚子里的第二个孩子会像他多些,还是仍然像璟泽多一些。最好是个女儿罢…这样就不必面对这些了。他想着想着躺在贵妃榻上睡了过去。   璟泽见一大一小都睡熟了,一个个地抱了上床,看着两人安静的睡容,终于心满。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六十五、   自从踢走苍竹之后,璟泽觉得一家四口和和睦睦的,特意地多绕了许多路,权当是踏青游玩。反正他知道他的云儿不认路,儿子又是和他站在一边的,自是有恃无恐。   苦了一路上颠簸来去的御厨,拿得了锅铲,烧得了好菜,还是扛不住晕车。好几个吐得不分东西南北的,舌苔发苦,面色蜡黄,却丝毫不敢有松懈。加上伺候的皇帝出门在外比之在宫里要讲究许多,菜式清淡要几例,酸辣要几例,甜品要几例,不能出现鱼的羹肴,每顿不能带重样,还要做出一路上经过的各地特色。   众厨一致感慨这“御”字头真是不好做啊。   要说璟泽这样兴师动众,也是有原因的。他发现近来沈云每日都有晨吐,虽说身边人是轻手轻脚起来,可是璟泽自小浅眠,有个风吹草动都会醒。他偷偷看了几日,心疼不已,又不好点破,暗中做了些了解,知道有孕之人有些口味嗜酸,有些口味照旧,这才一路变着法的给沈云补充营养。   璟泽这番功夫也算是耗尽了情智,他此生只心系沈云一人,怎么付出都不会以常理衡量。   沈云当日怀着沈桓时,这个月份他几乎不怎么显怀,他自也是没有经验的,不知道原本是该如何。这第二次,许是身体好了的原因,这孕期的症状就多了起来。   如今孩子四个月未满,已是十分显怀。坐着时尚且能靠衣服遮掩,一旦躺下来,腹部就如同揣着个小瓜。而且嗜睡嗜吃,常常坐在车中,一阵就睡过去了。胃口极好,又喜食些酸辣的菜肴。   璟泽一路上照顾“夫人”,管教儿子,又顺手处理掉些地方问题,真是许久没有过的自在。   这日,他们经过了华清寺。璟泽是不信神佛的,幼年懵懂受苦时对这仙佛如何的虔诚,后来就有多么的不屑。在这处停留,只是因为墨雪喜欢这里的草料。   璟泽等得无聊,抱着沈桓去了街上。回来时,见到寺庙里沈云正搁了笔的背影。他心思一动,让沈云和沈桓在马车上等等,他要找华清寺的方丈知会一声朝祭的事情。   进了寺,他似模似样不带心地先拜了拜,就去了写牌牒的地。沈云的字非常好认,大气静正,骨峻秀清,像极了他这个人。只见他分列三列,写着:   “一愿宁国泰民安;二愿桓健康长大;三愿念平安出生。”   他一生所愿皆是为了他和孩子,一分也没有留给自己。但对于沈云而言,他一直觉得此生该有的能有的,都有了。他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当他愿意为璟泽付出生命时,他连死都可以坦然面对,死生同一,于是这一生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为难,需要他祈愿的了。   璟泽这时也提笔写了一道福牒:   “愿此生与云白首到老。”   想了想又改成了,   “愿生生世世与云白首到老。”   他满意的看了眼,把身上所有的银两,连带着要了跟着的暗卫身上的所有银两,全捐了香火做功德。   沈云见到璟泽的时候,便看出他满面春风,步履生风。不解归不解,见璟泽没有要说的意思,他便也不会问。   “璟...泽,我们这样行的太慢了些,会不会耽误处理瑾州之事。”   称呼之事,他仍是不习惯。以往叫的顺口,想来也是因为他的身份仍还是宁王的缘故。他虽是不认路,只是凭感觉知道他们一行走的慢了些,心里便有些替璟泽着急瑾州的公务。   璟泽闻言,愣了一愣,这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借口,高深莫测地说,   “时机未到。”   “......”   沈云发现,五年后,这人腹黑爱卖关子的性格真是一点没变。   沈桓是早知璟泽绕路之事,偏帮他父皇瞒着自己爹爹,方才父亲们的对话间,拿着本市集买的《楚辞》看着,作严肃状。   璟泽专挑些风景秀丽的小路走,沈云一路上见着美景心情舒畅。又是仲春,景是四时里色彩最丰富的,有时也与璟泽吟诗作对为乐,颇像当年两人赌书下棋时那样快活。只是近来孕吐之症愈发的厉害,加上舟车劳顿,人时常蔫蔫的。璟泽看在眼里,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先送沈云回谷。   当然,这并不表示,长于死缠烂打,惯于无所不用其极的启明帝就此放弃。不料,三人在万州出了意外。   彼时,沈云正在城郊的一座破庙里休息,璟泽带着沈桓入城置些干粮草料。这些事原是暗卫做的,只是这几日萧镜海一行全被他分派了出去办事。就这么一小段的空子,竟被人钻了。   璟泽回来没看到人,刹时预感不妙,此时距玄心谷不过再三日的路程。他们的马车还好好的停在原地,若是贼人从门外而入,墨雪必然会有反应。半柱香的时间,他脑中已转过各种可能。   眼下是在万州城的铜徽县内,此地山头较多,匪众聚集,莫非沈云是被匪寇掳了去。这匪人难道是冲着他来的,若是如此,却又是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此刻,铜徽县县令窦珲公务时间正在县衙里喝着小酒,搂着美人,寻欢作乐。正所谓山高皇帝远,说的就是此了。县令三年一任,他已和上头打点好了关系,三年任期一到即是升迁的调令到来之时。   他是一个糊涂县官,也养了一帮糊涂县差,拦了不该拦的人。   “你是谁?我们县太老爷已经休息了,你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只见这县差叼着根草茎,衣冠不整,说完话又打了个酒嗝,熏得璟泽怀中的沈桓偏过头去。   “叫窦珲来见我。”璟泽此时一身玄衣,周身充斥着冷意和杀意。如今他只能动用当地的官府替他找人,只是这样就暴露了他不在京城之事。如今却也管不了这些。   这衙差醉醺醺的意识模糊,还是被璟泽的冷意吓得打了一个寒颤。他一阵瑟缩,转念又想,这里最大的就是他们县太爷,他有什么好怕的。   “跟你说,你听不懂吗?我们县太老爷已经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谁啊,懂不懂规矩?”   说着,还拿官刀的刀柄捅皇帝的肩侧。   璟泽单手抱着沈桓,另一只手快速出手,抽出了刀鞘里的刀,一刀横在衙差的脖子上。   “大爷,大爷饶命,小的这就给您去通报。”   这衙役常年跟在窦珲后面为虎作伥,也是个孬的,被璟泽的阵势吓得屁滚尿流,跪倒在地。   “不必,我自己进去。”   衙役偷斜着眼看着刀上的血迹,晕了过去...   璟泽推门时,窦珲正与美人在榻上搂搂抱抱。见到来人,酒劲冲头的他还未意识到眼前危机。   “不是跟你们说了,老爷我今天不办案么?听不听得懂啊,养你们一帮废物。”   窦珲拿袖子掩了掩,眯着眼睛,不适应突然的亮光。   “窦珲,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与声同至的还有一柄嵌入他后头墙壁的大刀,刀头的流穗坠下来,在他眼前颤得他脑子清醒了些。   这一看,窦珲顿时就抖成了个筛糠。   “陛…陛…陛下。微…臣不知陛下圣驾到此,有…有…有失远迎,请…请…请陛下恕罪。”   按理说,他这样的小县官,是没有机会得见圣颜的。可他当日进京赶考时,曾在贡院里远远的见过一面来巡视的璟泽,那时璟泽还是宁王,他对那样的美貌留了极深的印象。   这...怎么来了这等穷山僻壤,多山闭塞的小县城。他知道就凭他刚刚的话,他的官运到头了。   “窦珲,朕要你把衙门里的人全部派出去,替朕找一个人。就算荡平此处的山头,也要给朕找出来。”   “是。”   沈云此时正在万州城内最大的匪寨——春风寨里。原来两日前,他落脚休息的破庙正是这春风寨的地盘。春风寨占此地盘到也不是用来抢劫,而是为寨里的大当家物色男色。多有些赶路的书生在庙里落脚休息,他们便下手将人掳回来。   要说这寨子的大当家,倒也是有几分实力和气魄的人。年少轻狂得罪了贵人,走投无路之下,在这大梁山落草为寇,起了这春风寨。他颇有一些蛮力,曾徒手撕了这大梁山上一只凶恶的吊睛老虎,占山为王。   这里多山,每月截个几票,匪徒们的日子过得也是大鱼大肉。朝廷拨到这小县里来的银两,多数被克扣下来,少数下来的还要先养肥县里的大小官员。剿匪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历任县太爷都选择贿赂上级瞒报谎报,遮掩过去。   再说回这大当家,年少时爱慕一个落魄小书生。这书生自是看不起这等没文化的匪徒,假意迎合了他,存够了盘缠就跑了。   自此,大当家就开始浪荡不羁,游戏花丛,叫寨子里专挑文弱书生的男色给他泄欲。那破庙的佛座底下有个洞,通向这大梁山的山腰,他们掳了人便从这里上山。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六十六、   当日他们先用迷烟迷晕了沈云,见他文弱,随意地捆了一下,就把人丢在了寨子的后院里。   沈云醒过来后,便发现身上不对劲,一阵阵的□□烧的他理智不清。打量了一下身侧的环境,听着外面哄闹的声音,加上脚下的感知,他便猜到他应是被贼人掳到了山上。   他从门上那被烛火映出的身影看到门口有两人把守,且都配着一柄大刀,凭他手无缚鸡之力无法硬闯,且身上传来的感觉应是被下了药...   他以往他听苍竹说过万州地界,穷乡僻壤,又山群环绕,颇有一批数量的山匪在此劫道营生。从不想自己竟会遭此飞来横祸。   轻声摔碎桌上的瓷杯,用碎瓷片小心地一点点割开了身上的绑绳。他本想用随身的金针解掉药性,谁知金针已全部被搜走。   为了保持神志,他不得不划伤自己。他不能只寄希望于璟泽来救他,必须要想办法自救。所以务必要保持神志清醒,身上的药性却让他思维越来越困难,他不得不用更深的伤口更多的血来维持那岌岌可危的精神头。   掳走他莫非是要要挟璟泽,不,应该不会,若是冲着璟泽而去,不会给他下这种药。若是...他绝不会从。他不是女人,但也绝不在此事上受人要挟强迫。   热,好热。   他脚下白色的毛毯上已经被血浸成了通红。他摸了摸小腹,原本再过不久他就能感到胎动,如今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和这个孩子有相见的缘分。   念儿,爹爹对不起你。   此刻,他只庆幸,庆幸桓儿还能有璟泽照顾。   不,不行,为了孩子,他一定要坚持下去。   他静默地待在室内,听着外面的喧闹声。这屋子里却始终没有人进来。这对他而言,是好事。但是,他已经感受到自己的精神之墙已到了圮塌的边缘。人也因为失血过多,晕眩得越来越厉害。   突然,他听到外面一阵异常的声音,来不及细想,门被推了开来。他摊开手心,赫然一枚血迹斑斑的碎瓷片。他听得声音越来越近,在离他一步之遥时,他出手了。   一击不中,他反手又是一击。强弩之末的他,已经不能思索出万全之策,唯有本能地攻击。   “云儿,是我。”   璟泽抓住了沈云细弱的手腕,室内浓重的血腥气激起了他心中深沉的戾气。脚下踩着湿漉漉的毛毯,他心疼自责害怕的情绪一齐涌了上来。   沈云此刻已听不进话,被拿住手腕后,他夹着瓷片,翻转一扣,企图同归于尽。   璟泽不敢用力,怕牵动沈云身上的伤口,只得伸出另一只手,顾不得瓷片锋利,握了上去,用内力将其化成齑粉,手上也被割出几道伤口。   他将沈云带入怀中,沈云已是虚弱地连推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我,是我,我是璟泽。”   沈云艰难地侧了一下头,过了会,终于闻出那熟悉的龙涎香。   他脱力地靠在璟泽怀里。   “你终于来了。”   伸出手想抚上璟泽的脸,可是连这一点的力气都不够,半空中手无力地就要垂了下来。璟泽抓着那受伤严重的右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不...不要。”   璟泽不知自己不要什么,只是本能地哀求着。   沈云虚弱地笑着摇摇头,靠在璟泽身上,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他知道璟泽会护着他,这是久来的生死相付的默契。   璟泽抱起沈云,小心的避开了他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萧镜海。”   “在。”   “夷平这里,一个不留。”   看到沈云奄奄一息时,璟泽恨不得天下人给他陪葬。这份掩映于内心深处的戾气,只有沈云的安危才能牵动。璟泽抱着人走出室外,身后的山房承受不住高深内功,成批地坍塌下来,扬起漫天的飞尘。这是萧镜海第二次看到璟泽震怒至此。   一夜之间,春风寨一百八四十口,被灭了干净。山上燃起的火光烧了一夜。大梁山上其他的匪徒,未来得及逃窜,而后几日内接二连三都被灭了口。   璟泽抱着沈云一路疾行下山。那披风被风不断鼓起,发出咧咧的响声。   沈云被这阵风激起了几分清明。他被璟泽拦腰抱着,护得严严实实,身边的一切都风驰电掣般被甩在身后,他看到璟泽的颌骨,方有劫后余生之感。   脸上落下了几滴什么,是雨么...可他没来得及看,就又晕了过去。   他把沈云安置在窦珲的别院里。   沈云却被自己热醒了,他此刻正在药性最厉害之时。睁开的一双眼里,媚如春水。他直接挑开了璟泽的外衣,手伸了进去。   璟泽此时正专心致志于给他包扎伤口,他抱沈云下山之时,的确感觉到沈云身上不正常的高温,他原以为是发了高烧…   “热,好热…”沈云拼命地往璟泽怀里蹭,手在璟泽的怀里乱摸。□□之上,沈云向来被动的,此刻他中了媚]药依旧不知该如何主动勾引,只是迫切地想要。   这药是...让人承欢在下的药。   “宁哥哥,要...给云儿...云儿要。”   此刻药性完全控制了沈云的神智,出口的孟浪之语全不经大脑。   璟泽何曾见过这样邀欢的沈云。这一瞬间,已是被点燃了。   他加快了手上包扎的速度。他抱起沈云,小心的避开了他左手的伤口,给两人都脱了衣服。沈云早已等不及,翻身坐在璟泽身上,自己对着璟泽的那里就坐了下去。   璟泽被沈云这一番动作吓得反应未及,怕他受伤一时间不敢动,那包裹着他的内壁却已分泌出了许多润滑。沈云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撑着璟泽,自己先动了起来。沈云虽这样孟浪,却一只手时时护着肚子,无意识地也在保护他们的孩子。   璟泽见沈云如此主动心切,说不出的享受...   但终是念及沈云有孕在身,心下怜爱,怕沈云动了胎气,动作轻柔,小心的换了位置让沈云在下,温柔地动了起来,每一下又深又慢。   沈云此时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呻]吟。   两人泄了一回后,璟泽坐起来,抱着沈云,沈云倒在璟泽的胸前,笔直白皙的腿勾着璟泽的腰,眼如秋水地看着璟泽。手还在璟泽的腰上四处地点火。   璟泽是第一次见到完完全全被欲望控制住的沈云。   即使是上一次中了合欢散,沈云依然神志清楚,哪里是现在这样的媚态天成。素日里的清冷,与此时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他在那紧致的内]壁里又胀大了几分。   “云儿,想不到你竟也有如此...的一面。我...唔”   沈云吻了上来,主动地伸出樱舌勾着他,让璟泽来不及说出下面的话。   “...”   璟泽已失去了分心思考的能力。   “宁哥哥,深一点...要深一点。”   他小声的呓语着,床笫之间,他叫的从来都是这个名字。只因这时,是他一个人的璟泽。   璟泽闻言,再也把持不住,扶着沈云的腰又进的深了些,一连动了几十下。沈云舒服地呜呜出声,双腿缠着更紧了些。   连抖了几下,又是泄了一回。两人喘息未平,没过多久璟泽就感觉怀中之人那里又是灼热硬挺,心里恼恨那下药之人不知轻重。手却已经摸了下去,帮沈云纾解。   “宁哥哥,还要。”说着,拿自己分]身又去蹭了蹭璟泽的。脸贴在璟泽的胸口,朝着璟泽撒娇道。   “...”   璟泽看着两度求欢的沈云,好不容易回来点的理智又烧没了。   两次过后,沈云找到些技巧。他伸出舌头沿着璟泽那结实麦色的肌肉一路舔了下去,时而轻撮几下,留下一点点嫣红。最后,含住了那里。   璟泽泄了两回后,越发得持久。沈云许是纾解了些许药性,此时也不急,用自己所会的技巧伺候着那物。   两人正是又情到浓处时,沈云肚子里那个此时也来凑热闹,重重地踢了几下父亲,沈云蹙着眉,扶住肚子,下意识敛住自己动作,却又憋得自己一阵难受。   璟泽看出沈云扶着肚子正在难受,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搂着沈云,另一手也放在沈云小腹处,帮他一起安抚着孩儿。一直等沈云这一阵难受过去后,才又继续下去。   这药的确厉害,沈云缠着璟泽要了一宿才药性散光。   第二日,两人并未像过往那样玩些闺房乐趣,事实上沈云药性散了之后,直直陷入了昏迷。   一是纵欲伤了身,二是失血过多。   璟泽衣不解带得贴身照顾。他看着沉睡的沈云,想到过往把沈云接来宫里养身体的日子,他也曾这样照顾他。   他看着床上那毫无血色的面容,知道在这副平平无奇的易容下,是他日思夜想的脸庞。他并不知,欢好时那是孩子的第一次胎动。   这几日,他守着沈云时而也会看到腹部随着孩子的动作,时而出现一些弧度。他有些惊奇之感,毕竟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孩子在腹中成长起来。沈云昏睡间,偶尔也蹙着眉,手无意识地还在安抚着孩子。   云儿,你究竟能有多少的隐忍?   我...何德何能,我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有了你。   可我这么混蛋,竟然忘了你,竟然...强迫于你。见你怀着念儿如此辛苦,想到你独自怀着桓儿的日子。   我好恨,恨我没能在你身边,恨我不能替你分担。   我时而在想,若是你不那么懂事,不那么隐忍,闹着我要些什么,会不会不那么辛苦。   可你总是一副举重若轻的姿态。   那么坚强,坚强的我不敢再有一丝的懈怠,怕辜负了你。   我曾以为,当我坐在至高的位子上时,能掌控一切时,能跟你过想过的日子。可是,你这样决绝的离开我。   但你又叫我连责怪的都来不及时,就被你带来的巨大惊喜冲得昏了。   你...总是我的变数,令我心喜又心疼。   我总以为是我爱的多些,可每每到最后,总是你...   若是真的有轮回之说,我李璟泽愿生生世世都许给你。   他看着床上之人呼吸绵长,应是睡得很好。他忍不住拂了拂他额前的碎发。沈云这个名字,是李璟泽一辈子的救赎。   沈云不知梦到什么,嘴角微微翘起,如翼的睫毛微颤了几下。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六十七、   璟泽这段时间除了贴身照顾沈云之外,借着对沈云被劫一事,迁怒甚广。   窦珲虽戴罪立功,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举族发配柳州。其他上至掌管官员升调的吏部、下至万州城太守等地方官员,几乎无一不受波及,轻者降级,重者革职,卖官鬻爵者一律查办。   一众官员得到这些消息时,都忍不住感慨这位陛下的掌控能力。前头虽说为了皇后悲伤难已,停了早朝朝觐,可该处理的政务无一拉下。转眼又是出门在外,暗访民情,剪了这样大一条利益链。大家该悬梁悬梁,该刺骨刺骨,唯恐哪天就轮到自己回家种田去。   璟泽要的正是这样的结果。他虽暴露了自己出京之事,却在还未引起朝中骚动前,让这一折的降谪调令让众人坐立难安。   他治政,雷厉风行又险棋百出,不让权力过于失偏,又让人捉摸不透心思。   他早已看透北离立朝两百余年,皇帝逐渐掣肘于朝臣的根本原因在于军权的分散。朝中各党的党魁背后必定有军队的介入。诸侯的兵权,也从保家宅的初心,逐渐一方坐大,成了私有军队。而军中,又是上下贪污,沆瀣一气。   如此的境况,皇帝作为掌权者受制于多人多事,自然难以有所作为。祸非一日所积。因此,他上位后这五年的时间里,放在首位的便是军权的回拢及军政的改革。   当众臣明白过来后,文武之间已形成了微妙的互制,而皇帝放任这种互制的同时,常喜怒无常地甚至是暗中地两方打压,始终不打破这个局面。   在这样前所未有波诡的政风下,众臣揣摩不透皇帝的心思,为保住顶戴花翎,也就只能做好分内职责。政风竟是回到了清明勤政的儒家正统。因此,在史官笔下,启明帝被称作北离的“中兴之帝”。   他其实无谓做不做什么好皇帝,甚至他本不会是个好皇帝。只是,他立了誓约给了他,自然就该做到。即使他忘了的这五年,这个誓约却早已镌刻在他的心里他的脑中,让他时刻记得。   想到这,他回过神看了看床上之人,握住了他的手。   其实想来幼年那些苦,已经很久都没有魇过他了。   他这一生,爱上了一个人,又得了那人倾心相对,已是足够了。   他们之间,能有的,不能有的,都有了。   忽然,手上一动,沈云终于醒了过来。   这一睁眼,入目的就是璟泽身上那密集的斑斑点点,被吓了一跳,没顾得上自己身上的伤,先是担心起了璟泽,连忙撑坐起来。   “陛下,你怎么了?”   “什么?”   璟泽原本做好了坦白的准备,那日情急之下叫了一声“云儿”,想来是要好好解释一番。只是,这反应…让他一时也懵住了。   “你身上何故长了这一处处的红斑?”   他摸着一处红点,心里已在回忆医书上有此类症状的病症。   “……”   这不禁让璟泽想起当日在汤县的第一次,那时沈云醒后的反应也让他一阵失笑。   “这…逸之你不记得了?”   说着,璟泽摆出一副错愕受伤的表情。   “那日…你被下了药…对着我…”   “…”   “不…不要再说了。”   沈云打断了璟泽,一手扶额,一手捂住了璟泽的嘴。   这般亲昵的举动,也就只有沈云心乱之时的下意识。   他从未想过要…要在上。原本,他是不谙情]事,第一次被璟泽…之后,也就惯于在下。而且璟泽手段高明,他在下也从不缺少乐趣,也就从不想要颠倒位置。   他连想都没想过,竟然无意识下已经…这,璟泽脑子该是清醒的,为何不阻止啊。   不,他被下了药…可也应当能寻求别的解法。   这些痕迹竟是自己干的…   想着,像是被烫了一样,连忙缩回了捂着璟泽的手。   “陛...陛下...”   沈云结结巴巴艰难开口了。   “恩?”   “我...我...我被下了药,不是...不...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的?”   “我...我不是...不是...我不想...我...那个...要把...我...”   沈云脸涨得通红,只是在这等事情上,不管经历几次,他都脸皮薄。   “逸之,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陛下...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把你...把你...”   他实在说不出口…   璟泽这才明白过来,既是如此的话…他摆出了一副羞涩的样子。   “我...为了逸之是愿意的。”   轰得一下,沈云听璟泽承认,感觉脑子被劈糊了。   朝着璟泽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如果不是易容着,他的脸大概能滴出血。   沈云双手掩面,闷着声音说道,   “陛下...我...错了。”   “逸之要对我负责么?”   “…我听凭陛下做主。”   这壮士扼腕的语气,听得璟泽憋笑快憋出了内伤。   “没关系,是我愿意的。”   说着揽过沈云,亲了一下。   沈云没做反应,显然是还没回过神来。   能这样说话调笑,真是太好了。   孩子,孩子怎么样了。沈云这才想起来,孩子似是知道自己父亲的担忧,轻轻地动了动。   这是…孩子动了。他恍惚地摸着肚子,算算时日,是四个月了。   没事就好,这孩子来得意外,却是他不愿失去的缘分。   璟泽见沈云垂着眼睑,摸着小腹,身体先是一阵绷紧,而后松了下来,知道他是在担心孩子。想到那日沈云缠着他要,人虽无意识,却时时护着肚子里的孩子。   此刻,他真想把自己的手也覆上去…   正是温存的时候,儿子来了。   沈桓端着药碗,把他的小脸都挡住了。又低头仔细着门槛,这认真的小神情真是可爱极了。   “爹爹,你醒了。”   见到沈云醒过来,把药放好后,高兴地飞扑过来,体贴地避开了沈云手上的伤。   “嗯。辛苦桓儿了。”   “桓儿不辛苦。父皇才辛苦,这几日他整日整夜都在爹爹床边。”   沈桓这是故意着替他父皇说话。   沈云经历过方才的尴尬之后,听了沈桓的话有些赧言,只看了看璟泽,眼神却又还有些闪避。   “爹爹,你快把药喝了。”   沈桓一溜下床,熟练地端过碗来给沈云。   “好。”   沈云喝下药时,又想到前几日昏迷时药入喉间,唇上那柔软温暖的触感,狐疑地看了眼璟泽。璟泽接了这眼神,笑了一笑,无声地肯定了沈云的猜测。   “……”   “爹爹,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回家吧。父皇说我们还有三日就能到了。”   沈桓兴高采烈地说着,沈云却听得惆怅。只剩三日了,这样美好的日子只剩了短短三日。其实想来和璟泽这样的游山玩水,总是出于些别的理由而得到的顺便。这样,却还是心怀感激。   无论如何,总是会有个结束,就像五年前一样。   只是如今,心境开阔许多,早已活得明白透彻。   “爹爹,你怎么了?”   “啊…没事。嗯,明日我们就启程吧。”   “不急,再养养罢。”璟泽出言阻止道。   “好…可是陛下的事…”   “逸之不必担心,不急。”   在铜徽县里将将又养了七八日,身上的伤才算好了些。这段时间,他的肚腹又大了一圈,渐渐遮掩不住,加上孩子已有了胎动,他怕腰带束着孩子的成长,便不再用。旁人暗中指指点点,看他异样的目光,他并不放在眼里。   璟泽见着不束腰带的沈云一身的青衣更加飘逸,颇有些谪仙之姿。心痒难耐,又时常想到那日沈云入骨的媚态,食髓知味…忍得难受。   夕阳落日,半边的天都被晚霞染得通红。分别将至,沈云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伤感的时候,常让他失语。自他易容后与璟泽相处,常常摆不好自己的位子。该问不该问,该说不该说,常要在心里上上下下滚个几遍,再出口总还是觉得欠妥。   这次分离,往后又不知会发生什么。他少时读《逍遥游》,觉得不知晦朔的朝菌可怜,觉得不能语于冰的夏虫可悲。时至今日,他方觉纵然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亦是带着一世的绚烂才离去的。人生惶惶,光阴数十载,最后皆化作微尘。种种浮光掠影,是放不开的贪嗔痴恶,是脱不了的人世俗情。   他待璟泽,用尽了一生能给的真情。即使他得不到,也从不强迫自己就此抽身忘掉。到如今,这份爱,早已不在乎占有与否,只需要一眼,那么即便是沧海桑田也有了独过的勇气。   “多谢陛下相送,我与桓儿的家就在这里的山上。”   “不必…”客气二字还未出口,凌空一支羽箭,直冲他们而来。璟泽反应不及,只得抱着不懂武功的沈云堪堪避开,自己腹部被箭羽射中。   “狗皇帝,受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泽的套路开始了。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六十九、   话音未落,他们三人已被山坳里飞身而出的十来个人包围在一处。对方一色的黑衣蒙面,训练有素,刀光剑光反射出一片明晃晃。   沈云仓皇失措,听得那一言知道是冲着璟泽而来。璟泽虽说武艺高强,只是双拳难敌四手。他又不知他暗中带了多少人。只恨自己不但没有帮上忙,反倒让他瞻前顾后,不能全然施展开来。   沈云脑中已是闪现了种种策略,做好了准备。这处已是快近玄心谷的地界,只需再上一段路的山。万不得已之时,他必须要保全璟泽和桓儿。   趁着璟泽与来人过招的几瞬间,沈云凑在沈桓耳边,将玄心谷入谷口诀和步伐一一相告。其实沈桓早已知道,当日他们出谷之时,他就已经背了下来。只是此时…   沈云情急之下,并没有看到儿子眼中的歉疚…   这时,从林中竟又飞出一批暗器,来人还有第二批接应者。竹林中被过招时激起的罡风扇出一阵沙沙声,竹叶漫天飘落。   璟泽将沈云父子护在身后,以一当百,腹部的伤口不断地涌出鲜血,动作渐渐开始慢了下来。   “往山上去,我有办法。”沈云急道。   璟泽闻言,抱着父子俩运起轻功飞了一段,落地时气力不支,沈云急扶一把,只堪堪止住璟泽的坠势。璟泽拿手中的剑作支撑,那剑竟弯出一个极大的弧度。   他喘息两口,发现自己身中的几只暗器上淬了药,身上力气萎了大半。来人头领在璟泽五步以外的距离,见此空档,直直一剑刺了过来。   这时,沈云已反应过来,他原被璟泽护在身后,此刻反身上前抱住璟泽,竟是以自己身体做盾,要为璟泽挡下这致命的一剑。   璟泽见此情状,大骇不已,来不及做其他,便想把沈云推到一边。可是沈云下了死力气,他不敢下狠力推。只单手抱住沈云,想就地一滚,调换位置。沈云似是料到璟泽的做法,固执地抱着,一动不动。   这时,从山下另一处飞来一物,击偏了这一击。原是璟泽的暗卫已到,方才被扔过来的便是一把剑鞘。   沈云闭上眼睛没有迎来意料之中的一击,才发现璟泽来了护卫。再看看璟泽,才发现他已是一身的血,一时又乱了心神。   幸而立刻想到,此刻已到了玄心谷阵中,他忙念口诀,脚踩褂步,顿时周遭景物开始变化,原先就在眼前的人,顿时模糊了起来。   璟泽视野模糊之间,发现三人已到了一处小院里。暗器上的迷药早已渗入血中,璟泽是强撑着一口气才没有晕过去,此时见他们三人已身处安全之地,才安心地闭了眼。   这处的小院正是玄心谷的院子。玄心谷地处万州与瑾州交界之地,此处崇山峻岭,山势崎岖,绵延千里。第一任谷主见此地势复杂可以为之,便在此地落了根。玄心谷历经五位谷主,才将这谷布置的与世隔绝,其玄妙之处不可言说。   如果平日里有人上山,不懂五行八卦之术,便是从原路来从原路回。若是企图用术觅得玄心谷踪迹,抑或说择旁路下山,便会被困死在山中。   璟泽实未料错,这处的玄妙非奇门八卦术集大成者不能领会。究其玄心谷没落的原因之一,是其艰涩难深的金针之术和奇门八卦术,让慕名而来的人在前期领悟阶段就生难退却。   这谷是个绝妙的去处,是山脉所藏之地,四季与外反常。外头正是花红柳绿的阳春时节,这里却是冰寒梅香的冷冬气候。   此时,却顾不得什么景致。沈云连忙将璟泽扶进屋中,替他治伤。自己经历了方才一番变乱,左手的几处伤口竟又裂出血来,下腹也有隐隐坠痛,狼狈之相尽显。   但他也知,此刻全凭他一人,他自己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幸好玄心谷本是药谷,祖师爷们留下的灵药不少,粮食储备也够吃。   他先给璟泽诊了脉下了针,发现除了失血过多,内息紊乱之外,并无性命之虞。   而后止了血,包扎了伤口,给他下了一粒治内伤的药后,自己连忙熬了一帖保胎药吃下去。   一连五日服了保胎药,才止住了下腹的坠痛。沈桓看在眼里,也分外懂事,帮着沈云熬药,让他尽量有时间休息。   璟泽却还在昏迷。   那日,沈云见他浑身是血,何曾被逼到过这种境地,尤其是下腹中的一箭,伤到了内里,想是要好好养上一段时间了。   “宁哥哥,你看下雪了。那年我救你回来之时也是像现在这般的雪,想来我们相识已有一十八年了。”   沈云一边给璟泽擦身,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话。   “云儿…”   这一声十分沙哑,却让沈云惊喜地回过头。   他扶起璟泽,靠在自己身上,切了下脉,发现脉象比前几日有力许多。给璟泽倒了杯水,璟泽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沈云只好小心地拿着瓷勺一点点地喂进去。   “感觉好点没有?”   “嗯。这里是哪里?”   “这是玄心谷内。”   璟泽虚弱地闭着眼靠在沈云身上,并未接下去话。   沈云也还未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什么问题。   “你再好好休息几日。我下山去替你报个信,让你的人来接你罢。”   璟泽拉住了沈云的手,摇了摇头。   沈云见他说话不甚有力气,也不便问为什么,只好“嗯”一声依了他。   璟泽自醒后,伤复原起来快的出乎他的意料…于是,不得不做些小动作,延缓这伤口的愈合。   平日都是沈云送药,喂他吃药。璟泽装作虚弱不已的样子,翻了几次药碗,摔了几次瓷勺。沈云见他如此,一身的伤又愈合很慢,虽诊不出什么,仍是一心一意的顺着他,体贴周到地伺候着。   这日却是儿子端了药送进来。   “桓儿,今天怎么是你送药?你爹爹呢?”   “爹爹…爹爹…”   “你爹爹怎么了?”   听到沈桓吞吞吐吐,璟泽顿时担心起来。他的面色此时好了许多,根本不像前几日那样惨白,此时抱起沈桓也是轻而易举,毫无虚弱可言。   沈桓坐在璟泽身上,表现得颇为不自在。璟泽与儿子心意相通,便知他有事要说。   这已是到了他追回沈云的关键之时,便对儿子循循善诱起来,直把想听的话给套了出来。   只是,他仍是要忍不住感慨,这儿子实在太聪明,若不是他还年幼,只怕是自己也玩不过这儿子的心机。   两人嘈嘈切切一番,最后璟泽面露喜色,亲了亲沈桓的头顶。   “儿子,真乖。不如你再帮父皇一把。”   又是一番咬耳密语之后,沈桓点了点头。   璟泽觉得这儿子养的值。   这时沈云除了易容正坐在璟泽对门的屋子里。他见璟泽恢复不错,已无大碍才想起自己过了易容膏的两月之期。玄心谷的易容膏,比起江湖中的易容术要高明许多,不但可以改变容貌,面部如覆了一层皮,然其本身气色可透过这层皮,显得极为自然,不会让人察觉易容。不过,这易容膏每两个月必须卸去两天,否则会造成面部皮肤的坏死。   原本这次的两月之期是在前几日璟泽昏迷之时,但他那时忧心忡忡,根本无暇顾及此事。他想也就是两日的时间,桓儿又会熬药,便叫桓儿照看两日。   “父皇,父皇,你怎么了?”   沈云正在自己房内闭目养神,听到隔壁璟泽的房间一阵声响,又听到沈桓这急切的两句,顷刻就撞开了璟泽的房门。见璟泽腹部伤口不停往外渗血,摔倒在地,旁边的盆架翻在地上,房间里凌乱一片。   “璟泽,你怎么样?快让我看看。”   璟泽听到开门声,抬起头,闻言只知紧紧地抓着沈云的胳膊。   这时沈云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未易容的样子。睁大了双眼,起身要走。却听璟泽闷哼一声,顿时又不敢动弹。   “云…云儿。”   即使他早已知道沈逸之即是沈云,但看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顿时出现在眼前,心里不真切极了。   沈云叹了口气,将璟泽扶上床,故意无视璟泽那热切的就要将他看穿的眼神,替他重新上了药包扎好伤口。   璟泽一把搂过沈云,吻了上来。   “唔…伤口还没包扎好…”沈云推了推璟泽,又不敢用力。   “不要管了,死不了。”   璟泽此刻哪还有什么虚弱可言。他双手箍着沈云,用力地仿佛要把人拆骨入腹一样。用舌头撬开沈云的唇,舔开了齿列,纠缠着樱舌。   沈桓看得脸红,替两位父亲掩上门就出去了。拿着璟泽的令牌,下了山替他父皇去向暗卫传了话。   沈云怕碰到伤口不敢挣扎,又被璟泽吻的晕头转向,逐渐放软了身体,环上了璟泽的腰。两人纠缠了好一阵子,璟泽才放开了沈云。他轻轻地描摹着沈云的脸,从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闭上眼睛,与他心底那个轮廓渐渐重合了起来。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六十九、   原来那日的刺杀皆是璟泽的一手安排。他费尽心思,皆是为了骗的沈云救他入谷。但他一身伤也是不假,他深知沈云医术高超,若不真实流点血,受点伤,是断然骗不过沈云的。   他的的确确是昏迷了五日。那一场刺杀的策划,他可是花尽了心血。他故意身中几个暗器,又被箭伤的入骨,但他未料到沈云情急之下,挡在他前面,竟是要生生替他挨下一剑。   幸好萧镜海反应及时,躲在暗处及时出手,否则剑势凶猛,即使他击开了,余的势头也会伤了沈云。他看着伤口愈合极快,想到曾经被沈云喂过千年灵芝,又服过三粒内阳丹,一阵郁闷。为了得到沈云的照顾,他便每日震乱内息,使得伤口好的极慢。   真是…费了不少苦心。   那日,山下的场景是这样的。   “头儿…你说主子会怪罪我那一剑么?”   “不知…我已半途打偏了你的剑,那人毫发无损应是不会的…”   “主上何以要上演这一番苦肉计…弟兄们对着主上下手,心里皆是惶恐不安,尤其是卢东射的那一支箭,主上还要求要入骨三分…也幸好卢东箭法是众弟兄里最准的…”   “还有这马,主子再不来,这马兄弟们再也管不住了。”   墨雪在一旁打了个响鼻,同意了这句话。   “…主上的心思不是我等揣摩的,我们只做好吩咐的事即可。”   萧镜海想到璟泽叫他一路暗中安排的事情,一路折腾下来,这件事也就不显得有什么奇怪的。他作为头领也十分有威严。众人闻言,一致噤身。   “是。”   仔细想来,那日其实还是有许多漏洞的。毕竟暗卫队伍里都是顶尖的高手,不是什么有经验的戏子。这等事情做起来,还是对着仰慕的主子下手,自然心有戚戚。只不过,那时候的沈云哪里会有闲心去观察思索周遭的合理性。   自那日起,萧镜海一行人就留在山下。直到沈桓出现,带来了璟泽的命令,又安抚了一通墨雪。   “对不起…五年前,我…诈死回了玄心谷。”   “我知道。”   “我…”   沈云语塞。   “嗯。你说,我听着。”   “我这几年都在玄心谷…无聊的很。”   想了想,他四年都在谷里,教养儿子整理医书,生活简单,无甚谈资…只好看了看璟泽,用眼神示意他没什么说的。   “……”   璟泽看到沈云这眼神,气闷不已。   “你离开我五年,就只有这一句话?”   沈云看着璟泽,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其实仔细算来,我只离开了四年…”   说着,也知道自己理亏,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璟泽发现沈云有时候很聪明,聪明得他恨不得心爱的人笨一些。有时候又…   “桓儿的身世,你还想瞒着我?”   “你…你知道了…”   “桓儿生于壬辰年正月初二,往前推算的…”   “是…桓儿…桓儿是我生的。”   沈云局促地承认下来。   听到沈云亲口承认,璟泽仍是大喜。   “五年前,我回白云居扫墓,取了师祖留下的生子药。那时候,朝臣弹劾说我以色侍君,魅惑君上,害你无后,其实一点也没错。若我问心无愧也就罢了,可我问心有愧。”说到这,沈云苦笑了一下。   “我只想着,为什么我不行。我偏要逆天而行。只是我虽服了药,却仍没有把握。因为师祖留的手札里并未详细的记载。我离京前并不知我已有了桓儿。   在江南之时,我亦不知能不能保住这个孩子。当我感受到桓儿在存在时,我才知自己是做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我…不想让桓儿因为身世受人诟病。   我…我想着,我若是离开,你过段时间伤心劲儿过了,应该…应该是能走出来的。”   沈云看了眼璟泽,越发地心虚…转念想想,还是心虚,,,   “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打算这一辈子都要瞒着我?”   “我…”   沈云这一犹豫就明白地回答了璟泽。   “你…”   璟泽恨恨。   “我…我错了。”   璟泽听着这道歉的语气,这一下就心软得不行。他对沈云总是这样…   “这几年,我…”   璟泽正要感慨,沈云抢白着说道。   “我知道,如今你有皇后,这没什么,我…早已…”   “早已什么?”   璟泽咬牙切齿地说。   “早已知道,我与你此生无法相守…这样其实很好。你是一个有作为的君王,只是希望你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还能分些疼爱给桓儿。桓儿他很敬重你,也很依赖你。”   沈云以为自己放下了再也不会如此地感伤。只是,当坦白后,他还是没有自己想的坚强。   璟泽读懂了沈云眼中未来得及遮掩的情绪,抱紧了沈云。   “我不爱柳菱。五年前,柳菱趁我昏迷时,给我下了药,让我对自己的感情发生了错乱。可这药也没能让我忘记你身上的味道,你每一寸肌肤的感觉,这些不在脑子里,在这里。”璟泽指了指心口。   “这几年,我从未碰过她。不选秀也不全是为了她,我很早就发现我对女子…没有兴趣。只是,我需要一些借口去堵住那些朝臣。直到你出现,我才知不管男人女人,只要不是你就不行。你虽刻意遮掩,我虽忘了前尘,仍是阻不住我爱上你。”   说到这,璟泽笑了一笑。   “这些年,我为了你,可是守身如玉…”   沈云震惊的看着璟泽。他一个大夫如何不知这些忘情散的功效,可是璟泽被下了药,却还保留着一点本心。   这份心意便是药石所不及入骨的情。   “都…都可以。”   璟泽陡然反应过来沈云的意思,箍着沈云的双肩,不确定的再问了一遍。   “云儿,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沈云声如蚊讷,十分羞涩。   “都可以。”   璟泽得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住。顿时就动手挑开了沈云的衣结,压着沈云来了一回。眼下,两人说开了,心意又合到一块。来了这么一回鱼水之欢,也足够心满意足,何况他还要沈云留点气力,把话都说清楚。   璟泽搂着沈云,轻柔地摸过这令自己珍视的每一寸体肤。在沈云已经显怀的肚子上画了两圈,沈云被璟泽摸得舒服,半阖着眼,忍不住哼哼了两声。   “是在上林苑的那几日罢…”   沈云呆了一呆,但是想到璟泽既已知桓儿的身世,这件事想必也是知道了。   “嗯。”   “你醉了总是特别可爱。那天,我把你压在身下,你迷迷糊糊叫着宁哥哥。”   沈云顿时脸色嫣红一片,“不…不准说。”   “我偏要说。那会我还想,你怎地不叫桓儿娘亲的名字,想不到…”   沈云突然想到什么,撑起头,半躺着看着璟泽。   “你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介意桓儿的出生?”   璟泽替沈云补完了说不出口的话。   沈云点了点头,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地看着璟泽。   “我曾做梦都想过有个我们的孩子,原以为这不过是我的妄想。我曾想好了从宗室里过继一个。父皇还有几个兄弟,算起来也都是堂系的兄弟。可是,你给了我一个桓儿。你说我如何不欢喜?”   “桓儿很好,他聪明又性子沉稳,思维敏锐,长于心计,将来会是一代明君。”   “你…你要立桓儿做太子?可是…北离立贤不立长,你将来若是有了别的皇子…”   “你是说你肚子里的孩子么?”   “不是,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你的后妃给你…”   “云儿,我李璟泽此生此世只心系你一人,只会有你一人。这话我早拿来起誓过的。你亦不必担心世人对桓儿身世的诟病,这天下是我的天下,而我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受朝臣牵制的李璟泽。五年前的错,犯一次就够了。”   “你肚子里的要还是个儿子,咱们就好好教养,让他将来辅佐桓儿。若是个女儿,咱们就好好疼宠,将来给她定一门合意的亲事,好不好?”   沈云怔怔的看着璟泽,点了点头。此刻的他才知道,璟泽爱他是备了万全之策。他们之间不曾海誓山盟过,可是他们也并不需要这样铭心言志。他们之间,从未有第三人能够介入。陈年旧事里的苦,最后蒸腾成了缕缕青烟,缥缈无踪。正如那些梦魇,以为会入骨一辈子的痛,到如今也已是无从感知。   他们之间,付出都不值得谈说。那些心甘情愿的事,问着本心,不过是理所当然的罢了。   这几日,沈云一直不曾好好休息。及至坦白了谎言,又躺在璟泽的怀里,再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放下了全部心防,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觉。   璟泽见沈云气息平稳,知他睡着了,轻手轻脚地盖了被子。他这番苦心,最后心想事成,真是再快活没有了。搂着沈云,也是好好地睡了一觉。 第70章 第七十章   七十、   璟泽醒后,兀自坐起来看了看窗外的景色。这处的窗外就是悬崖峭壁,远处又是一片片层叠的高山,树木丛杂。大雪过后,白雪覆盖在青石上,靠近处的枝条黄黄绿绿的,又有许多松柏,一丛一丛的,随意点缀在山上。又有依稀的水声传来,与冰撞击的声音犹如环佩摇曳,景色迤逦。   这些闲情逸致也只有同沈云在一起时才会有。   他侧头看着身边人,心想,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被美人误国,于史书上,都是言辞铮铮,要后人以此为戒。其实哪有什么用,当那个人成了你心上的一捧雪,成了你的血,你的骨,江山不过是一堆死物,早已黯然失色。   他想起幼时和沈云拥被而眠的情形。七岁时的沈云,粉雕玉琢的可爱,又有些小小的不可一世。偷偷得喂给他吃内阳丹,给他去悬崖峭壁采灵芝。那时候他只是喜欢看到沈云,觉得心里有了些什么破土而出。直到离开后,才发现这是一份牵肠挂肚。   沈云这一觉睡得通体舒畅,醒来正对着璟泽的目光,近的他都能数清璟泽的睫毛。璟泽的那份绝世华容,为君真是可惜了。暗自偷笑,想到曾经与严煜讲的一通话。   严煜曾经问他,你究竟喜欢璟泽哪一点?在严煜看来,这个师弟敏感多疑心机深沉喜怒无常…沈云义正言辞地说,长的好看。照理说,这种肤浅的理由不过是一时的迷恋。   但那朝夕相随抵足而眠的三个月,日日耳磨厮鬓的感情对璟泽来说是他二十七年的全部温情,对沈云又何尝不是…对师傅,他付出了一世的亲恩;对璟泽,他付尽了一世的情爱。   “云儿,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你一定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行了吧。”   “…那你在想我什么?”   “想你真好看,想我当年是如何被你的美色迷了去。”   “既说道这里,云儿,你究竟是何时对我起意的?”   “恩...救你回来吧。那时候看你瘦瘦弱弱,又是一身的伤,说不上什么,就是心疼的紧。想好好照顾你。谁知,你居然有那么大的身家背景。嗯...这么想起来,我当年救你之举简直比沈万三捡到聚宝盆还要撞大运。那你呢?”   “不告诉你。”   “…怎么能这样。”   沈云原想扑倒璟泽,要他把话说清楚。无奈肚子大了,只好侧躺着,一手撑在璟泽的肩侧,肚子贴着璟泽。就在这时,孩子又动了。   璟泽激动起来,想再感受一次胎动,把手覆在沈云的小腹。   “宝宝再动一动,让父皇摸摸你。”   孩子似乎是有感应,轻轻地又踢了踢另一位父亲的肚子,像是在与璟泽击掌一样。璟泽手放在上面,孩子就在上腹部动。璟泽手放在下面,孩子就随着动动脚。   “云儿,云儿,你看,宝宝又动了。”   沈云看着璟泽茫然到激动到欣喜的表情,有几分好笑。明明平时是个严肃穆然的帝王。不过,当时他第一次感受到桓儿的胎动时,心情也不比璟泽平静多少。   “孩子四个月以后就会动了。那会桓儿也是这样。”   璟泽有些难以置信。其实算来,他是第一次体验当父亲的感受。   璟泽贴着沈云的肚子和孩子玩了好一会,才想到孩子这样闹,沈云会不会不舒服。   沈云见璟泽关切的目光,就明白他的心意,忙是说道。   “我没事。”   “你辛苦了。”   璟泽坐正,抱着沈云,感叹道,“其实当年你要是不救我,也不会遭几番大劫…或许…”   “没有或许。我从未悔过一分一毫。再说都过去了,何况为了你,哪算什么劫,一条命我都在所不惜。”   沈云到了最后一句,迷迷糊糊地嘟哝着,竟是又要睡过去了。这次的孕期不知何故格外地嗜睡。   璟泽又摸着沈云的肚子,像是在对着孩子讲话,又像是在叫孩子给他些勇气。   “宝宝,父皇要娶你爹爹。”   被这一句话,沈云一个激灵又清醒了过来。   “你…你说什么?”   “云儿,做我的皇后吧。”   “…北离没有过男皇后。”   “没有,那就做第一个。”   “……”   沈云讷讷地看着璟泽。   “若是你不答应,我立马就退位。这玄心谷世外桃源一般,我和你在此处隐居应当也是不错。”   沈云没料到璟泽竟用如此无赖的手段。   璟泽却是继续添油加醋说下去,“就叫桓儿继位。他的胸襟气魄一定会是一代明君。”   “他才四岁…”   “那就叫张铮、岑毓平他们辅佐。说起来,我的沈大人用人眼光真是不错,给我挑的臣子都很合用。”   “……”   “何况你小时候答应就答应要嫁我,难道想反悔么?”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你居然玩弄我的感情,我一直都是当真的。”   “我……”   “冬至那日,你好好想想。”   [我也只给宁哥哥做媳妇。   说好了,你已经许给我了。]   “好…我答应你。”   沈云突然笑了出来,这般旧账都翻了出来,看来璟泽是势在必行了。余的困难,就让他们一起面对解决。   “那可说好了。”   “你费尽心力跟我来这玄心谷,不就是想知道玄心谷的所在么。”   璟泽听此一句,便明白沈云已是反应过来他跟来的目的。他知道按沈云的聪慧,早晚是要识破的,不过他方才说的破釜沉舟之计也并非随口说说而已。   “哼…有时候我宁愿你懂得少一点,我也可以少操点心。”   “……”   两人在谷里温存了好几日,才想到还有个儿子。不过,沈桓生在此地,对玄心谷熟稔的很,知道爹爹们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刻,也懒得来见两位父亲,每日拿着书待在山里,听着流水翻着书,一度就是一日。饿了就随手采些果子吃,只是书中的千钟粟常让他废寝忘食。   三人在谷里失联了半月余,终于是要回京了。   回去之时,沈云虽不认路,只是凭直觉觉得像是快到汴京了,拉住了个店小二问了一问。   “小二,请问此处是不是已近汴京。”   “是啊,再行三日就能到了汴京。”   “那汴京赶往瑾州万州交界地需几日。”   “约是半月行程。客官要去那处玩么?”   “…”   小二见沈云没有回话,当他是默认了。   “那客官你可真是挑对了时间。前介儿,有好些个客人刚从那处来,说那里原本山匪彪悍,不知为何全被端了,现在那处可是山清水秀之地。客官趁这时节去能看到不少美景呢。”   “……多谢小二。”   “不客气。”   沈云这才知道璟泽早已恢复记忆,一路上筹谋有嘉,害他白白替他操心了一路。只是又听得那里的山匪被端了,知道是璟泽为他动的。气也消了大半,但仍是想着也要发作一下,小惩大诫。   那日璟泽正巧不在,出去听了些汇报。这些事儿他确实是想瞒着沈云。他身子愈发地重,不能再让他多做烦忧。   回来听到沈云连名带姓叫了一遍,这还真不曾有过,心中一凛。想问问何事,奈何自己心里一大堆亏心事,怕问了出来,自己说不下去。连忙出去招了暗卫出来问问今日发生了何事。   暗卫将沈云与店里小二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告诉了璟泽,璟泽这才明白自己抱得美人归后高兴过头,忘了去时绕路之事,赶紧进屋涎笑着赔不是。   回京之时又路过汤县。彼时初夏时节,又是一番美丽光景。   “我想我这辈子都会想他的。”   沈云一听,正是当日自己的告白,如今想来有些羞色,仍是故做淡定,明白璟泽是有意调戏。“云儿,你回来真好。璟泽此生别无所求了。”   原先那些要故作狡辩的话,全噎在喉咙里,只牵住了璟泽的手。   该是入京了,璟泽却把儿子丢给了张铮带入京去,自己带着沈云绕了路去了白云居。两人在张晞朴和陆郊的墓前极有默契地跪了三拜。璟泽是天子之尊,除了祭祖祭天时,其他时候不该行如此的跪拜之礼。这样的郑重,是为了要表明心迹。而且对璟泽而言,这里是他相识沈云的地方,是他唯一没有过任何痛苦回忆的地方。   “那时候师傅回来,发现我把他珍藏的内阳丹给偷光了,气的半死。我故意生病,发了高烧,师傅要紧心疼我,就把这事给忘了。   其实后来长大些我才知道,师傅不是忘了,他只是想通了,这些灵丹妙药原就是要传给我,用了就用了。到底是一堆死物,只是他也没有问我给谁吃了。   师傅,其实真的对我很好…”   “我也该感激师傅,替我养出了这样的一个好‘妻子’。”   璟泽已是自说自话地叫上了师傅,认亲了关系。   两人絮絮地聊了很久,直到沈云先睡了过去。   方才聊着幼年之事,沈云竟在梦里梦到了当年的景象,却又有些不同…醒来后,呼吸有些不稳,又见到身侧的璟泽,一阵欲望来的又急又猛。   “怎么了?”   璟泽见沈云脸色潮红,惊醒过来,关切地问道。   “我…我做了梦。”   “梦见了我?”   沈云别过头去,点了点头,有些羞赧。方才,他梦到幼年时两人依偎在一条被中,后来不知怎么地,竟在做…   璟泽了然,一手托着沈云的脸,吻了上去。一手摸了下去,发现那处的确已是半抬头的趋势。夏衫轻薄,璟泽的手灵巧地钻了进去,感知到了因着怀孕比常人略高的体温,一手就剥掉了沈云的衣物。白皙异样的身躯呈现在璟泽眼前时,他并不觉得怪异,反而是珍惜无比。   沈云被璟泽这样一吻,酥了一样,热情地回应起来。他也发现近来总是会想做那事。当日怀着桓儿时,身体过于虚弱,回了玄心谷也在轮椅上将养了三四个月,才自己有力气走路,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事。这次,许是一直待在璟泽身边,饱暖思淫]欲了。只是,他赧于开口,举动上却主动了许多。   沈云托着腰含住璟泽那处时,璟泽发现孕中的沈云,幽]穴更是比之平时又热又紧,而且不需做什么润滑。沈云的身子也是越发的敏感。胸前的两处,他常是一碰,沈云就要软上几分。   这等体验让他对这天人之事更是热衷起来。本是两三天弄上一回,到了这会已是天天要弄。原怕对孩子不好,后来得了严煜的来信后知道,男子后]穴产子,性]事反倒是有助于生产。   两人撇了儿子,更是尽情。这夜竟是做到了鱼肚泛白。   看着在怀里沉沉睡去的人,璟泽摸着下巴下流地在想,好歹他们也算老夫老 “妻”,为何他的云儿在这事上还是如此的青涩。这鱼水之欢是人的本能,虽说是闺房趣事,但私下两人之时应更放开些才是。不过,想想是他一路弄弯了沈云,让人承欢膝下。他那处笔直秀美,一看就是自渎都很少。更是从未有过抱女人的经历,这般的模样倒比守贞的女子更激起欲望。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七十一、   启明五年,皇帝下了一个前无古人的诏令——册立一位男后。且这男后还是当日诈死逃职的工部尚书。   一时弹章蜂起,纷至沓来。璟泽一概全部压了下去,几位顶着不放的朝臣找了些各自职责上的过失一律革职查办。然而明眼人都明白是何事招致的祸端。   不免有人想起,五年前众人弹劾当时尚为吏部尚书的沈云,适时是以沈云自罚为结。然而,仅仅才过了五年,启明帝的为政姿态已是天翻地覆。雷厉风行之态,偏袒之意十分明显。甚至不惜为此人要违祖制,加上宰相及一盖重臣皆沉默不言,最后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以皇嗣讲立场的,更是得到了惊天的消息。沈云已为帝王有所出,皇长子即是去年启明帝认为义子的沈桓。男子承孕之说,也非不可查。民间不知何时起已是广为流传百余前男子怀孕的事迹。   众人看着和皇帝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李桓,已是如鲠在喉。说到底,不过是皇帝的家事。所谓的开枝散叶之说,在众人领教过这四岁稚龄的太子手段后,满朝文武也不敢再提。   这事,璟泽见儿子处理得漂亮,便不再出手。很快,桓儿以李桓的正名,“正阳”的封号入了皇族谱册。皇后的册封仪式一事,钦天监定了个好日子,正又是十月初十。这日子,璟泽看得合意。   彼时,沈云七个多月的身孕,身子越发笨重。孕夫又不耐热,在这流火的汴京里,他静坐着也要出一身的汗。自和璟泽回京后,他才知道璟泽远比他想的有筹谋的多,连带着自己生的儿子也是早和自己的父皇一鼻孔出气,就瞒着他罢了。   璟泽却不嫌热,这天还偏要搂抱狎昵。沈云原也不是什么重视礼教之人,先前只是有着身份才不得不有个立场,如今即是决定要生死相随,自也又将这等事抛之脑后。   窝在璟泽怀里,吃着璟泽递过来的蒲桃,两人没上没下地闲聊着。   “陛下好手段。”   “哼,祖制祖制,放屁。一个个来管朕的家事。我看就是闲人太多。”   “是是是。都是他们不长眼睛。那严正你打算怎么办。”   如今,只有四朝元老严正拿大,一日一折地劝谏璟泽不可违背祖制。   “他要再这么喋喋不休,别怪我不客气。”   “不可过激。他可是四朝元老,在瑞王作乱一事上也算曾帮过你。何况,积年的威望虽是无形的东西,仍不容小觑。对他,只能施怀柔政策。我见他写的折子文采斐然,确实不错。毕竟是儒林世家。所担心之事,不过是我乱了祖制干政,到时弄得你成了一代昏君。”   沈云说到此处看着璟泽,嫣然一笑,“他真是对你太没信心了。”   “...莫如说他是对云儿你太有信心了。”   璟泽轻佻着沈云的下巴,作势左右看了看。   沈云肤色偏白,眉眼妩媚,本是有些男生女相的感觉。可他偏偏一身如竹的君子气,清远洒脱。兴许是生过孩子,他的观感间还多出一份袅嫋之感。   想来,他的云儿是很出众的。为官思路高明,医术举世无双,床笫之上还有那不为人知的媚骨。想着想着,又想到了不该想的地方…   沈云握住了璟泽轻佻的手,掸了掸自己的外衫,状似随意地说道。“…我还自认没长成祸国殃民的绝色,当不了倾国大任。”   “…朕的皇后谦虚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山人自有妙计。”   沈云学着璟泽,说一半藏一半,趾高气昂地偏过头去回道。   说完,还未等回话,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璟泽怀里睡了过去。午后阳光正好,他心下无事,被接回来后,除了安心养胎之外,似乎也没再操心过什么。   璟泽见他身子愈来愈重,也就愈发心疼他以男子之身为他留后,恩宠起来简直没个边,这会人睡着了,还是舍不得放手,虽无睡意,也随着小憩了一会。醒来之时手已麻了,却先关心怀中之人是否被自己吵醒了。   他自是知道沈云不在意这等虚名,只是,他这次不得不要好好替沈云打算。何况,百年之后,唯有皇后才能与帝王合葬。他说好了,要这个人的生生世世。   “陛下,姚大人的密函到了。”   “好。”   展开后,璟泽就看得眉头一抽。读完,更是…心疼又生气。   “沈大人于江南治水患三月内,事必躬亲。研究沙从何处而生,水由何处而减,探寻根治办法,算无错漏,步步为营。然其每日面色苍白,盗汗,不甚有食欲,容色憔悴,且常有反胃恶心之状...   璟泽想到当年读沈云所写的折子时,能明显看出他的笔力虚浮,字形仓促。且纸张被渍的不甚平整。   而今知道了前因后果,只觉得心疼的要命。他原本想着,逆天生子必定不容易,如今纸上读来已有些诛心的味道,他只恨自己没能陪在沈云身边。   沈云进殿后就看到璟泽面色凝重端坐在案桌前,不明白是何事。顺着璟泽的目光看了下去,看到第一行字,“沈大人于江南治患三月内,事必躬亲…”,心中暗暗不好。   见人还未反应过来,赶紧脚底抹油。被人一拉一带,抱住了。   “我我我…”   沈云意图先发制人。   “云儿,那时我没陪在你的身边,让你一个人受了这么多苦。”   沈云想了想,说,“其实还好你不在。你在的话,还碍手…”   看到璟泽脸色,顿时不敢再说下去。   “再说…不都没事么,你看桓儿也好好的…。”   “哼…”   “我错了…”   “哼…”   “宁哥哥,我错了…”   “哼…”   沈大人的认错开始不值钱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云正不知要如何,璟泽抚在沈云肚子上的手却突然感到一阵胎动。   “宝宝最近很好动啊。”   “恩,她在帮我求情。”   璟泽面色已霁,说道。   “哼,要是知道你当日的心思,我才不会放你去江南的。”   “……”   沈云腹诽不止,却又觉得这个话题追究下去,自己吃亏,便转了个话头。   将手覆在璟泽放在他腹部的手上。   “你希望这胎是儿子还是女儿。”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我问桓儿,桓儿说想要妹妹。”   “那云儿,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不管儿子女儿,都是我们的孩子,我都喜欢。”   夫夫俩这样扯淡的对话,每日都要来上几段,两人却都不觉得无聊。倒是桓儿,每回来请安都要看到两位父亲腻在一处,受不了那气氛,宁可留在太学里。   那日沈云说的妙计,即是找严正深谈了一番。他的攻心之术本不在璟泽之下,当初只是一心隐着锋芒,不肯露白。先下一城地和严正作保,后宫绝不干政。严正本是准备好了长篇大论,要好好晓以利害关系,这样下来自是心有不甘。   沈云打听过一番,知道这位元老大人近来气伤了身体,有些体虚气弱。拿着宫里的一支千年山参,只说是皇帝对老臣的心意。只简单地这么两件事,就送走了人,只字也未提要他不再诤谏。   严正回去膈应了两日,璟泽招人问出了两人之间的对话,便是趁热打铁,拿当日沈云的遗折给严正看了。严正看得无地自容。这才知道,自己六十载官场历练出来的火眼金睛,还是看走了眼。   加上知道那山参本是沈云所赠,怕他老人家难却,才说是皇帝的关心,心里更是有几分感动。又听得曾孙严真入宫伴读后,常说太子的沉稳聪慧,最后还是隐隐站在了支持的一方。   夫夫俩一唱一和之后,把这件事消弭于无形。   待到孩子八]九个月后,沈云低头已是看不到自己的腿脚。可身上仍是身无二两肉,似乎吃下去的都补在了孩子身上。旁人怀孕到这个月份,肚皮上都会生些难看的妊娠纹,手脚也会浮肿。   沈云却是越来越美,雌雄莫辩的美。想是被养的太好了。璟泽见了,自是没少占便宜。只是他晚上睡着时常常会抽筋,璟泽本就浅眠,见沈云吃力又轻手轻脚地起来,连忙扶着他帮他揉按。后来,往往是沈云还在迷迷糊糊间,璟泽已是帮他按摩舒缓了。   因着是史上第一位男后,原先的一应冠帔都不能用。加上近来朝臣都消停许多,又是风调雨顺的年岁,璟泽就有了大把闲情逸致消磨在仪式准备上。把皇后朝服上的凤纹改成了云龙纹样。凤冠也换成了一根玉簪。这簪上,请的天下第一雕工雕了龙腾九天,祥云环绕之景,以此象征赋予皇后仅次于皇帝的无上权力。   沈云对此是全然不知情。璟泽也不意让他知道,他此番何止是违了祖制,简直是重新制了礼。只是对璟泽来说,他既决定要和沈云一生相随,自然要给出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章正文。   而后是一到两篇番外。 第72章 完结章   七十二、   孩子月份大了以后,两人每日都要散步上大半个时辰,只是随意的走着,十指紧扣,鼻尖萦绕着阵阵的荷香,手里还有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温情脉脉,如清泉长流。   沈云发动之时,时值半夜。紧张了大半个月的璟泽,听到沈云痛得低吟的声音即刻就从床榻上弹起身来,叫来了一应准备好的人和事。   沈云却是想到第一次生产时的狼狈之相,要赶璟泽出去。   “宁哥哥,你...呃......你出去。”   一头汗的沈云仍还是清醒的,借着疼痛的间隙和璟泽说话。   “不行,我不出去。”   阵痛越发的紧密,浑身发的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发丝都黏在脸上,脑子也逐渐不清楚起来。   “你......走,我....呃....啊....不想....让你看到....啊....我....的样子”   璟泽紧紧抓着沈云的手,焦急不堪地说道。   “云儿,我不走。我要陪着你。当初你生桓儿,我已经没有陪着你。这一次,我一定要陪着你。”   “少爷,你先不要用力,产道还没全开。”   苍竹前段时间就被璟泽召了进宫,因着只有他是对沈云生产之事有经验。   “子逸,你让璟泽陪着罢。他在外面也不可能安心。”   严煜也被璟泽从山庄召了回来。沈云是以男子之身产子,请产婆无用。严煜自当日被赶回山庄,亦是负皇命在身。这几个月,他一直苦心钻研百年前的男子生产一事,便是受命要帮沈云接生。   沈云模糊之间,也不再拒绝,实在是没了力气。幸好他胎位极正,孩子也配合得好。加上有过一次经验,知道如何用力如何调整呼吸。许是孩子在沈云肚子里时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位父亲的焦虑和紧张,只三个时辰,孩子就出来了。比起第一次生桓儿时的惨状,这次实在是大幸。可看在璟泽眼里,仍是惊心动魄。   看了眼孩子,听着那洪亮的哭声,知道孩子平安无恙,沈云便昏了过去。璟泽亦是看了眼孩子,就让严煜抱了出去。心中暗自发了誓再也不让沈云吃这等苦。守了产夫一天一夜,直到人醒过来,才让乳娘把孩子再抱进来。   沈云小心地从乳娘手里接过孩子,抱在怀里。逗了逗孩子,孩子虽还没睁眼,却露出了一个笑容,看得两位父亲心都要化了。尤其是璟泽。   “是个女儿。”   “嗯,云儿你辛苦了。”   “你要不要抱一抱她。”   璟泽犹豫了一下,女儿看着小小软软的,他怕碰坏了。   沈云看着璟泽纠结的表情,便知他心里在想什么。把孩子放在璟泽怀里,璟泽双手托着,全身僵硬...   女儿许是知道这是另一位父亲,侧着头,拿皱巴巴的小手碰了碰璟泽的龙袍,打了个哈欠,安心地侧着头睡了过去。   璟泽竟看得痴了...   沈云看着璟泽的样子有些失笑,那稚拙小心的模样,哪像是纵横沙场,积威甚重的帝王。   “宁哥哥,给孩子取个名吧。”   “就叫念儿。”   “你想得竟与我一样。”   “嗯,你在庙里写的愿牒我看了。”   “......”   璟泽毫无所觉自己把自己当初偷摸做的事给透了出来。他正抱着女儿,乐得不知东西南北。   “念儿的封号我也想好了。就叫清平。海清河晏,盛世平安。”   “太子殿下到。”   李桓穿着一袭太子玄袍,一路急赶过来。原本他是想要看着妹妹出生,璟泽怕他添乱,不准儿子过来。待到禁令过去,他一刻不耽误地就赶了过来。   “爹爹,念儿好丑啊。”   “傻小子,你刚出生那会比念儿难看多了,现在不也长的好好的。”   说起沈桓刚出生,沈云初为人父看到儿子黄黄地皮肤皱在一起,心里有些嫌弃。璟泽的长相自不必说,他自己长的也不难看,何故儿子竟然如此难看。   等到后来那一身黄褪去,五官长开后,沈桓随着璟泽的那份绝世才显露出来。   “不过不要紧,念儿难看我就养她一辈子。她将来看上的人,我强压来给她做驸马。”   李桓点了点自己妹妹的小鼻子。   “桓儿说的一点没错。”   璟泽一边逗弄着清平,一边附和道。   “......”   李家的人想法果然都霸道。   清平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要去抓哥哥的手。李桓故意拿近拿开,不给清平抓到,清平也没有哭,更加努力地去够哥哥的手,笑得开心,露出与兄长相似的嘴角的酒窝。   这父子俩都是一脸有女/妹万事足。   所以沈云对这个孩子也是心大的很,无论怎么样都是他和璟泽的女儿。再说璟泽,是第一次正经体味为人父的感觉,别说嫌弃女儿长相,恨不得天天十二个时辰围着自己的小棉袄转。   李念长开后,一双眼睛像极了沈云。璟泽曾说,沈云的眼睛长在女儿家,必定是勾人魂魄的妖媚。如今应在自家女儿身上,他这为父的就不太乐意,深怕女儿将来被哪个臭小子给拐走了。这孩子虽说是夫夫俩唯一的女儿,最后却像她父皇一样成了北离一代军神。   清平未及满月时,北离迎来了封后的盛典。   那一刻,日光耀于大殿,拾级而上的殿阶上,有一骨峻蕴藉的身影,端庄淡然的面容,青玉簪束起的发,若隐若现白皙的锁骨,一身红衣滚黑边的盛装,那一步步走得如此沉稳而坚定,让站在帝台上的璟泽舍不得移开一瞬的目光。   那样的美,堪比圭璋之洁。   他记得,那年他说,我太累了想睡一觉;他记得,那年他说,做官劳心劳力所以要多进补;他记得,那年他说,我不想习武太麻烦了;这些状似随意的句,待到知道真相后,字字诛心。   从那一句,你快吃吧,这是治你身上的毒的。到这一句,愿宁国泰民安。   他们之间,曾经亘着世俗礼法,曾经碍着身份地位。   而今,他即将站在他的身侧,与他比肩而立。   沈云郑重地跪了下来,从帝王手中接过权力的象征。那一方和田青玉所制的云玺,不同于以往的凤玺,其权力之大仅次于玉玺。   两人手触碰上的那一刹那,彼此看着温润一笑。百官在台下群呼,锣鼓钟磬声喧天。这样的环境里,彼此依旧感知到了对方的心跳。   是的,终于。   宁云宫里,交颈引项,喝下合卺酒,便是礼成的夫夫。   喜烛相照,两人对面而坐。大红的嫁衣,衬托地沈云妖冶的美。这是他第一次着红装,美得不可方物。他未施脂粉,璟泽已是看得醉了。   沈云为璟泽摘下那旒珠帝冠,彼此直视时,竟有些恍然地不真实。复杂精致的盛装,一层层地被耐心地脱开,连情爱都变得细水长流。   天子大婚,罢朝三日。   住了四年的宣室,自此以后又被尘封起来。   这是北离开朝以来,第一位男后;这是北离开朝以来,第一位拥有朝议权力的皇后;这是北离开朝以来,第一位身负医圣头衔的皇后。   启明帝一生虚置后宫,唯有云和皇后一人。虽子嗣不丰,然与皇后所生皇长子李桓,为千古一君。其一生勤政爱民,广开言路,改革科举,大兴水利。   年少时的情根深种,一辈子的生死相随。这样的爱情,足以让人钦羡。这一世,得一人白首不离,同衾同穴,已然足以。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